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随意转,神在气先,阿山的秋风剑跟自己的白猿剑有隐隐相通的感觉。冷鸿在瀑布中呼吸吐纳一个小周天,感觉气劲流转竟跟刚刚学到的秋风剑有类似。但具体是什么地方相似,却又说不出来,这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冷鸿把两套剑法放慢了速度练了一遍,似有所悟又似乎更加迷惑了。
他看看了炉子里炼的矿石,已经过了三十天才融了一半,他继续添火,铸剑的第一步炼钢最不能着急,慢慢来才能炼出好钢,钢火好,剑就成了一半,不过一半也毕竟就只是一半,像三师兄,原本他炼出的剑体最好,却没有细细打磨,虽然一眼看上去属他的剑最惹眼,但师傅直接给取名“未成”,也难为他不在乎,笑嘻嘻地似乎不当一回事似的。只有冷鸿见过他半夜里默默哭泣,到底还是在乎,师傅在他们心中是神,一褒一贬都能左右他们的悲喜。后来三师兄悄悄搜集矿石,想重新铸剑,大家知道了也都悄悄地帮他,没想到,就是那一天,三师兄笑着告诉他矿石总算找够了,他刚说了句恭喜,外面就传来了杀伐之声,他们对视一眼冲出门去,连句话也没来得及多说,就各自迎战了敌人。
从此后,师兄弟们就此失散,再也没见过面了。这些事,要说忘了,平时想也不会想,要说没忘,稍稍一想就如此清晰。
冷鸿盘膝坐下,运气调息,真气在体内游走,丹田和暖,他忽地领悟,原来秋风剑法的招式,跟练白猿剑时的内力运行竟是一样的。
原来招式和内力之间,竟然可以有这样的转换,匪夷所思。在一瞬间,冷鸿眼前出现了新天地。原本师傅挑选弟子,皆是根骨悟性上有灵性之人。冷鸿在众弟子中唯一出色的,就是他学习速度比别人要快,白猿玉兔两套剑法双修的,除了大师兄和大师姐,他是第三个能做到的。铸剑派师傅的六个亲传弟子,每个都算是江湖上的好手,经历这几年在山中静心打磨,他的功力又有精进。
只是,但无论如何,他从未想到过世间会有此等事,有人能想出把内力运行当成真实招式来练习的法门,而且全然成立,独创出一套轻盈如风的剑法。
剑法如内力,内力又如剑法,如果内力和剑法合二为一,那会是什么情形?
这种前所未有之事,难道说早已存在?为什么阿山会特特地把这套剑法教给他呢?
一夜无眠。冷鸿在两套剑法中反复琢磨印证,越是玩味所得越多,天刚蒙蒙亮,他就来到阿山家住的房子附近,徘徊着,等他出来。
先出来的是梅姐,她见了冷鸿毫不惊讶,直接招呼他进来吃早饭。
早饭是山鸡汤下的细面,还有几样梅姐手制的腌菜,冷鸿吃了一大碗,头上都出了汗。
小晨爬到冷鸿背上让他背,梅姐让他们玩了一会,就托辞把孩子带走了。
阿山送冷鸿出了屋,两人一先一后地走着,冷鸿正想开口发问,阿山却先开了口:兄弟,你知道镜夫人的故事吧。
冷鸿一愣,说知道。镜夫人的传说家喻户晓,甚至乡间如有红颜祸水,也会被人说一句:难道是要学那镜夫人?当然马上也被人笑话:山鸡哪配比凤凰。
野史记载说,镜夫人原是北方乌拉草原一个小部落的王女,离国强大时灭国无数,吞并这么个小部落浑不当一回事,镜夫人芳龄十四五,虎狼兵为她容光所摄,竟不敢轻薄,将这头号战利品一级级转手,最后跟其他大部落里掠来的宝物一起,献进了王宫。
离皇一代开国明君,后宫粉黛数千,往往经年不得召见。而镜夫人却机缘巧合,遇到太子,太子一见倾心,两年之内夺了军权,弑父,连带杀了几个兄弟和朝中重臣,离君血染王座。而上位的第一件事,就立镜夫人为后。
离国之乱因此而起,离皇打下的江山,数十年基业,摇摇欲坠。离君在位的二十年间,狼烟并起,内忧外患,起兵的个个都说是讨逆,都说无君无父之人,人人得以诛之。而离君固然是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却也从无忧色,铁马金戈,日日笙歌,奢靡享乐之事前所未有。
镜夫人生得一对龙凤胎,男名安,女名和,金尊玉贵,王子天纵奇才,文武双全,公主貌倾四方,都说是天下无双。
北方乌拉草原上起了雄兵,乌孙国有个流落在外的王子一统部落,自号乌孙王,军纪如铁,大军压境讨伐离国。离国人文明教化,安乐已久,担水入城的苦力还穿丝履,卖菜的妇人也一身绸缎,鬓插金钗,读书人更是满眼看不过来,擅长的是吟诗作赋,翎毛丹青,抚琴赏花。怎能抵抗这些饥餐渴饮,草原来的大兵。
国破之日,天地为之变色,离国三千死士死守皇宫,乌孙王放话,交出镜夫人与公主,国君父子受降,他就不杀一人,如果不交,就寸草不留。
困守三天,离君孤身素服出城,想以自己一身换下别人的姓命,乌孙王鞭梢一指,将他马踏为泥。正欲猛攻时,却见皇宫内竖起高台,堆起许多木料,和公主盛装而上,亲自点火,端坐在火中殉国。
火光大盛,众人看得清楚,果然前所未见的惊人美色,火大风急,唯有那张脸如月下落英般安详。
人人都失神的一瞬间,乌孙王胸口中了一剑,直透三重铁铠,鲜血淋漓。那杀手无声无息潜进人群,为的就是这人人无暇他顾的一个空隙。乌孙王倒下,军心大乱,天罗地网竟然让那刺客逃了。
和公主在火中欢颜一笑,葬身火窟。首领重伤,大军气为之沮,甚至没心思去皇宫搜寻宝物,草草收场。
乌孙王住进皇宫,咳血三日,原本找了离国名医陆野,不想他表面顺从,暗下猛药,乌孙王伤口外面收口,里面溃烂,陆野又趁守兵不备,在饮水井中下毒,神医用药,无色无味,等被人觉察,五万铁骑病得病死得死,加上乌孙王暴毙后为争王位内乱,还乡者十不存一。
镜夫人不知下落,离国和乌孙国的衰落却因她而起,倾国祸水,再无他人。还有流言说她原本就是乌孙国攻打离国的奸细,不然原本离国大将离光勇冠三军,为什么莫名其妙被按了个罪名就处死了。乌孙王兵不血刃就踏平了北方。
名医陆野被乱刃分尸,至死面不改色,药王祠至今还有他的塑像。他的大弟子明康创立毒门,入门者要先拜师祖陆野一拜,为了他活人无数,也为他能下狠手去杀人。杀人却又是为了救人,不是他下的毒手,离国的名都就要被铁骑血洗屠城。
草原铁骑来去如风,践踏得中原满目疮痍,五年里,种种割据拥兵自立之事,民不聊生。是当今的国君季白安抚百姓,休养生息,民心所向,支持他大小打了百余仗,才艰难建国,而这期间,他身边的大将,谋士,形影不离的贤相,从来只有一人,据说是他的族人,叫季平,虽然万众瞩目,每天戴着一张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季白立国时,定国名为安,说是纪念当年的行刺乌孙王的勇士,皇子离安,说他万军中刺死了乌孙王,这才没让离国人举国为异邦之奴。季平数年来为国立下大功,季白要封他为安乐王,与国君平起平坐。
谁知这季平竟挂冠而去,不知所终。季白礼贤下士,胸怀四海,任用许多能人贤达,国力渐渐恢复。季白百计在民间寻得名医陆野之女陆维,立她为和乐王,给女人裂土封王,开千古未有之局。
而和乐女王才智过人,在领地西秦中精耕细作,办学尊师,重金求购战火焚剩的典籍,凡有读书人来投靠,皆迎为上宾。西秦自废墟中崛起,富庶无比,人才辈出,竟有与国君季白分庭抗礼之势。有敢去冒犯她的人,皆被毒门中人围攻,死得奇惨无比。
和乐国中,藏书门起,名震武林,而中土名都中要属铸剑派为尊,毒门虽然声势浩大,毕竟见不得光,藏污纳垢不登大雅之堂。再就是海边的东海派,武功独辟蹊径,另有格局。
这些朝政江湖之事,总是互相关联纠缠,冷鸿虽不留心,却也能大致知道一二,但不知阿山忽然此时提起镜夫人是为何故。
阿山沉吟片刻,说:镜夫人所在的部落原名康居,康居人天性喜好读书,口口相传,有能把书记下最多的人,便为部落智者,可以决定部落的迁徙祭祀等大事。
到了镜夫人那一代,却有人才智远超前人,以往的智者都是白胡子老者,这一任的智者却是王女,康居镜,据说是过目不忘之才,十岁就能诵典籍一千卷,压倒了原来的智者。只是她年纪太小,无法服众。几年后离国征讨别国时说跟他们借路,康居镜力主连夜迁徙,不然恐怕有大祸临头。可是族人贪这里水草丰美,安居已久,不愿动身,拖拖拉拉之时,就被离国大军所灭,打了胜仗之后,顺手灭掉个小小部落,原本是寻常事。
镜夫人入宫后,接触的书籍又多,得了太子宠爱,成了王后,天下书籍随她所欲,她博览群书,也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启蒙教导……那离国王子离安,不世出的奇才,学识如海,少年时就天下闻名。
说到这里,阿山忽然顿了下:虽然国君亲口宣称离安行刺乌孙王后殉国而死,可是谁也没见过尸骨,正如国君身边有位文能运筹帷幄,武能上阵杀敌的的能人季平,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冷鸿听得骇然:你是说,这两个人……是一个人?
阿山沉吟道:也许天下奇人太多,只是这种文武艺都冠绝一时的,实在难找出第二个。不对,还有第三个,藏书门的藏书老祖,也是如此,藏书门的镇山之宝有武学典籍
五百卷,全部是他默写出来的,因有他才有了藏书门。只是这位老祖么,嘿嘿,居然连名字都没有了。
冷鸿紧接上他的话:你是在告诉我,离国王子离安,国君原来封的安乐王季平,还有藏书门开宗立派的祖师藏书老祖,这三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有了三种身份,都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这,这怎么可能?
阿山冷笑:如果如我们这样资质平常,略有点天分,当然不能,可是人世本大,人才本多,不可能的事,可还多着,也只好慢慢走着瞧吧。我告诉你的这件事,也不算江湖里的大秘密,许多人都知道的,只是藏书门把这事特别当一回事,你出去了如果不幸被藏书门的人抓去了,你只需神神秘秘地把这三个人连在一起说说,对方必定会把你转交给他们如今的掌门,魏通自己是状元之才,以读书人自居,绝对不会为难你,发现你所知有限,也就把你放了,还会赠送点盘缠请你吃个叉烧面。
冷鸿心下感动,说:多谢大哥,你给我讲这些,都是为了我好。
阿山哈哈一笑,忽地伸掌一戳,冷鸿应变疾速,两个人电光火石间已换了数招。冷鸿收了手,自语:这就是秋风剑法的最后四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