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主端着五块大小参差不齐的铁块就进来了。
路过炉子的时候,看了眼炉子里铺得平平的铁浆。大概是多年没见过这种细致入微的手艺了,老城主趴在了炉子上,仔细的看着炉子里的铁。“你怎么做的?铺得这么均匀,受热也这么均衡。现在城里可没什么铁匠有这手艺。”
“所以我说这剑一定成功!”陆溟满脸自信的望向城主,搬了把小凳子给前辈坐下。“我这手艺,肯定是不比当年的数十铁匠差的。反而,现在人少,炉子少,操作方便,到时候的炼制结果肯定更令人满意。早知道自己本事大,应当就要求十块甚至十一块了。此剑一出,谁与争锋?”
“好好好,小娃子有志气。”老城主显然很满意。等到成货的时候,一定会有异象丛生,不比当年第一神城上的紫光逊色。四方之士忍不住好奇,前来询问,就可以大肆宣扬的说“这是我和陆家公子合力之作,是铁城与陆城的友好合作共赢”,以后必定会成为第一界的美谈。
最好的事情是,其他人听到这一番言辞,肯定不信——“他陆溟不知在那里潜逃呢,哪有机会来你这里打铁?就算有机会来,他能有这么大本事?那当年一代名匠不都得被气得从墓里爬出来,看看是什么小屁孩敢冒此大不韪?”到时候,不仅仅是铁城,整个第一界都会谈论铁城那个还活着的朴实铁匠。“好久没听到他了,这又搞出了什么大动静?又是怎么自谦,谦虚的言辞令人发笑的?”
想到这,老城主笑了起来。到时候,自己的金字招牌便又树立起来了,生意,那可就不仅仅是墨家和第一神城咯。陆城里那些藏起来的老不死的和年纪小的,都会夸自己照顾他们的后人,还有大礼相赠,不知道那些跌打酒什么的,能便宜多少咯。
“老城主,看到我手艺好,这么开心啊?”陆溟注意到了火光照亮的老人脸上,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于是很好奇。
“是啊,高兴啊。”老城主回了回神。我瞎想什么啊。这真东西还没打造出来,怎么就这么急着庆祝了?“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了。铁城的后代里,就没有什么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好好做铁匠活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又没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哪能营生啊?好不容易出了个好苗子,结果又是修行中人,志在远方。难啊,难啊。”
说着说着,老人的笑容就消失了,眼睛有些红红的,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忧伤。
陆溟内心暗暗称奇。您这位深明大义、吃苦耐劳的老铁匠,怎么就像墨饬一样会演戏呢?于是,没忍住提醒了他一下。“老城主不必多心。我也学这铁匠活,那不是抢您的饭碗吗?我也就好好学,当门手艺罢了。到时候人们看到您的作品,一定感慨您自己一人就能打造这把利剑,不愧是老当益壮。如此一来,您以后的生意,那可是杠杠的好啊。”
老城主心里一哆嗦。你们这些修行者是不是还要练读心术的啊!赶忙把手里的铁块给陆溟递过去。“来来来,把这些铁块像之前一样,摊在炉子上,受热够了,咱就可以开始了。”
陆溟从老人颤抖的手里拿过铁块,右手又轻轻举起,铁水给新加进的铁块让道。右手一指,铁块下的火焰旺了几分,铁块在炉子上摇晃着,碎成了一滩水,汇入潮流里。
老人目瞪口呆。还好你是志向远大的人,不然这一学就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这整座铁城迟早因为你而倒闭。“小娃子,真不错啊。但你别骄傲,这铸剑,一分靠铁,两分靠炉子,剩下的七分都靠匠人的千锤百炼。一锤锤敲下去,把铁敲实、打紧,剑才锋利、结实。”
“懂得,城主先生教训的对。陆某一定认真的学习千锤百炼的方法,学到了家,继承您的手艺,以后开一家举世闻名的铁匠铺子,那生意,肯定比您现在的铁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您放心。”陆溟笑了笑。我这干得好,就是干得好呗。我好点您还没面子了?您以后就跟别人吹,当年陆溟虎落平阳的时候,就在我的小铺子里,我亲自教他铸剑,自此他扶摇而上,再无人能挡,就不是好事了?
“炉火烧微小些吧。”老城主从凳子上起开。这孩子,也太吓人了些吧。你说做的手艺好,那就算了,关键说话怎么还老能直击人心呢?本来还以为能坐下歇一会,你这一下子就把铁加热好了,真想累死我这一把老骨头?
角落里布满灰尘的柜子被打开,老城主从柜子里掏出了一把也同样布满灰尘的铁锤。他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目光炯炯有神。
清脆的撞击声逐渐响起。
陆溟用元气把一大盘的铁水聚拢成剑形,老城主就一锤锤的敲下去。铁水想溅起,但又被陆溟的元气紧紧所在剑形里,本来比起四块铁时厚了不少的铁器,逐渐变平。
陆溟甚是疲倦。他长途跋涉,与大熊决一生死,说不累,那是骗人。但那种身体上的劳累,比起现在什么都不算。
他一边要紧紧控制着元气,以确保铁剑的形状,一边还要控制着炉子的火,以免过于旺盛或是微弱,导致铁水蒸发或是凝结。老人的锤子,看似锤在铁剑上,实际上也在敲击着陆溟控制的元气,震的陆溟浑身发麻。
老城主时不时会撇过头来,看一眼陆溟的表情,总是会发现这孩子脸上的痛苦与麻木,想安慰他些什么,但不知道原因,最后只说出了句“这下你知道亲自炼制自己的宝剑有什么不同了?这炼制的过程,就是和自己佩剑的磨合啊”。陆溟忍痛点头,“您讲的有道理,陆溟谨遵教诲。”
汗水一滴滴落在炉子旁,地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了。“来,你自己敲敲试试,看你这样子,怕不是迫不及待了吧。”陆溟想摇头,但还是接过了老城主递过来的锤子,一锤锤敲在未来会伴随着自己同行的剑上。
脖子上的小狐狸,扭动了扭动,觉得陆溟留下来的汗水搞得它很难受,而眼前这个红红的东西,一直冒着热气,显然也不是很友善。于是小狐狸跳下了陆溟身上,一路小跑着出了铁匠铺子。
陆溟一锤锤敲下去,越来越头晕目眩。剑身已经锻造完毕,锋刃尽显,只粗粗的看去,便知道是一把绝世的利器。然后是剑柄。窄窄薄薄的长方形剑柄也逐渐成型,尽管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实在是平整,不会为难陆溟娇生惯养的手。
老城主在旁边很满意的点着头,等待着陆溟把最后的护手完成。
锤子越来越不被控制,老城主实在是有些担心。而炉子下逐渐熄灭的火光和逐渐凝结的剑身,证明这把被注入了太多心血的铁剑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正圆形的平面护手上,陆溟的锤子一下下砸落,看起来不是很均匀的花纹,却甚是对称,除了一些小细节——比如正上方什么奇怪的纠缠在一起的动物,正下方展翅的鸽子,正左方张口怒吼的大熊和正右边的长绳——这些老城主不知道是啥的图案不一样以外,看起来很是协调。
最后一锤,重重落下,砸穿了护手的中心,一个标标准准的圆洞出现在了护手的正中央。
“好了好了,老城主快去取水来。”陆溟满头大汗,看起来痛苦不堪的脸上,有一丝喜悦。
老城主显然愣住了,然后刚忙快跑去寻找冰镇用的冷水。诶呀,怎么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这要是因为没有冰镇定型而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不得后悔死?那些命不长的伙伴们,不得从墓地里爬出来,把自己锤进地里?
老城主几次险些跌倒,最后提了半桶水出现在屋里。陆溟摇摇晃晃的离开铁炉,猛然把剑插进水里。白雾升起,盘旋而出。木桶碎裂,水洒了一地,陆溟丢掉了夹子,紧紧把铁剑握在手中,不愿放开。
刚刚离开城主府去寻找住处的司命和墨饬被身后的大动静惊到了。这滋滋滋的是什么声音?于是二人都没忍住,齐齐回头,然后看到了黑雾盘旋在城主府上,遮蔽了来自第一神城的光。
“这是啥?是出什么事了吗?”
二人赶忙扔下大包小包,快步赶回去。途中还遇到了同样惊讶万分停在了原地的小狐狸,于是墨饬一把抓起了小狐狸,拼命的飞奔着。
溟儿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啊?虽说你对我没有很友善,但多多少少免我于危险。要是你不在了,这剩下的路里,我和司命两个不得被什么奇奇怪怪的熊给吃个十次八次的?
冲进了城主府,只见陆溟完完整整的站着,手里还拿着把看起来很是锋利,但就是那中空的护手有滑稽的铁剑。于是墨饬没忍住,一下子把陆溟搂在怀里。“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身后,被敲打下来的圆形铁块,融化在炉子里,一个“溟”字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