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冬,滴水成冰,天气雾蒙蒙的。
已经过了七点十分了,早操的铃声已响过两遍,孩子们陆陆续续从教室里窜出来,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地冲向教学楼后面的操场。雾似乎越来越浓了,偌大的操场更像一个神秘的童话城堡,孩子钻过去就看不见了,但清脆响亮的铃铛般的笑声依然回荡着。
早操开始了,哨子声此起彼伏,脚步声地动山摇,孩子们跑操的队伍像一条绕着弯的轰隆隆的火车,更像一条在迷雾中翻腾的飞龙,要奋不顾身地要踢开这团迷雾,还天空一个清净透彻的黎明。
“啊……血……血……”操场上突然传来一个孩子惊慌失措的叫声。
“流血啦!流血啦!有人流血啦!”一个男孩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操场中间,带队的值班老师耿老师也听到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调皮的孩子又在搞恶作剧了,真叫人不省心。这样想着,耿老师还是调了个头,吹着哨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慢跑。耿老师也不过二十六岁,血气方刚,好胜心强,有人竟敢在他的早操课上如此放肆,他心里窝着火,看来必须揪出一两个典型来。
“有人晕倒了!有人晕倒了……”
这一声耿老师听得格外真切,他先是一愣,接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不一会,跑步的队伍就乱了,操场上顿时变得喧闹嘈杂起来。
拨开一层层的小脑袋,耿老师总算挤了进去,当他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孩子时,也顾不上多问,抱起孩子就向学校隔壁的卫生所跑去。一番紧张的抢救之后,插着氧气袋的孩子被迅速送往县医院。
手术室的玻璃门被推开了,疲惫的女大夫缓缓地走了出来,守候在门外的几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大夫,情况怎么样?”
“……一朵……她没事吧……大夫……”
女大夫定了定神,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如薄薄的蝉翼,无力地扫了过去:
“你们是……”
“我们是学校老师,我是孩子的班主任,姓乔,这位是我们的江校长。”一位扎着马尾辫的苗条的姑娘抢先说道。
“哦……孩子的家属呢?”女大夫扭过头来,面有愠色地注视着大家,“孩子都这样了……当爸妈的人在哪呢?”
“孩子的父母……常年都在南方打工,孩子平时由爷爷奶奶管……”乔老师小心翼翼地说道。
女大夫稍稍有些吃惊,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乔老师跟在江校长的后面,径直进了大夫的办公室,她随手轻轻掩上了淡蓝色的门。
“……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们赶快报警……”
女大夫的第一句话犹如定心丸,可她的第二句话则无疑是颗炸弹,炸得她面前的两个人都魂飞魄散,像跟木头似得僵到了那里。
“……从伤口情况来看,孩子是被坏人给……”女大夫黯淡乏力的眼神落在了黑黢黢的电脑屏上,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女大夫也有四十多了,应该也做了母亲了,任何一位做了母亲的人碰上了这样残忍的事情,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啊……小乔,你叫上耿老师,快……快去报警……”江校长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起话来舌头都捋不直了。
乔老师点了点头,扭身走向办公室大门,忽然间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僵硬的,惊慌失措中她甚至都不清楚是迈的哪条腿出的门。
耿老师找僻静的地方去打电话,小乔只觉得浑身酸软徘徊在病房前不敢进去,她的脑神经此时像被诅咒过了似的,在疯狂地跳跃着:被伤害的孩子一朵还不满八岁,才上二年级,到底是哪个禽兽不如的,竟忍心伤害这么一个朵骨朵般的孩子,身体的伤害,更可怕的是心灵的阴影……小乔最后瘫坐在病房前的椅子上,——面对那双稚嫩而清澈的眼睛,任何举措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她这个当班主任的怎么就没有保护好他们呢?
不一会,呼啦一大群人出现在了病房的走廊里,身穿制服的警察,大夫护士,学校的老师,大家一下子涌入了病房。因为小乔是孩子的班主任,她被安排在了孩子的身边,要她跟病床上的孩子进行交流:
“……一朵……好点了吗……我是乔老师……”
病床上的小女孩又瘦又小,一张小脸白的吓人,大眼睛里透出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冰冷和稚气。她看了一眼乔老师,眼角的余光又将其他人过了一遍,眼眉低垂,长而黑的睫毛在安静的病房里无声地跳动着。
“一朵,给老师说说……还疼吗?”
小女孩仍然没有吭声,小脑袋瓜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她的一只小手在悄无声息地抠着洁白的床单,那样子就像一只刚刚被俘获的小兽,显得既惊恐又不安。小手的指甲缝里藏着污垢,在洁白床单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一朵……别怕,老师在这呢,想说什么就给老师说……”乔老师也给床单上星星点点的污垢给刺到了,她自然而然想到了没有妈妈在身边照顾的孩子的可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伸手刚想握住那只孤零零的小手时,它挣扎着逃进了被子里,乔老师的手被生硬地丢在了外面。乔老师的鼻子有点酸:都怪平时太忙了,班上又有那么多的留守儿童,抓成绩!抓成绩!从没有人提过去关注那么多敏感而又孤独的心……乔老师想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宝贝,看,这是什么……彩虹棒棒糖!特意送给你的,拿着……”一位漂亮的护士斜着身子靠了过来,甜美的声音随即响起,她变戏法似得递过来一根大大的棒棒糖,孩子的眼神忽然就活了起来,那只小手磨磨蹭蹭,躲躲闪闪,最后终于抬了起来,一声不响地接过了那只棒棒糖。
小女孩的身子动了动,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围在床前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下倾斜着身子,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她说的话。
“一朵……谁……你说谁……欺负你了?”乔老师低声问道。
“音乐老师……”
孩子的这句话说的特别清楚,毫无疑问的是,它更像是一枚袖珍型的炸弹,蓦然引爆,房间里一片死寂。乔老师的脸色骤变:
“……哪个音乐老师……是白老师……”
一朵尖尖的下巴啄米似得微微动了动。
乔老师捂着嘴巴慌慌张张地跑出了病房。谁也想不到,竟然是一位老师,这样一个答案似乎是每一个人最不愿意听到的。此时的病房里被一种惊骇和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很快,除了江校长留下外,其他的老师带着警察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