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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极张三丰》

关于那个道士所说的“情人咒”,一切要从我小时候说起。

我生来就是富贵命,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经常对我说。

听我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很瘦弱,而且皮肤白皙,根本不像个男孩儿,倒像个女孩儿。当时我妈就说这哪像农村人呀,这分明出生就是城里人嘛,将来肯定大有出息。我知道我妈这样说的原因是我有一个姐姐,我妈就盼着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儿,当时也没什么B超之类的东西,结果生下来是个男孩儿,我妈高兴坏了。因为我从小瘦弱而且皮肤比较白,所以我妈才经常说我是富贵命。

长大之后我曾经问过我妈,我说历史上但凡是大人物出生之前都有先兆,什么梦见星星掉下来了,什么天上神仙转世了,而且出生的时候都有祥瑞出现,什么红光满地了,什么闪金光了,这些我出生之前或者出生的时候有吗?我妈说这些都没有。我说那你怎么肯定我就是富贵命。我妈说我说是就是,就你那身板儿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手无缚鸡之力(电视里经常这么形容书生,所以我妈也学会了),你能干什么活儿呀?将来肯定是抓笔杆儿的,所以你就好好学习吧。这也成了我妈督促我好好学习的动力和理由。

我妈多少有点重男轻女思想,这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来说很正常。重男轻女在中国是个很普遍的现象,农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有这种思想。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实行计划生育以来,城市里绝大多数的夫妻都只要一个孩子。当然,不是他们不想多要,很多都是被硬性指标所制约,因为超生就要下岗。农村的则是两到三个,多则四五个的也屡见不鲜,为的就是要男孩儿。可能很多城里人会说农村本来就穷还生好几个孩子,结果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说这种话的人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那么多的社会学家都解决不了,这其实也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究其根源是社会财富分配不均造成的。城里人工作一辈子退休之后有养老金或退休金、医疗保险之类的社会福利,他们养老无忧。农村人呢,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一辈子,没有任何保险福利,也没有退休制度,一直要工作到不能动的那天为止,手里也没什么积蓄,连病也不敢生,只有靠儿女养老。老话儿说养儿防老,真是至理名言。

我小时候我妈经常跟我念叨,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读中学读大学,以后在城里找个工作,那就出息了。在我妈的思想里,城里就是天堂。我说,那我姐和我妹呢,也让她们一直读到大学吗?我妈说,家里的条件哪能允许你们仨都上大学呢,不要说条件不允许,就是允许,女孩子家的读到高中就行了,只要别像我一样当一辈子睁眼瞎就行,再说了不得给你留点钱娶媳妇吗?我说,你也太不公平了,就算条件不允许,那也得是谁学习好谁上大学呀。我妈说,这事儿没商量,这是我和你爸的早就定下的,谁也改不了。

按说我爸的思想要开明一些,我也很惊讶为什么在上学的问题上会和我妈的意见相一致。我爸初中毕业以后上了中专,后来在我们村子里当了老师,当然是民办教师,是教语文的,算是村子里少有的有文化的人之一,从我们姐弟三个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我们姐弟三个的名字都是我爸给取的,我们那会儿女孩儿的名字流行叫什么敏呀霞呀什么的,而我姐的名字叫婵娟,我姐出生那天正好是十五,那晚的月亮特别亮,挂在天上摇摇欲坠而且大的吓人,所以我爸给我姐取名婵娟。我妹的名字叫梨落,我妹出生时,我家门口的梨树落了一地的梨花,所以我妹取名叫梨落。我姐和我妹的名字都很有诗意。我的名字相对俗一些,我的名字叫梁庄。据说我们的村子原来叫梁庄,我们村不大,总共百十来户,都姓梁,一户杂姓都没有。因为和另一个村子挨得近,逐渐的就连到了一起,那个村子相对大一些,就在我出生那一年两个村子正式合并,名字沿用那个村子的。我爸当时感叹,再过十几年恐怕梁庄这个名字就会从地图上彻底消失。正好不久之后我出生了,我爸就给我取名梁庄。长大之后我跟我爸开玩笑,我说,我觉得你特像一个悲壮诗人。后来我才知道,在中国至少有十几个村子名字叫梁庄,不过我的名字一直也没改。

因为身子骨弱,抵抗力就差一些,我几乎是吃药长大的,为了增强身体免疫力,在我五岁那一年,我爸给我找了一位师父教我习武。我的师父姓王,据说是杨氏太极拳的嫡传弟子。我们县号称“太极之乡”,全拜N年前那个一代太极宗师杨露禅所赐,至今每年在我们那儿还举办全球太极拳联谊会。据说后来杨氏一门都到大城市发展去了,有的都出国了。当然走的毕竟是少数,都是杨露禅家族的人,大部分徒弟都留在老家,只不过后来都不再收徒了,我师父之所以还留在老家是因为后来他弃武习文了,在市里的大学教书。

我师父周一到周五在市里,周末回老家,我就是周六周日这两天到他家去学武。我师父本来一辈子都不打算收徒传艺,因为他和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曾在一起共过事,关系特别好,所以当我爸带着我第一次到他家的时候,他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后来又陆陆续续的收了四个。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的几个儿女都不在家,有上大学的,有去外地工作的,老头儿周末在家闲的无聊,所以才收了我们这几个徒弟,就当是解闷儿了。

我当时只有五岁,在五个徒弟里最小,而且我家离他家最远,有十里地,所以每个周六早上都是我爸把我送过去,晚上我在他家住下,周日下午我爸再来接我。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特别感慨,我那时候学艺可是不收学费的,而且周六周日是在他家吃饭。其他的几个小孩儿都是和我师父是同一个村的,他们就没这个待遇了。我后来经常跟老头儿开玩笑说我是五个徒弟里师父最得意的学生,我这样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年龄最小,听话好管,学的也用心,二是后来就剩我一个学生了,其他几个都陆陆续续的不学了,有帮家里干活儿的,有出去打工的。而我一学竟学了十五年,一直到我出去上大学为止。

我爸第一天带我去的时候就说跟我师父说,这孩子别看小,可淘了,您老就多费费心,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俗话说小树不砍不成材。我师父笑着说,淘气的孩子好,淘气的孩子一般都聪明,长大了有出息。聪不聪明有没有出息那时的我不知道,反正后来我没少气我师父。

刚开始师父就教我们学习呼吸吐纳之法,怎么样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及怎么控制自己的呼吸,师父说这叫练气。因为太极拳属于内家拳,所以练气尤为重要。每吸进一口新鲜空气,要让这口气顺着呼吸道进入身体的每个器官,每条经脉以及每个细胞,而呼出的气叫浊气,浊气按照相反的方向走。气走的这条路线叫做气路,如果气路畅通则身体健康,如果气路不畅自然会引起身体病变。

然后就学习太极拳的基本套路,练习套路的时候要结合着练气,要全身放松,呼吸自然、顺畅。不能让身体的运动影响到呼吸,也不能让呼吸影响身体的运动,两者要达到自然、协调、完美的结合。习武的不是经常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就是这个意思。当然,这里说的气其实指的是丹田气,也是指内气,那是习武达到一定的境界才能练就的。我们所练的其实就是达到最基本的强身健体的目的就可以了。

有一次,我练完套路最后收式的时候正好放了一个响屁,我就对师父说,师父,我套路练完了正好把气也放出去了。我师父当时都气乐了,拿着戒尺照着我手就是十几下。我师父说边打还边说,让你小子贫嘴。打完了我师父问我,疼吗?我说,当然疼了。我师父说,知足吧你,现在你们这些娃娃多娇贵啊,什么苦都没吃过,我小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学武的时候犯点儿错误,师父都是拿着棍子往头上打。你们父母把你们交给我学艺,就是想让你们锻炼锻炼身体,有一个好体格,我也不要求你们成为杨露禅黄飞鸿那样的武术宗师,你们也吃不了那样的苦,只要把身体练强壮了就行了。我说,要成为那样的大侠那得挨多少打呀,我才不要呢。我师父说,你还贫,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人生其实很多时候都充满了偶然性和随机性,当我们面对一件事有多种选择时,选A和选B的结果肯定会不同,对生活的影响也不一样。也许A就像河流中的漩涡,漩涡再多再大,也不会改变河流的走向,而B就像弯道,或急或缓,却都能改变河流的走向。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你选择的道路不同,你在路上碰到的事,遇见的人肯定不同,一路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也都不一样。

举个例子,路遥小说《人生》里的高加林如果选择了巧珍而不是黄亚萍,还会有后来鸡飞蛋打的悲惨结局吗?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小说里的例子,不算数。我要说的是,所有的艺术都来源于生活。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那我就再举两个历史上的例子,朱元璋在当和尚期间和已经参加起义军的汤和通信被告发,如果他不选择逃走并投奔汤和,而是选择坐以待毙或者更名改姓去另一个庙里当和尚,还会有后来大明王朝二百多年的历史吗?是的,也许没有朱元璋还会有马元璋牛元璋来推翻暴元并建立新的王朝,那还会有靖难之役还会有土木堡之变吗?还会有郑和下西洋还会有夺情之变吗?鲁迅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看了那场电影会愤怒的弃医从文吗?如果他没有弃医从文,也许历史上会多一个大名鼎鼎或默默无闻的周医生,就不会有响彻中国文坛的鲁迅先生了。所以,有时候看似一个无关紧要的选择,往往会改变人生的轨迹。

我的习武生涯因为偶然看的一部电影而发生改变,一部在炎热夏季看的电影。

那一天正好是周六,吃完晚饭之后,师父让我们好好练功。周六晚上一般让我们练到十二点。师父吃完后一抹嘴对我说,你把锅碗洗洗,等他们几个来了你们就好好在家练功,我出去转转,去外面乘乘凉。说完,师父搬着一个小马扎就出去了。其实我知道,今天晚上街里面演电影,村里前两天刚死了一个人,我们这儿的习俗是,每逢红白喜事都要演电影。老头儿真自私,自个儿看电影去了,也不说给我们放一晚上假,让我们也看场电影。

有人专门干放电影这一行,就是自己买一台电影放映机,谁家有红事或者白事就会有人来请去放电影,谈好价钱之后他就去租两部电影来放,放完之后收事主的钱,挣个租赁差价,放电影的人有时候还能蹭事主一顿好饭。小时候我觉得放电影的人特牛,想放什么片子都是他说了算,想几点放就几点放,所有的人都得等着他。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演电影的时候,人们都早早的坐在映幕前等着,等得心急的人一会儿就会跑到电影机前问放电影的人什么时候开始,放电影的人每次都爱理不理的说,一会儿就开始。过一会儿还不开始,就又跑到跟前儿去问。小时候农村很少家里有电视机的,那会儿也没什么娱乐,所以每当街里放电影的时候总是人山人海的,除了在映幕前或坐或蹲或站的人,房顶上,墙头上,砖垛上都坐满了人,多到再多一个人都着不下,好些个人都有过从房顶上墙头上或砖跺上被挤下来的经历。放电影是真正的万众瞩目的工作,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就连谈恋爱都特别容易,哪个姑娘要是和放电影的谈恋爱,就会成为要好闺蜜羡慕的对象。所以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长大了一定要放电影,那多神气,不但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更重要的是能赢得女生的爱慕。可惜的是,还没等我长大,电视机就进入了千家万户,后来又有了录像机和影碟机,街头演电影的时候再也没人去看了,我的理想就此破灭,只是可惜了我为中国电影事业做贡献的满腔热血。

师父规定我们八点准时开始练功,谁迟到就会挨罚,所以七点四十的时候他们几个陆陆续续的就到了。他们到了之后我们就开始练功,可是我还想着电影的事儿呢,哪儿有心思练功。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一般是天一黑电影就开始放,我心里那个急呀。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说,哥儿几个,别练了,今天晚上演电影,马上就开始了,连师父都去看了,我们也去吧。马上就有人附和,大家想的其实都一样,都想去看电影。但是老四说,师父知道了又会打我们了。我们师兄弟五个不是按照先来后到排序的,而是按年龄大小排的,谁年龄最大就是大师兄。别看我最小,排老五,可是我的胆子最大,老四的胆子最小。

其实我们几个都怕师父,因为老头儿对我们特别严厉,动不动就打。所以老四这么一说,还都有点发怵。老大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都好长时间没看过电影了,为了看场电影挨顿揍也值了。老二老三也说,顶多拿戒尺打几下手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要是怕挨打谁就别去。说完他们三个就往外面走。我看了看老四,老四是想去又不敢去。我说,等会儿,咱们得想个办法既能看了电影,又不被师父发现。老大头脑简单张嘴就说,什么办法,难不成咱们几个找到师父把他打晕。我师父虽然只教我们养生太极,但是我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曾打遍天下无敌手,功夫厉害着呢,虽然在我们面前从来没露过,但是万一传说是真的,我们几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再说了,哪儿有徒弟跟师父动手的,说轻了叫不尊重师长,说重了这叫欺师灭祖,所以乱拳打死老师父的阴招儿被我们pass掉了。

但是我们也不能被眼前的困难难住,要说谁鬼点子最多,那还得是我,我头脑多伶俐呀,马上就想到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得有一个前提。所以我问他们几个,你们谁知道今天晚上演几部电影?老大马上说,我知道,演两部,刚才我来的时候问过放电影的了。看来老大的功课做得很足呀,而且铁了心了要去看电影,估计今晚看不成电影明天就得疯。我说,这就好办了,咱们先去看一部,等到第二部开始的时候,问问放电影的第二部是几卷胶片,一般每部电影都是四卷胶片,如果是那样的话,第二部咱们看完两卷胶片就回来,这样,师父把两部都看完的话,回来也不会知道咱们出去过。我的办法赢得了他们四个的络绎不绝的交口称赞。老大说,怪不得你学的比我们好呢,脑袋瓜子就是聪明,鬼点子就是多,难怪师父老夸你。我说,那我挨打还多呢,你怎么不说了。老二说,你俩别说了,电影马上开始了。我一看,天确实已经黑透了,马上招呼一声,看电影去也。说完,我们五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演电影的地方跑去。

那天晚上演的电影的精彩程度真如老大所说,就是挨顿揍也值了。那晚第一部电影演的是李连杰主演的《太极张三丰》,当时我并不知道,正是这部电影,影响了我的学艺生涯,甚至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人生。

有人曾说过,李连杰的武打片就是标准的武术教科书。因为李连杰和别的武打演员不同,李连杰从小习武,所以他演的武打片打出来的动作特别标准、规范。尤其是在《太极张三丰》里,把太极拳耍的行云流水,特别流畅而且威力十足,令底下看电影的观众大呼过瘾。要知道,我们这儿可是太极之乡,很多人都会几下的,要获得多数人的称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一部电影很快就演完了,正要演第二部的时候,很多人高喊,第二部别演了,把《太极张三丰》再演一遍。而且喊再演一遍的人越来越多,我心里着急呀,要是把第一部电影再演一遍的话,师父要是只看一遍就回去了,我们几个马上就得往回跑,免得被师父发现了,毕竟我们是偷跑出来的。我马上跑到了电影机前打探情况,虽然很多人要求把第一部再演一遍,但是放电影的师傅根本不为所动,可能是放映的师傅嫌麻烦,如果把演过的胶片再放一遍的话,就需要先把胶片倒过来,应该叫倒带,那样太费事,也费时,可能就耽误了他喝酒的时间,只见他从容不迫的把第二部电影的第一卷胶片装到电影机上,然后对着麦克风说,都别吵吵了,再吵吵第二部就不放了。底下马上安静了下来,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我不由得感叹,放电影的人果然牛X。

其实看电影的时候我也没有放松警惕,心里一直绷着弦儿,就怕被师父发现了。对于师父,我们都是又敬又怕,敬的是师父教我们武术,通过这几年的练功,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于从前,一年到头连个伤风感冒都不得了,怕的是老头整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打就打,一点儿也不带犹豫的,对我们管的太严了。

我们几个人一到放电影的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师父,找到师父所在的位置之后,我们就在他的后面看,因为电影放映机的光是往前打的,而且光线特别强,所以从前往后看的话,除了明晃晃的光之外,什么也看不着,这样师父就不会发现我们。

就像歌星开演唱会时,舞台上方安的大的照射灯一样,光线特别强。有时候从电视里看歌星的演唱会时,经常能看到舞台底下的歌迷有喊的,有哭的,甚至还有晕过去的,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装的。如果是想引起舞台上歌星的注意,在下面又蹦又跳又哭又闹的,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在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大射灯照射下舞台上的歌星,往下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关于电影放映机打出的强光,我有切身的体会,有一次看电影我坐在最前排,一卷胶片放完了,该换胶片了,按照平时也就三五分钟就能换好,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我估计是放映师傅吃坏肚子拉屎去了或者是提前去事主家吃酒席了,临走时交代给他的帮手帮忙换胶片,帮手没换过几次,手生,愣是十分钟了还没换好。看电影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有的已经站起来吵吵了,我也站起来往后看看胶片换好了没有,我站起身刚扭转头只听“啪”的一声,一束强光打了过来,正好打到我的眼睛上,我的眼睛瞬间爆盲,什么都看不见了,闭着眼睛还觉得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我闭着眼低着头一分多钟才缓过来。也多亏我在最前排,离放映机有一定的距离,光打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发散,要是在紧挨着放映机的正前方被打到眼睛,强光非把眼睛打盲不可。据说曾经有人的眼睛就被这种强光打盲的,不过我没见过,我见过被电焊机焊接东西时发出的强光打盲眼睛的人,估计是没见过电焊机焊接东西,觉得新鲜,就用肉眼直接看那强光,可能看的时间长了,结果眼睛被刺瞎了,看来好奇心太强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第二部电影是抗战片儿,虽然不合我的胃口,但是饥饿的时候哪还有细粮粗粮可挑剔的资本。第二部影片一开始的时候我就问过放电影的了,果不其然是四卷胶片。我们几个从容不迫的看完两卷胶片,然后又从容不迫的往回走,一路上还意犹未尽的讨论着《太极张三丰》中的情节和招式。

正所谓乐极生悲,走到师父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开着,我清楚的记得临走的时候我给锁上的,难道是招贼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贼也知道今天晚上演电影,大部分人都去看电影去了,好多都是全家出去看了,贼专门挑家里没人的时候下手,贼也贼着呢。如果真的让贼给偷了,师父知道了还不把我们几个的皮给扒了。

我们赶紧往院子里跑,跑进院子我们都傻眼了,只见师父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气定神闲。师父笑着问我们,你们几个干嘛去了?师父的笑却令我们几个毛骨悚然。我赶紧回答道,没干嘛去,就是和师父您一样,出去乘凉了,今年夏天真热呀,尤其是今天晚上太热了,练功练的我们一身汗,所以我们几个出去乘凉了。师父说,是吗,我怎么在演电影那儿看到你们几个了?我知道他在诈我们,他不可能看到我们,可能他一回家发现我们几个不在,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我们看电影去了。既然被发现了,也不能再抵赖了,早点承认总比晚了好。所以我说,是啊,我们乘凉的时候从那儿路过来着。师父说,你甭跟我油嘴滑舌,老四,你们干嘛去了?我一听,完了,老四肯定实话实说,师父真会拣软柿子捏。果然,老四说,我们看电影去了。师父说,谁让你们去的?老四说,小庄。

我心想,也就是现在是和平年代,这要赶上战争年代,老四肯定第一个当汉奸,这“敌人”还没用刑呢就全招了,更可恨的是还出卖自己的同志。

我刚想说话。老大说,师父,我们确实是看电影去了,您要罚我们也认了,不过要罚就一起罚,这不是小庄起的头,我们几个都想看电影,小庄不过是时间上没算对。师父问,什么时间没算对?老大说,小庄估计您是两部电影都看完才回来,我们看一部半就回来,这样就不会被师父您发现,结果您回来早了。师父笑着对我说,失策了吧,第二部电影我看过,所以我看完第一部就回来了,我一到门口发现大门锁了,就知道你们看电影去了,我说过不让你们去看了吗,你们也没问我,一声不吭就偷跑出去了,这次让你们长点记性,把手都伸出来。

师父说完转身往屋里去了,肯定是去拿戒尺了。师父出去的时候他们几个还没来,我当时要是跟他说想去看电影,估计今天晚上就放假不用练功了,我们也就不会挨打了,都怨我当时没问,我自己挨打也就算了,把他们几个也连带了,我感到过意不去。再者说,确实是我起的头去看电影的。

所以当师父拿着戒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我说,师父,能不能不打他们几个,要打就打我一个人,您出去的时候他们几个还没来,都怪我当时没问您,而且出去看电影这事儿确实是我起的头,跟他们没关系,所以要打就打我一个人吧。

师父说,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我以为他看在我讲义气的份儿上就不打我了呢。没想到他说,既然你这么讲义气,那你连他们四个的罚一块儿受了吧,每人五下,一共二十五下。

老大刚想说话,我赶紧说,没问题,不过在打之前我能先问个问题吗?师父说,什么问题?你问吧。我说,为什么电影里的太极拳那么厉害,而我们学的这个慢慢悠悠地像老太太走路,柔柔弱弱的像女人绣花?师父说,太极拳分为两种,一种就是你们现在学的这个叫养生太极,还有一种是专门自卫和格斗用的,就是电影里面演的那个,那叫武术太极。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吗?咱们该干嘛干嘛吧,把手伸出来。我马上说,师父,我想学武术太极。

我看到师父迟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丁点的不自然,转瞬即逝。不过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就像沉闷潮湿的夏天里吹过的若有若无的一丝凉风,只有敏感的才能感觉的到。

师父说,我不会教你的,再说我也不会。

他不先说不会,而是先说不教,看来确实有真功夫,只是多年来小心翼翼的深藏着不肯轻易的外露。就像一个富得流油的官员整天的装穷,从不露一丁点的富,对自己对别人都极其的吝啬,大家都以为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却不料某一天被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件天价物品给暴露了。我就像是一个在法庭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嗅觉敏锐的律师,当辩论进入白热化时,一直在留心等待捕捉对方律师言辞上的漏洞以便进行绝地反击,一举获胜。

我说,师父,您也别藏着掖着了,村里的人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厉害,就教我们吧。

师父说,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别再说了,我不会教的。

我说,为什么不教呀?

师父说,什么也不为,就是不教。

看来不下点猛料是不行了。我说,怪不得中国那么多的武林绝学都失传了,都是像你这样能不失传吗,自己学会了一身好武艺却不往下传,真够自私的(我敢这么说师父完全是仗着自己年龄小)。我长大了一定要写本书,名字就叫《消逝的武林》,主要就是分析为什么中国古代那么多的绝世武功到现在都失传了,我不但要从经济、文化和社会制度方面进行分析,而且要从思想、心理和意识形态方面进行深层次的挖掘。总之,我要进行一次全方位的、多层次的、综合的梳理,来重点研究武术失传和武林消逝的原因。

师父都被我逗乐了,笑着说,你小子嘴还真够贫的,那你就好好的构思这本书,慢慢的写,对了,如果书里要提到我的话记得把我写的帅点。行了,今天不打也不罚了,就到这里吧,天也不早了,你们四个都回去睡觉吧。

长大之后我还真想写一本《消失的武林》的书来着,主要是考究一下传统武术为什么大部分都会失传,只是后来发现已经有人写了,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兴趣全无。

他们四个都回去了,我却一直睡不着,想要学格斗之术的念头一直在我脑中盘旋,挥之不去。如同患了飞蚊症的眼睛看东西时老有一个黑点儿在眼角跳动一样,揉眼也无济于事,因为病灶在眼底。而我的病灶是在心里,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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