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降缓缓步入外府。周围是安静的陆氏子弟,脸上是不安与不知所措。
陆降早就想到有一天二人会人鬼相隔。作为没能冲开气窍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他的妻子一生顶多能活四五十年,总会早一步离他而去,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是来得如此之快。
当年娶你还是太晚了些吧。本来还能一起做更多的事呢。
还未来得既与你一起去第一神城看看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携手去逛逛翼城的大街小巷,领略下层峦叠翠的山河水??
只是,没机会了吧。
这位一直坚强着的年轻家主忽然间忍不住了,泪水奔涌而下。老供奉在身旁忙扶助这位他,怕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刚才在藏书楼便受了的伤复发,若是控制不住,也许夫妻二人便要在另一世界里重逢相见了。
但稍稍定身,陆降便稳住了那口差点流失的真气,又把伤势压制了下来。随既向内走去,看着周围沉默的人群,也把悲痛移开心头,说到,“带我去看看孩子吧。”
不愧是陆家新一辈的修道天才,各个境界都堪称完美的人物,老供奉默默想到,领着家主进了内府后院。空荡荡的正房里,只摆放了一张不豪华却大而舒适的床,床边是点点新鲜的血迹。陆降忍着撇开了头,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直直的望向床上被红布包着的男婴。
陆降把他抱了起来,看着他那双一黑一蓝的异色眼瞳,再看着他那圆嘟嘟的脸蛋,心里的疑虑便都打消了。
别人说你不祥,说你克死你娘,我又怎会信?又怎会这么想?“以后这可怜的孩子就叫陆溟了,陆地的陆,溟濛的溟。若是他以后问起这名字的来历,就给他讲讲那团黑雾,还有画册上莫名留下的字吧,说不定,他又能知道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感觉上是勉励与特别的期望,老供奉对这个名字也觉得颇为贴切。但实际上陆降心中有着其他的想法。
只要你不是那雾中怪人转世而来,只要你真的是我的孩子,那其他什么,都随他去吧。
陆溟三岁便被父亲赶进了藏书楼里,整日里面对着他不知所云的大块头们翻着懵。生活不该是这样子的!明明其他的孩子都在街上院里跑来跑去,我却要整日扮演孤家寡人?生活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心里真的是很恨很恨,但当某一次父亲在他的追问下,不得不讲出他母亲和出生时的种种时,他好像明白了父亲对他额外的期待和书中写的如丧考妣是何意了。忽然间,好像世界是如此的艰辛,是如此的需要自己的不断努力。于是面对那些父亲委派给他的读书练字,他都不会再对着那一张张纸或是一卷卷竹简目瞪口呆,而是竭尽所能的看懂每一句话,写下每一个字。他不觉得是自己被一点通从此爱上了读书,只是希望以后遇到真正导致母亲死亡的那个怪人时,可以为母亲报仇。就算打不过他,也可以靠着肚子里的墨水,喷得他悔恨莫及,要么羞愧而死,要么改过自新。
读书还是有点用的啊!
八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开陆城。他真的好喜欢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街道上摇旗呐喊的店家,来来往往的居民旅客,还有带着身份低贱的妖族给人们大开眼界的杂耍师傅。外面的世界比家里要精彩的多啊。望向身侧,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好像也透着些喜悦。
出了城,陆溟便被父亲抱了起来,他看着父亲双脚离开地面,被一尊近百尺的金色神人放到肩上。他兴奋又迷惑的看着这尊近百尺的神人,却见他如同父亲的面孔,和父亲一样修长的四肢,和父亲一样宽厚结实的肩膀。他望向父亲,陆降只是笑了笑,道:“法相罢了。”
这不是陆溟第一次听到“法相”二字。两年前,家里有些大事发生。那天父亲破天荒的放了陆溟不用读书写字,而是回到陆府,父亲告诉他不要多嘴,要有陆家未来家主应有的风度。
那天,他看到被金黄色装饰着的楼台走廊,看到一位位身着青色长袍头配玉簪的陆家修士,看到父亲在台上的优雅从容和满腹经纶。他第一次看到父亲那么话多却又令人倾慕的样子,那位负责把他堵在藏书楼让他一直里不得离开的老供奉说,“这是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读书还是有点用的啊。
他没问父亲此次全家族的聚集是为何,但听到了“法相”,“上三境”,“九十九尺”,看到了周边各家家主前来报喜,“恭喜陆家主成功破境。”
陆溟被父亲放在神人的肩膀上,紧挨着父亲坐了下来。“父亲,您这次带我出门,是为了何事?咱们又要去何处啊?”
陆降看向前方,俯瞰过去,是一座河边的小镇,星星点点的灯火比起陆城也毫不逊色。“你看到那九条小溪了么。那个地方啊,叫九阴涧,那九条小溪源自神城所在的那座天山里,再往下流就是九条大江了。九阴涧是陆城附近最大的小镇,镇里面最大的家族是杨家,多年来一直和我们陆城陆氏交好。你出出生时,恰逢杨家家主杨抑老来得子,生了个女儿,名曰月荫,冰雪聪明,天资聪慧。她只比你稍小,如今慢慢感知着,也不急不躁,却通了二百八十窍。今天来,便是参加杨抑为小女儿,达到了纥今为止第一界最强的通窍境,而办的宴礼。一会到了镇上,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规矩,特别是进了杨府,若是给咱们老陆家丢了脸,以后便不带你出来了。”
后面的话,陆溟倒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有些话,却直击到心里去了。“气窍是啥?通窍境又是怎么个境?和藏书楼里的水纹镜比起来哪个好用?又怎么就是最强的了?”
陆降欲说还休。那位药师老先生曾说过,这孩子的气窍经络是有蹊跷的。生下来时一窍不通,看似是个没资质的普通人,但各个气窍壁又极薄,很易冲破,只能静待其上下求索,不可揠苗助长。现在把什么都告诉他,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他。“你细细感受下你身边环绕的气息,日久方长,以后便自然什么都懂了。”
很快就到了小镇,陆降收了法相,镇口便有杨家的仆人等候,领着父子二人进镇。九阴涧的确忙碌,路上皆是行人,一家家的舂打粮食与炼铁打铁的铺子互相喧闹着。走了不久,便看到了一座朱红色的门楼,上书“杨家”两个大字。门楼的一侧是气派的院落,另一侧则是一家冷清的书店。陆降让陆溟留在原地,便跟着几人进了那家书店。
陆溟呆呆的看着这不同于陆城的街市,忽然间看到院落里有位红衣的小姑娘走了出来。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向他摆了摆手,道:“我叫杨月荫,你是谁啊?”
陆溟想起了这个父亲提过的名字,也招了招手说到,“我叫陆溟,陆地的陆,溟濛的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