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图什么?”
陈思思望着火焰的眼眸里尽是落寞之情,淡淡的悲伤浮现于眉宇之间。
“我做的这一切,其实仅仅只是为了追逐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早就意识到这点,可我仍然走在这条路上,似乎只要一直在忙,就能忘记这让人无奈的世道……我是不是很傻?呵呵”
严梅叹息一声,幽幽道:“我何尝不是一样”
“所以啊,你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你家少爷了吧?”
严梅没有回应,沉默地添了把柴。
陈思思低吟道:“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女子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依托罢了……这要求有那么过分吗?”
“天下男子皆负心……男人只会羡慕张生的风流,又有谁会心疼被抛弃的崔莺莺?
我打小便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人。
对我阿谀奉承,
对我故作清高,
对我温柔体贴,
……
这些所谓的风流才子,面具之下其实没有一个不觊觎我的才色与地位,从无一人愿意真心理解我,倾听我,问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这世间所有男人,都如元稹一般薄情寡义,甚至更糟糕。”
陈思思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堪的往事,眉头紧蹙继续说下去。
“毫无底线的男人,
虚有其表的男人,
色厉内荏的男人,
装腔作势的男人,
苟且偷生的男人,
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男人,
固执自见死要面子的男人,
外表柔情似水实质毫无担当的男人,
空有理想与抱负却只懂得怨天尤人的男人,
不畏生死却只知道死扛的男人,
……
我见过太多太多了,多到我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
“我曾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起波澜,直到……遇见你家少爷”
除了眉头舒展开,陈思思没有脸红,没有害羞,也没有故作感动或者任何感情,就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平平淡淡地继续述说着。
“那是五年前的一次会面。”
“那年我虽然只有十岁,但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且姿色已显,已是不出世的美人胚子。还记得那时刚过五月,夏蝉已有些迫不及待,柳枝随风飘摇,游人络绎不绝,鱼儿偶尔露出水面吐个泡泡。
游船上层,我坐在榻上,随性一曲,随手一笔,便技惊四座轻易成为众多人眼中最为耀目的存在。所有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焦点都在我身上,一颦一笑都能引起轰动。”
“独有一人,他的视线从未在我身上逗留片刻,当时我还以为有比我更漂亮更有才情的女子呢,没想到只是个普普通通,不懂女红,不懂诗词,更不懂男人,字还写得歪歪扭扭,扔块石头下楼随便都能砸死几个的那种黄毛丫头,凭什么?”
“一开始只认为这种愣头小子不识货,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几次诗会,我的姿色身材愈发成熟,早就脱了稚嫩已惊为天人了,可他依然故我。我心里就在想:很好,这小子欲擒故纵的做法成功引起你姑奶奶我的注意了!本来打算会一会他的,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专一,他却忽然遭遇不测,不再出现。”
“过了两年,我原本已经忘了他,与你们淮扬分堂的那次交手,他忽然蹦出来搞砸了我的计划,你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欣喜若狂!
我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再度进入我的世界里。要知道他不过是一介商人,竟然为了你们与吴王府作对,你知道有多荒谬吗?”
“之后我疯狂收集他的资料,从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交往过的人里,一点一滴了解他、认识他、明白他,无数次模拟与他对弈、与他厮杀,直到惺惺相惜……之后就会发生那些事,你明白的。”
“呸!你也不害臊啊!”
严梅对她的不要脸感到震惊,一个堂堂郡主啊!怎么能跟青楼女子一样?不!恐怕连青楼女子都没有她这么不要脸!
“与自己心爱的男人梦里相会有何不妥?没想到你一个江湖女侠,竟然也会被那些臭男人设置的条条框框所束缚”陈思思皱起眉头摇头叹气。
“无耻!”严梅骂了一句,追问道:“听你的说法,你和那些抢不到玩具就非得哭着喊着耍赖的小孩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陈思思昂首挺胸道:“区别在于,我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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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喜欢赤心?你们见过的面不超过五次吧?你总不会一见钟情吧?他还没帅到那种程度啊?”言嫣问得十分认真。
赵飞燕楞了半晌,始终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应不应该回答。
“扭扭捏捏干什么……你好歹是个将军啊!”言嫣等得不耐烦了。
“我……”赵飞燕很是为难,可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给自己台阶下的样子,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我父亲他做事张扬,语言粗鲁,但内心其实很细腻,也很敏感。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人,那就是我娘,她在我三岁那年生秀弟的时候,难产死了。”
“那时我年纪还小,对她的印象其实很模糊,父亲也没表现得多么伤心难过,我一度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母亲。但十岁那年母亲的忌日那晚,拜祭完母亲后我带着秀弟回房时发现忘了些东西,回去取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他其实深爱着母亲。”
“他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酒壶,倒一半自个喝一半,就那样,在母亲的牌位前,一桩桩一件件述说过去一年发生的每一件事,特别是我与秀弟的成长,他一件不拉说了一整晚。”
“当时我还不太懂男女之情,对父亲的想法其实没多大改变,直到我见识了更多人,特别是男人之后,我才明白,像父亲那般深情的男人有多稀罕。”
“你也知道,早几年我云游天下时,曾遇到过一个让我为之心动的男人。他义薄云天光明磊落,为人也谦谦有礼并无傲气,年纪轻轻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只可惜……哎,不提了。”
“后来回到家里待在军中,才发现相比起普通人,军中之人更为单纯朴素,没有太多花花肠子,有许多重感情的汉子。而他们家里大多也有个不错的女人,夫唱妇随家庭和睦,小日子过得挺幸福的。只不过,后来我与他们打成一片无所不聊时才渐渐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专一,他们的专一其实更多来源于无能为力……”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终究只存在于话本中。”
“这无可厚非,男人嘛都差不多,别看秀弟现在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也荒唐过,青楼楚馆也没少去。直到三年前言弟出事,与秀弟的那番深谈才真正改变了他……这事我还得感谢言弟,是他将这不成材的弟弟给拉了一把。”
“总而言之,像父亲这样有能力续弦纳妾,有能力肆意放纵,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始终如一的男人,基本没有,言弟他是第二个。”
“所以你就那样喜欢上他?”
来自不同世界的言嫣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从小一直躺在医院没怎么接触过医生以外的男性,来到这个平行宇宙后也还没爱上过什么风流才子,所以不太能理解赵飞燕的想法。
“当然不是,顶多算欣赏罢,谈不上多喜欢,毕竟他离我心目中的英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赵飞燕停顿了片刻,似乎回忆起一件让她十分感动的事情,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言嫣见状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拭擦。
“谢谢”
“不客气”
赵飞燕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这件事言弟曾经交代过,别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也应当知道”
言嫣静静等着,等她把话说完。
“那年冬天,当我在山上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冻僵躺在雪地里已经奄奄一息了,可他得救后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而是你。”
“他在那样的寒冬里坚持走了一夜,到最后全身上下都冻僵长满了冻疮,皮肤甚至像渗出血一般发红,就算早已见惯了战场上的惨状,看见他的状况时我仍感到触目惊心啊!当我看到他手臂上歪歪扭扭的地图时,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看得出来,那是用牙齿,一点一点咬出来的……”
“不过你放心,全身冻僵的人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我只是惊讶于他的这份百折不挠的意志。就算最老练的猎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坚持不了那么久。我曾经听老人说过,在冰天雪地里只要有一丝懈怠,许多人一旦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而他,却在如此情况下顽强地支撑了一整夜。”
“之后为了救妹妹你,我看着地图,沿着他走过的痕迹一路追踪回去。在路上,我看到雪地里的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而是一条长长的,长长的,如沙袋拖过的浅坑,一直往后延伸数里,直到被大雪掩埋再也看不见为止……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言嫣的眼泪如开闸的洪水,瞬间决堤爆发出来。
赵飞燕也同样泪崩,哭了一阵勉强稳住了气息,才带着哭腔继续诉说:“没有专门的保暖靴在大雪里只需走上一阵,双脚其实很快就会冻僵,言弟他也不知坚持了多远,终于走不动了,他就换成双手,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等到双手也动不了了,就用牙齿在自己手臂上咬出一副地图,吊着一口气硬撑着,直到我发现他……
你可知道,他为了给你保暖,把防寒的衣物都给了你,他就穿着那么一件单衣,在凛冽的寒风里,在刺骨的雪地里一路趟过去……我当时已经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活下来。”
“原本我以为言弟脱掉上半身衣物是因为雪热症,直到我看见山洞里的你,我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当初独自面对山匪,还是雪原坚强求生,都是为了你”
“妹妹你知道吗?他第二天其实醒过来一次。当时我把你们俩都救回军营里,在病榻上……”
赵飞燕抬起右手,凝望着自己的手腕痴痴道:“他抓住我的手,确认了你无碍之后,硬撑着一口气挤出四个字:别告诉她。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已是三个月后。”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世间女子能求得一份情深意切的感情已是百世都修不来的福分,更何况他对你的这份情义,又何止是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