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儿子范成书告诉了老范一个电话号码后,老范吃饭的问题,一个电话便搞定了。连着五六天了,老范订的午餐都是由同一个小伙子给送来的。小伙子全副武装,站在门口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双漆黑油亮的眼睛,说起话来干脆利索,手底下更是清清爽爽,从来不拖泥带水,这让老范很满意。至于饭菜的味道,他可以忽略不计,填饱肚子就行,反正他已经从这项活动中获取了身心的愉悦。有一次,老范接过饭盒,忍不住喊了一句:“别急,别急着走!”小伙子转过身来就是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对我的服务不满意?”老范笑呵呵地一伸胳膊把门敞开了,“误会了,年轻人聪明能干,就想跟你多说两句……喝水?吃水果?都行啊……”小伙子明白了老范的意思,第一次取下口罩,卸下了头盔,笑起来有些腼腆,“谢谢您!我还得赶往下一个客户。”
看着快递小哥消失在电梯间,老范这才拉上了门。随着“咣当”一声响,他感觉自己是与世隔绝了,没有了声音的填充,这个不过100多平米的房子就像是荒凉的旷野。他从客厅踱步到了卧室,又从卧室踱步到了另一件卧室。寂静,犹如坠入悬崖般的寂静,老范甚至有点害怕一声不响地呆着,他觉得这深不见底的寂静会把他拽进去,时间与空间深处的阴影,会不会把他吞噬?从书房出来,老范趴在阳台上四处张望。他一眼便看见了对面楼上的女人小米,也有五十岁了吧,纤纤身影在窗前晃来晃去,犹如一枚缩水的月牙吻在了窗户上,乖巧得有些让人心疼。小米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跟丈夫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个脑瘫的女儿过。据说中间也悄悄处过对象,可她的境况与婚姻的幸福是背道而驰的,后来都是无疾而终。她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匆匆的来,匆匆的去,什么时候都低着头,除了一个脑瘫的女儿,整个世界与她都是不相干的。虽说住一个小区,经常能碰上,但他们是没有交集的,老范与小米的结识是缘于一次医院的偶遇。那也是多年前的一个冬天,老范去医院探望朋友,出来的时候在楼梯上碰到了小米,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来看病。老范并不需要征得谁的同意,鬼使神差般跟了过去,他帮着排队,挂号,缴费,取药,跟前跟后整整忙了一下午。后来,小米不声不响地来给老范送过两次东西,一次是亲戚从贵州捎来的茅台和都匀毛尖,一次是小米亲自蒸的肉包子。每次她都只是把东西递进来,低垂的眉眼是在水里浸泡过的柔软,还有她声音,如同风中滚动的露珠儿,吹弹可破……等她走了,老范还倚在门框上,一直保持一种姿势站着,他怕一个眨眼一个呼吸也会冲淡小米留下来的气息。——那种拒人以千里的无助和自尊,不过是涂了一层黄油的千疮百孔,高贵却不堪一击,令他久久不能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中拔出来。老范每次踱步到了阳台上,东张西望,视线最后就落在了小米家的窗户上。尤其是在夏天,小米就穿一件碎花的棉布吊带裙,她光洁的脖颈,裸露的后背,笔直的小腿,看得老范眼睛都直了。晚上,老范再站到阳台上的时候,只能看见她家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一种沸腾的橘红色。因为与煽情的灯光缠绕,在夜色中越发显得丰满,像一团红彤彤的火,烧着烧着就蔓延到了老范的梦里……他不单单需要一个老伴,他更想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一个可以让他不顾一切去心疼的女人,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