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修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也不想干。他坐在落地窗边的地上，望着冬季的夕阳，脑海中全是洛瑶的样子。那次为了她的诗去见她的情景，在梦里见她的情景，全部他可以想到的拥有的关于她的音容笑貌的记忆，他都在一遍一遍地重温。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机里会不会有以前她的照片，于是他赶紧拿出手机查看，从第一张相片找到最后一张，统统没有她的。然后，他又想到说不定通讯录里有她的联系方式呢，也许还保留着啊。他输入洛瑶的名字，可是显示不存在这个联系人。他还不死心，又输入宝贝、宝宝这些情侣间常有的昵称，也还是没有。
“算了，把通讯录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找。”
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上千个联系人，他也顾不得了，就那样一个一个名字地看下去。直到就剩下十多个名字的时候，他开始有点泄气了，但还是坚持地按下去。
“瑶瑶！”
他看到这两个字惊跳起来，只有这个名字能和洛瑶有点关系了。他兴奋地不得了，倒到软绵绵的床上，一个人傻笑。
他鼓起勇气，连说词也先想好了，才拨通瑶瑶的电话。
“喂，你好？”
是洛瑶的声音，清脆温柔，他一下子就紧张了。现在她的声音这么真切地响在他的耳朵边！
“瑶瑶？”他试探的叫了一声。“洛瑶？”
洛瑶听出了他的声音，他叫她瑶瑶，难道他想起来了吗！她身心像触了电似地，不由自己控制了。
“修？”
“恩，我是林景修。”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他的语气显然是礼貌客气的，看来是她白高兴一场，他还是没有想起她来？
夜色暗了下来。洛瑶第一次来约你咖啡店，但是很喜欢这里的装饰和情调。
“想说什么？”洛瑶盯着咖啡瓷杯说道。
修见了洛瑶居然感觉很紧张，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我喜欢你的诗。很美好的感觉。”
“你找我来是想讨论诗的问题吗？”洛瑶感到很失望，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那次我和我的朋友去找笔名素尘的人，我们去了才知道那人就是你，很意外。”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洛瑶尽量表现出一副自然的状态，她的自尊心就是这么强。
“谁？”修对她的问题明显感到惊讶。
“就是那天站在你旁边的女生，挺可爱的。”
“你是说萧仪吗？我没有女朋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误会。”修赶紧解释道。
洛瑶一直以为萧仪是修的女朋友，心里难过了好久，现在总算心上的石头落下来了。
“我忘记了我们的经历，我想知道更多我们的过去，你能告诉我吗？”
“知道了又怎么样？照样恢复不了记忆的。”洛瑶淡淡地说道，惆怅不已。
“我去过后山的小湖了，你还记得那个巨石吗？”
“你去过那里？你为什么想起来去那里？”洛瑶万万想不到他还会去那个地方。
修端起瓷杯喝了一小口咖啡，说：“我常常做梦，梦见我们以前在一起的场景，我相信那一定是曾经发生过的。不然，那块巨石上面怎么会有你刻的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想起来，圣花的力量一天在你的体内，你就处于失忆的状态一天。”
“什么圣花的力量，那你把它拿出来。我不要失忆，我要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我不要忘着你，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原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乎他们的爱。她微笑地望着他，这样就够了，不一定要记着过去，只要彼此仍然相爱，丢掉了过往也没有什么关系。
“修，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圣花的力量在保佑你的生命，我们应该感谢它，它也是有灵悟的。我希望你健康地活着。以前的事想不起来没有关系，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我一定要去寻找我失去的那一段记忆。你等着我。”
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他这个固执任性的脾气还是那样，她不禁笑了。如果他真能想起来他们曾经一起去花海看日落，天还未亮就跑去海边看日出，一起在天桥上仰望蓝蓝的天空。那时他拉着小提琴，她听得入神，连天桥上的那位乞丐老爷爷也认真地听着他的音乐。如果他能想起她曾陪他去教学楼的楼顶吹风，他背对着夕阳，拉着小提琴唱起《小情歌》的样子？如果他都能想起来就好了。
机舱里的气味是烁最讨厌的了，闷闷的，仿佛有一股气顶在胸口，闷得慌。修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始终盯着窗口外面的一片白茫茫的云层。烁现在只想在修的头上留下一记拳头。他恨自己命苦，认识这个摆脱不掉的损友。一大早叫人起来去爬山还不满足，现在又大中午的二话不说就把人扛来机场，说什么要去南方一座小城市。
飞机准时降落在目的地。
修和烁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现在去找酒店吧，我快累死啦，肚子咕噜叫了好一阵。”烁捂着空空的肚子直叫唤。
“我早订好酒店了。放心，不会委屈你的，烁少爷。”
“林景修，你倒是挺幸灾乐祸。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折腾吗，我早餐都没吃呢！我倒了八辈子的霉哦，认识你。”
“呵呵，烁，一开始是谁说想知道洛瑶的事，又是谁答应帮我找回记忆的？”
“你说的倒好像是我自找的啊，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次再想不起来，我可没闲情陪你东跑西跑了。”烁终于知道修是超级恶霸而且害死人不偿命的典型了。
两人吵吵闹闹，等到了酒店，吃过了饭，烁还以为可以甜甜的睡上一觉，又被修缠着去洛瑶以前的学校。可是到那里一看，修一点感觉也没有，尽管他也在那里上过半年学，但却一丁点印象也没有。
其实，修只是抱着回洛瑶的家乡看看的心态，或许因此而想起什么。至于怎么找回记忆，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两人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不熟悉的城市里乱窜，几天下来，烁累的筋疲力尽，而修满满的信心也所剩无几了。
这天早上，修和烁在街上又漫无目的地逛着。在经过一家咖啡店，全是落地窗，在外面可以看清楚店内的装饰非常雅致幽静。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这家店熟悉极了，有一种呼之欲出的亲切感。
“修，你怎么了，在发什么呆？又想喝咖啡啊，今天再没什么收获，我看我们明天就回家吧。”烁无奈的叹气着。
“这里我感觉我来过，特别熟悉。坐在窗边喝着咖啡，阳光能从玻璃透射进去，照在身上暖暖的。那么惬意的感觉，一定不会错，我以前肯定来过。”
烁看到了希望：“那我们进去问问吧。”
“问什么？”修奇怪地问道。
烁已经快步走进去了，修也跟着他走了进去。烁走到收银台那里，指着修就问站在里面微笑的服务员小姐：“请问你以前见过他来喝咖啡吗？”
服务员愣住了，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清楚。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烁着急了，把修推近服务员，又问：“你仔细看看，大概两年前，他有没有来过这里喝咖啡，可能还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起来过，头发长长的。”
服务员怯怯地看了看修，又看看烁，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来干嘛，只好一个劲地摇头。
修甩掉烁的双手，他这样抓着他来问服务员，把人家吓着了。
“我见过你，你今年夏天的时候有来过啊。”旁边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他认出修暑假的时候有自己来喝咖啡过。才过了四个月，所以还有点印象，而且修长相出众，气质很高贵，留给他深刻的印象。
“今年夏天？不会吧，你今年夏天怎么会来这里？”
这回轮到烁糊涂了。
修也感到惊奇：“你确定你没有认错我吗？”
服务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错不了，当时还是我给你端的咖啡呢！”
“哈！”烁兴奋地拍了下手掌，“总算有点眉目了。”
“我是自己来的吗？”
“对啊，你一个人来的。”
听完服务生的详细描述，修也还是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喝咖啡，那时候洛瑶又在哪里呢。
出了咖啡店，两人陷入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接下来要去哪里要怎么办，真的很茫然。
“林景修？真的是你啊！”
前面忽然有一个披着红围巾的女孩在叫修，他却不认识她。
女孩走到修跟前来：“你怎么在这里呢？洛瑶回去大学了，该不会和你一起回来了吧？”
“你是谁？洛瑶的朋友吗？”烁问。
“我叫小蝶，高三的时候，林景修转来我们班，不过只读了半年就走了。对吧，林景修，我们说起来也有两年没见了。”小蝶高三的时候可崇拜林景修了。
“那你认识我？也认识洛瑶了！”修高兴地无以言表，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小蝶，虽然他不记得她了。
“林景修，你也太让我伤心了吧，才两年的功夫你就不记得我这个同学了，好歹我还是洛瑶的同桌耶。”小蝶的自尊心极受打击，每次她记得她喜欢过的每一个帅哥，却总是遭到别人的遗忘，心痛！
现在也只可能通过小蝶来帮修回忆他在这里的一些过往了，所以烁很有耐心地向小蝶解释修目前的状况，并且请小蝶帮忙带他们去一些比较有标志性的地方。洛瑶和她同桌，必然多多少少会告诉她和林景修之间的一些事情。
“所以，你现在听明白了吗？”烁一口气说完后，看着小蝶迷惑的表情问道。
洛瑶去了学校后没有联系小蝶，小蝶对林景修失忆的事情全无知晓。所以，她感到十分的震惊。
“虽然我和洛瑶是好姐妹啦，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洛瑶的个性，她才不会像小女生那样，和我分享她恋爱里的甜蜜咧。我知道的也不多啊。你们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希望。”小蝶难为情地说。
修鼓励她：“没关系的，你就好好想想，她以前告诉过你什么有关我的事，或者我和她去过哪里，有什么深刻的回忆之类的。让我好去那些地方看看啊。”
“去过什么地方？”小蝶开始陷入了回忆，“去过的地方其实挺多的，比如你是那家咖啡店落地窗那里认识她的。你连这个也忘记了吗？”
烁指着刚出来的那家咖啡店：“就是那家？这么巧，怪不得修觉得熟悉。”
咖啡店再下去不到百米就是那座洛瑶和修去过的天桥，洛瑶曾经告诉小蝶修在那里拉小提琴的时候，旁边有个乞丐老爷爷很喜欢听，路人也会驻足欣赏。
修他们便往天桥上去，那里果然有个乞丐老爷爷坐在地上行乞，冬天地板冷，老爷爷还垫了一块脏兮兮的破旧的枕头。
“我在这里拉过琴？”修也还是想不起来什么，“我没有印象了。”
“拜托，你要怎么样才能想起来嘛。”烁有点泄气了，“你想象一下，你站在这里拉着小提琴，洛瑶就陪在你旁边默默看着你，那场景一定很美。”
“当时洛瑶描述的时候，我都感觉像是在拍电影一样，好唯美的画面。我还说羡慕洛瑶呢。”小蝶点头说道。
修走到乞丐老爷爷的身边蹲了下来。老爷爷满脸的沧桑，皱纹爬满了他苍老的脸，花白的头发长长的乱糟糟的。老爷爷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修，修拿出一些零钱放进他的破了好几个口的碗里。
老爷爷说：“我记得你，孩子，你和一个姑娘在这里拉小提琴。你拉的琴很好听，我一直都记着呢。可是后来你就没再来过。”老爷爷的北方口音很重，说的话有点难听懂。可是，修和烁都是北方来的，所以大概也能听明白了。
修环顾天桥的四周，看着桥下过往的人群和车辆，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好大一片蓝。修的心房空荡荡的，忽然失去了方向，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曾经你做过的事，也许当时自己以为会永远记得，有些人有些事你会一直放在心上。你以为一切可以天长地久，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什么也不记得了，你伸出双手去触摸过往，却只是看到陌生不陌生，熟悉不熟悉的面孔、
修木然地望着远处的车辆、楼房、行人，那些汽笛声、人说话的声音、车轮在地上滚的嚓嚓声全挤进他的耳朵里，厮打成一片，混乱不堪。他渐渐感到头晕脑胀，好想沉睡过去，再不要醒过来。然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周围静悄悄的，周围黑暗暗的。
等他恢复意识，才发现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烁弯着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垂着头，那样子看起来很落寞。
“你怎么了，烁？”修刚开口就感到喉咙干渴不已，声音有些嘶哑。
“你醒啦，你吓死我了。”烁听出他的声音沙哑，赶忙给他倒了杯热水。修撑起头来，烁帮他垫了枕头让他靠着舒服点。
烁担心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睡一会。你在天桥上突然晕了过去，我还以为你的心脏又不舒服了，送你来医院看，医生说没有事，你就是疲劳再加上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修想起了小蝶：“她呢？”
“你说小蝶？我让她先回去了，她刚走没多久。”
“她走了，那我要找她带我去洛瑶去过的地方，我怎么找她。你怎么能让她就那样走了啊！”修显得很激动。
烁接过他手中的水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忙安慰他：“你别着急，她留给我电话号码了，有事打给她就行。”
“那就好。”修松了一口气。
烁发现修自从见过洛瑶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他变得脆弱敏感，而且很不冷静，他和以前清傲孤高聪明冷静的林景修简直判若两人。烁心里也很替修难受，想早点帮他想起来洛瑶，不然再这样下去，他的病又复发怎么办。
第二天下午，修要烁给小蝶打电话，他忽然想去一个地方……洛瑶照片里的那座山。
小蝶看了半天照片，也看不出来是在哪座山拍的：：“这应该是洛瑶说的花海那里拍的，但是我没见过这座山，也不知道在哪里。”
烁觉得不妨打电话去问洛瑶：“小蝶，你给洛瑶打电话问问吧。”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小蝶拿出手机给洛瑶拨了过去，没一会电话通了。
“小蝶，想我了？”洛瑶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想你啦，你在干嘛呢？”小蝶一和洛瑶聊起天，扯了半天话也绕不到主题去。
修和烁在一旁急的团团转，忙给小蝶暗示，要她赶紧问那座山的地址，不要聊天啦。小蝶这才想起来打电话的目的，于是很委婉地问洛瑶她以前说的不为人知的花海是在哪里、
挂了电话，小蝶无奈地说：“天啊，那是在郊区，好远的。现在打的去那里还比较快点，不过到了那里就傍晚了，出租车也不一定愿意去呢。”
果然，他们在街上拦了好几辆的士，司机都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没办法，他们联系到了一辆黑车，出了很高的价钱，对方才肯送他们去那片山区。
山很低，他们很快爬了上去，往后山谷一看，那里空空的一大片枯草，现在是冬初，那些花花草草早都枯萎死去。
烁拿着照片比对拍摄的角度，原来当时洛瑶是背对着夕阳的。
“是这里没错，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烁肯定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
修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俯瞰空空的山谷，没有任何表情。小蝶和烁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又觉得多余。夕阳渐渐地隐没到夜幕里去了，在山脚下等待的黑车司机按了两声汽笛，告诉他们到了回去的时间。在这片空寂的山区，尖锐的汽笛声越过一座座的山头，久久的在山谷里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