红枫镇虽说是依着红枫湖而建，离着红枫湖却还有着一小段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最初扎根红枫湖的人，似也不愿让尘世喧嚣侵染了这一片人间仙境，才将红枫镇搬得远了些。
红枫湖不过长宽数十丈，湖水深处不过丈余，浅处只没膝而过，湖水清澈见底，湖底是一层层厚厚堆积的枫叶，橙黄红尽色彩不一，像极了九寨沟里的那几处海子。
山上溪水不知从何而来，轻轻垂落，轻轻砸落在红枫湖里，带起一小片水雾奇景。
湖中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岛上只有一株孤零零的枫树，却早已死去，光秃秃地显得有些苍凉。
行至湖边小亭，亭中已有几人驻足，看那模样，像是些前来观景的书生。
牧十一抬头，却见那小亭两边亭柱之上刻了两句七绝，熟悉无比。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是……
牧十一上前行礼，向那几位书生问道:“几位先生，可知这亭柱七绝，是何人所留？”
那年纪稍长的书生笑道:“这事儿我知道，这亭子自红枫镇坐落此处以来便有了，红枫第一代镇长也曾想过刻字其上，却怕自己才疏学浅，毁了这人间仙境之名，。”
“而后几百年，无数文人墨客都来过此处，却也暗叹佳句难寻，难以将红枫之景描绘出来，这亭柱之上也就空了几百年。”
“可就在半月前，从东都洛阳有一白衣女子飘然而至，执剑在亭柱上刻下了这两句七绝，又飘然而去。”
“话说，此事如今的镇长也是后来才知，听说看到这七绝之时竟是喜极而泣，直呼天赐之句。”
“然后此事传遍了整个唐境，文人墨客纷纷前来观瞻，可持续了十来天呢，若是你早些来，只怕挤都挤不进来。”
白衣女子！
是她！
那枫华谷里的惊鸿一面，那一句柔柔的好诗，再到如今的亭柱刻字。
这算是缘分么？
也不知为何，牧十一对那一道倩影始终念念不忘，无关风月，只是心底里最深沉的悸动。
她是谁？
她如今，又在哪儿呢？
罢了罢了，有缘自会再见。
“牧师弟，可找到你了。”
来者是叶小凡，只见他提着长剑，满脸笑意道:“我在枫树之下悟剑，已有所得，如今唐棠不在，牧师弟可愿陪我切磋切磋？”
小七称叶小凡为小剑痴，倒也不过分，刚有所悟就要拉人切磋试招。
牧十一本就为白衣女子的事儿怅然若失又豁然开朗，此时心情正好，再则，叶小凡身为藏剑山庄第三代的佼佼者，牧十一也有心一试深浅。
“来！”
“哈哈，好！”
不扭捏，不拖沓，我喜欢！
叶小凡手提长剑，直直奔来，剑锋至，寒芒到！
叶小凡不愧小剑痴之名，竟也已炼出剑元！
墨眉出鞘！
这是八百年来，它的第一战！
当！
墨眉似在欢呼，周身寒芒隐现，轻而易举将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挡了回去。
“噫，剑元！哈哈，很好，很好。”
叶小凡似有些吃惊，却也无比开心，这才是他想要的一战！
身影错落，枫叶碎落。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那亭边的几位书生早已看傻了眼，这突如其来的切磋，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眼里，只有两道模糊的身影在那空地之上不断交接，而后分开，哪里看得清什么剑招。
叶小凡修剑十多年，自身基础无比扎实，出剑刁钻古怪，剑招连绵不绝。
可牧十一也不是省油的灯，太极剑法本就是最基础的剑招组合而成，他那十年木剑也不是白练的，是以，无论叶小凡的剑如何古怪，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之化解而去。
叶小凡稍稍一退，脚步轻点，直奔左路，一剑挑来！
剑路变了！
藏剑山庄，问水剑决！
他的剑，更快了些！
空气中，似有着湿意扑面而来。
那湿意背后，是一点寒芒！
牧十一却也不慌，他手上的剑或许没有叶小凡的快，可他的身体反应，可以更快！
龙游身！
那是老师诸多收藏里，如今牧十一唯一能修炼的一本，据说是龙族所创身法灵技，分为三阶，龙影，龙腾，龙游！
牧十一每日早课四十里晨跑已坚持月余，再加之夜里反复的练习，也不过初入第一层罢了，不过，如今也够用了！
叶小凡手中长剑寒芒划过牧十一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手上却已来不及回剑。
他怎么不挡？
噫，残影？
寒芒划过，却并未触及实物，只见剑尖之前的那道影子竟是飞速散去，场间已不见牧十一的身影。
好小子！
耳边寒风忽至！
叶小凡脸色微变，不敢多想，回身就是一剑上挡！
叶小凡挡住这一剑，指尖已有些微颤，他能感觉到牧十一如今的力道，重了三分不止！
他竟是有些接不住了。
眼前的牧十一究竟是何人，以前从未听说纯阳宫有这等剑修奇才！
这样的人，不可能在纯阳宫籍籍无名！
可叶小凡估计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年，练了十年剑那是不假，可那是十年的太极剑法罢了，他真正开始踏上修道之路，不过月余！
一转眼，百招已过。
叶小凡额头已隐见汗珠，藏在衣袖里的右手颤抖不止，体内气血奔腾，像是开了闸一般，循环翻涌。
叶小凡轻轻一叹，道:“牧师弟，你这剑招基础，已不在我之下，只是你那身法，确实胜我许多。”
“咱们，一招定胜负吧，如何？”
叶小凡深知再如此过招，牧十一凭借着那诡异的身法，百招之内，自己必败无疑，倒不如将压箱底的一招拿出来，拼一把，或许还有些机会。
牧十一倒是无所谓，与叶小凡这一战，他已有所得，叶小凡对剑招的衔接可谓是炉火纯青，已然做到能将不同的剑招如行云流水般用出来，这就是他如今要学的东西。
“好。”
叶小凡轻抚长剑，道:“此招是今日观枫所悟，我将它唤作枫杀！”
“小心了，牧师弟！”
叶小凡周身淡蓝色灵力翻涌不息，向着长剑汇聚而去，似在酝酿着那一招枫杀！
叶小凡也是灵体！水灵体！
看来，那问水决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了。
“来了！”
叶小凡长剑所指，剑尖竟是分离出八道淡蓝剑芒，在一瞬间幻化为八片蓝色枫叶，旋转间似夹无尽锋芒极速飞来！
动用灵力之后的剑招，都会离剑而出具现化，而剑元，也能为剑招增添几分力量。
说起正儿八经的剑招，牧十一就只会老师传授的那一套剑十一，而如今他修为不够，灵力根本不足以激发后面四剑，所以现在的他，其实只能出五剑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
八片枫叶转瞬即至！
牧十一心神微转，灵海内银花绽开，无数灵力顺着经脉灌注于墨眉之上，墨眉轻轻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
唳！
似有雁鸣！
一只银色白雁凭空浮现，周身似电闪雷鸣，如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那近在咫尺的蓝色枫叶在一瞬间，就化为漫天碎片，随无数红叶洒落满间。
那白雁去势不止，直奔叶小凡面门而去，眨眼即至！
却见牧十一手中墨眉一挥，那白雁就那般轻轻散去，似不曾出现过。
叶小凡脸颊似有些麻木了，他已然能感觉到那白雁身上带来的电光，若是那白雁正面击中自己，只怕自己最起码也要躺个半月不止。
叶小凡收剑，作揖道:“牧师弟，我输了。”
牧十一却是摇头，晃了晃右手衣袖，那衣袖上竟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八片枫叶，我只挡下了七片，最后一片还是险而又险地避开罢了。”
“算平手吧。”
叶小凡笑而不语，心底里却对牧十一更高看了一眼。
叶小凡何曾不知牧十一是故意不躲那一片枫叶的？
怕是只要牧十一愿意，那白雁也能将八片枫叶尽数击碎。
他这般做，不过是为了顾全叶小凡的颜面罢了。
机智过人，处事圆润，出手果决，若是抛开境界修为之说，只怕，连唐棠都要差他一线吧。
叶小凡承了这份情，摆摆手道:“我先回去了，对了，那小岛上的枫树上，有一道流传百年的剑意，你若是有心，可去一观。”
剑意？
莫非那一招枫杀，叶小凡就是在此处悟得？
龙游身并不能像无矩境一般腾空而起，可若论一般的登萍度水，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几道残影划过水面，牧十一已落于小岛之上，滴水不沾。
枫树已死，小岛上寸草不生，略显凄凉。
一道深达寸余的剑痕刻于枫树之上，也不知已过了多少年月，光是靠近丈许，就已然能感知到那道凛冽剑意。
牧十一缓缓靠近，体内剑元像是被什么引起了共鸣一般，震动不止，在体内来回奔流。
闭上眼，指尖轻触那道剑痕，一股剑意毫无声息地侵袭而至，指尖已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不止。
这是……万物生！
这，竟是剑十一第五式万物生留下的剑痕！
老师未曾提及过他的宗门，也不曾说过是否有同门练过剑十一，或许，这道剑痕，本就是当年老师留下的！
也不知当时老师是何等修为，能让一道剑意驻留八百年而不灭。
如今牧十一已将体内灵力凝练了三遍，双脚右手之中各有一个灵力团藏于其中，这也是牧十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入龙游身第一层的一个原因，而第四个灵力团不过刚刚开始凝练罢了。
他如今的灵力，仅仅足够支撑剑十一前五式的运行而已，他估测那第六式，至少也要等他将九个灵力团全部凝练成功，方才有可能施展出来。
而如今的第五式万物生，他练了也有段时间，却始终觉得缺了些什么，那些灵力总是在半路就已自行散去，并不能完整地使出万物生。
或许，这个答案，在这道剑痕里，可以找到。
心思微沉，神入剑痕。
似有一道光蓦然之间照亮这一片天地，剑痕之中的天地！
那是一个拥有着无数生灵的世界！
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参天古树，籽叶草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水里的一只只蜉蝣。
这就是万物生！
再一回首，这天地漂浮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流。
其中一股呈暗灰色，显得死气沉沉，那些生灵触之即死，变成一片荒芜。
而另一股则是绿色之气，似带着无尽生机，一旦掠过，那些死去的生灵在一瞬间又变得活蹦乱跳，生机盎然。
似曾相识。
牧十一想起来了，灵觉之时，两仪门前，那感悟生死一瞬的时候，感受到的气息，就是眼前这一股生之气息！
那么，他如今所缺的，就是这一道死之气息了。
伸手掠过灰气，一股无法言喻的苍凉直击心头，牧十一整个人瞬间变得像是在荒漠中暴晒了几个月的尸体一般，干枯如柴，生机全无。
可心神还在这片空间里游荡，这就证明他还活着，却再也无法醒来。
既然有死，自然也有生。
生之气息本就在他体内，取一缕划过，生机立现。
生死，不过一轮回。
也是一个循环，周而复始！
灰色，绿色，首尾相连，竟是化为一道灰绿相间的阴阳图！
牧十一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万物生有着两种不同的具现方式。
死气，是万骨地狱！
生气，则是众生净土！
这一式，竟是生死之道。
原来如此。
“啊！快来看啊！湖心岛上，竟然开花了！”
此时的湖心岛上，再不复那几百年如一日的寸草不生，而是花开遍地，就连那死去几百年的红枫，都在一瞬间抽枝发叶，变得红叶满枝！
牧十一还未醒来，可红枫湖边已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此时已至暮时，过往商旅皆已打点好一切，也就闲了下来，一听闻此事，那还不跑得比谁都快？
“他悟出来了。”
叶小凡心思万千，唯有一叹。
此时的湖心岛上，红枫片片，百花齐放，一股清泉不知从何处而来，喷涌不止。
那静坐于湖心岛上的少年，醒了过来，立于花间，刹那间，湖边，有万兽来拜，身边，有万鸟来朝，指尖是一只静立其上的七彩蝴蝶，扑腾着扇动翅膀，却久久不愿离去。
这少年，怕是九天之上落下的谪仙吧？
这一幕，像是烙印，深深刻在了湖边所有人的心上，再也无法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