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清澈溪畔。陆溟左一招右一招,司空矗立在旁,认真的观看。
山上,是还在强身健体的司命和墨饬。司命还是像以前一样,严苛的要求自己,每一次跨越与起跳,还是一板一眼的。墨饬想偷些懒,但看着一旁努力的身影,自己的上进心和攀比心又开始作祟了,于是更加卖力,也算是对得起司空对他的信任。
司空其实已经顾不上了自己的另两位徒弟是否辜负了自己,只是专注于眼前这位自己本是口是心非才认定的天才少年。陆溟的招式极不连贯,一拳一脚的衔接都是卡顿而过,元气的运行在行家来看也满是毛病,每一招更说不出什么出处,看不出是自哪套功法里摘出来的。但一套打下来,司空竟然觉得这像是什么失传的典籍里记载的,又或是某位古老存在偷偷留下的神功。
昨晚,自己已经解衣欲睡,却听到有人敲门。骂骂咧咧的推开嘎吱乱响的木门,看到的是老药师的大脸,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身鱼腥味色老药师就像泥鳅一样挤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典型是不打算走了的样子。
“司老哥啊,好不容易回来,本来该和我一样安享晚年,却还要为后辈忙前忙后,给那三个傻小子上课,感觉怎么样啊?”
司空本来以为有什么重要指示,这才此时造访,却没想到是唠嗑来的,刚才的紧张劲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一手脱掉了罩衣,扔在一旁,另一手就把老药师手提的酒壶抢了过来,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教课啊,也还真没什么。想想咱年轻的时候,不也在中土那里的学塾里教过课么。那时候脾气多暴躁啊,刚进城的时候,不有什么半神族的大老爷欺负民女么,当时是不是你“唰”的一下就冲上前去,把那个大老爷暴揍一顿,然后潇潇洒洒的进城?到后来城主手下的人抓咱,是不是也是咱俩去城府里跟什么狗屁守官打了一架,才让他们服服气气的把咱留在城里的么?”
老药师笑了起来,自己年轻时还真是如此。
“是这么回事。留是留下来了,但没地方愿意收留咱们啊,后来还是去一家偏僻的小学堂,那的人没听说过打闹城府的事件,这才把咱给招了。回忆往事,不堪回首啊。”老药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道,“那时候咱教的学生,那都是什么货色?大字不认一个,说话也口吃,平时批评一下,还有家里的大人过来撑腰威胁,那叫一个憋屈啊。这种年头都熬过来了,甚至连钱都赚得满盆。话说回来,你这次的三个学生怎么样啊?”
终于是成功的回归正题了,自己劝谏的机会要来了。老药师暗自激动,但也有些不安,万一司空没有那般不堪的对待陆溟,那自己不就尴尬死了?要是甚至于连对陆溟的偏见都没点,自己的设计又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大家族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司命那孩子我自己捡的,品行端正,那是有我的独家认证的。墨饬,你可能没听说过,但翼城墨家的大名,你应该是听过的。那家落魄的半神族,族规严苛,出来的孩子,可能会有些傻里傻气的,没啥生机,但都极度自律,也很有规矩意识。至于咱们陆家的小公子啊——”,司空稍稍停顿,面露难色,“——不提也罢了。”
老药师松了一口气,看来都是真的咯。“陆溟小公子,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虽说性格有些顽皮,但也没有什么缺陷,陆家主给我讲述过在九阴涧镇的奇遇,我对陆溟公子更是刮目相看。听闻陆溟跟随老哥修行,我内心其实已经不在担忧陆公子未来的人生了。但近来府里上下都传闻说陆溟公子被老哥冷落,别说传授知识和解难解惑了,就连好脾气都不给一个的。看您这态度,难不成这最不靠谱的坊间传闻,是真的咯?”
司空重重的拍了自己的大腿。得,还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放松了警惕,自己钻到套子里去了。但谁能想到这生死与共的好兄弟,竟然是来帮那个自己不成器也不懂事的徒弟来游说的?而且一直以来堂堂正正的为人品格,竟然也会阴自己一把。
“你这就看偏老哥了不是么。我司空是这样的人么。咱俩从小到大,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啊,怎么也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传闻?陆公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咱俩见识过的,也就老家主和中土的城主能一比吧。我怎会冷落他?陆溟跟我学习,你是对他的未来有信心了,但我没有啊。我天资平平,晃悠了这么多年,才混到了第九境,显然不是什么修行的好苗子。要是自己的短浅目光误导了陆溟,别说少家主会惩罚我,我内心也会愧疚啊。这数十纳,我虽说和他少有交谈,但一直在默默观察,正给他的修行规划啊,打大纲呢??”
“师父,师父。”陆溟的声音传来,司空不再愣神。
“挺好,挺好。真好,真好。”司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伴随着掌声,继续说道,“你这拳法,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便能至此,完全是靠着你对元气的理解,自己探索出来的。怎样省力,怎样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怎样元气的运转最为合适,你这拳就怎么打,腿就怎么踢,是不是这么回事?”
“回禀师父,确实如此。溟从小从未听闻修行之事,但好像对元气的感知超乎常人。给师父展示的一招一式,都是溟自创的,甚至很多方才才第一次使用。”
司空暗喜,看来自己也没昨晚说的那么不堪么。
“好啊,好啊。”司空坐在了溪畔,招手示意陆溟也坐在身旁。“我在这世间游荡,也有几百年了。见过的天才,不少。像你这般的,也有那么几个。”
掰了掰手指,一根根伸开的手指,都被硬生生摁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两根,摆着手继续道,“但真正成长起来的,也就这么多。我决定给你授课,不仅仅是注重你的天赋,更多的是你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坚定与决心。我看你在山下蹦蹦跳跳,不甚努力,运动量也不大,但就算满头大汗,腿也抬不起来了,你还是会坚持。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点。修行,修的是元气,是功法,也是心性,溟儿,你可懂得?”
陆溟闭眼,思考了一会,才缓缓点头。
于是陆溟继续说道:“我这人啊,没什么天赋,但就是不服输,第八境到第九境,我足足花了一百二十年。换成常人,要不然放弃,要不然就遁入旁门左道。我修行修出了心性,不服输,却也能正视自己,这是我真正破镜的原因。溟儿,越有天赋的人,进步便越快,遇到挫折和困难时便越容易难以接受、难以坚持,我看你跨草越石,永不言弃,觉得你不是那种最后会心性崩塌、抑郁而终的悲剧天才,这才愿意为你授课,真心的帮你成长。修行路漫漫,尔将上下而求索,为师的话不一定句句都对,你不一定要遵行,但你的本心,你内心最深处的自己,是不可以违抗的,溟儿,你能答应我吗?”
陆溟在此闭眼,这次是真正的深思熟虑,时间更久。比起冷静思考的陆溟,真正紧张的是不论陆溟如何选择其实都无关痛痒的司空。他既害怕陆溟不答应,又忧虑陆敏会同意。
“师父,我可以的,至少,我认为我是可以的。”
“你认为就好。”司空又难得的笑了笑,眉宇间的那抹猥琐都消失了,“那上课吧。”
陆溟起身,远处的山上,还有两个不服输的孩子,也在蹦跳着,跨过一个个凸起和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