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爷赏赐的宫廷发电机
那天，慈禧太后在仪銮殿品茶。太监禀告说：“礼亲王觐见，在外边候着。”
慈禧太后目光冷漠，好像时刻在警觉着什么。
这个礼亲王是个世袭王爷，小眼睛里闪着一种贪婪的目光。他叫世铎。第一代礼亲王叫代善，是清太祖第二子。这一代礼亲王是第十二世。这个礼亲王经常和洋人打交道，他在出卖山西矿权之中是个贪赃枉法的角色。
太后老佛爷说：“礼亲王一进宫就有新鲜玩意的事儿。传他进来吧。”
礼亲王见礼后禀报说：“太后老佛爷在中英邦交中的友好姿态，感动了洋人，今有英国福公司给太后老佛爷送来个稀奇的礼物，叫什么小型发电机，是一个滚圆的铁疙瘩。洋人说这是送给老佛爷最贵重的礼物。可是，奴才从未见过发电机，也不懂这是做什么用的东西。据协办大学士黄植渊说，这个礼物比金银珠宝要贵重得多。”
太后老佛爷惊奇地问：“噢，是什么稀奇宝贝哟？”
礼亲王到大门口摆手，让四个宫监抬进一个沉重的铁疙瘩进来。太后老佛爷看了这个笨重的铁疙瘩，沉下脸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笨重的铁疙瘩有什么好的？”
礼亲王回答：“回禀太后老佛爷，洋人说这是中国还没有的机器设备，叫发电机。它有什么用处，奴才说不来。内阁学士黄植渊是留洋学子，要不宣他上殿为太后老佛爷解说一下这个洋玩意儿的用途？”
太后老佛爷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黄植渊被宣进仪銮殿。他当时还不到三十岁，籍贯为山西平定州，是当时清廷官吏中的少壮洋务派。他有一张消瘦的面孔，眼光中燃烧着一股奇异的威力，脸上不容易有笑容。
他气宇轩昂，饱学西方的近代知识。太后老佛爷喜欢听他讲美国华盛顿的故事。他诚惶诚恐地跪见太后老佛爷，规矩地站立在一旁等待问话。他精通西方的礼节，但在国内，他仍然娴熟地遵循朝廷礼仪。
“黄植渊，你对西洋的玩意儿了解不少，这是英国福公司送来的一个铁疙瘩，据说这东西非常宝贵。你说说，这玩意儿笨重粗糙，有什么宝贵的地方？”
黄植渊走近发电机看一下上面的小牌子说：“回太后老佛爷，这是英国制造的一台小型发电机。他们还从来没有把发电机送给任何国家，这是他们国家的技术机密。他们以为，即使我们收下，也仿造不了，也操作不了，也使用不了。”
慈禧太后惊讶地问：“这铁疙瘩还是他们国家的技术机密？我们还使用不了吗？”
“回太后老佛爷，这是西方国家重大的发明之一。发电机能发电，发电以后可以照明，可以带动机器，它的作用很大，是目前世界上最为尖端的发明。在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等西方许多国家的首府，都是使用电灯照明，已经不用煤油灯和蜡烛了。在外洋的学校里专门有一门学科叫电学。这个就是电学的成果之一……”黄植渊侃侃而谈。
“行啦行啦，这么笨重的东西，谁能够拿得动呢？”慈禧太后有点儿不耐烦。
“回太后老佛爷，发电机是固定不动的，通过电线把电传导给灯泡，灯泡就亮了。”黄植渊的兴趣越来越大，似乎要说服太后老佛爷认可这个先进的西洋玩意儿。
慈禧太后对赞美西洋人的现代科学颇为反感。她倒要看看这个出过洋的大学士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本事。她说：“洋人不是说我们操作不了吗？你留洋多年，洋玩意儿见得不少，你今天就给我用它把灯点亮吧。”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为黄植渊捏着一把冷汗。这是圣旨呀！铁疙瘩怎么能够点灯呢？太后老佛爷是想要黄植渊的脑袋？
黄植渊从容地说：“回太后老佛爷，容臣看一下资料。一般来说洋人的东西都有说明书，并且附带工具。只要这些东西俱全，让电灯亮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慈禧太后半眯着眼说：“你去随意摆弄吧，让我看个稀奇。”
黄植渊打开那个包装严实的木箱子。哦，箱子里一应俱全，有技术说明书，有操作程序，有安全注意事项，还有电线、工具。不过，这些说明书全是英文。那个时候懂洋文的人稀少，谁能看得懂这些说明书呀？黄植渊对英文轻车熟路。他在美国留学时学的是电学，对发电机的实验课记忆犹新。他不慌不忙地进行发电照明的实验。
黄植渊开始摆弄发电机。一会儿手摇机器，一会儿拉出一电线，把灯口和灯泡安上，搭在一根杆子上。大家聚精会神地瞅着，因为谁也没有经历过，离了油和蜡烛还能照明？
一切摆弄好之后，他向慈禧回禀：“太后老佛爷，要送电啦。一送电，灯泡马上就会亮起来。”
小型发电机隆隆地响起来，灯泡瞬间亮了。慈禧太后一直盯着那个发亮的灯泡，啧啧称奇。
黄植渊说：“太后老佛爷，这个小小的发电机就能使整个皇宫都亮起来，只需用电线连接起来就行。电的发明将要改变整个人类世界。目前，它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它的应用不仅仅是照明，它已应用到工业的各个方面。洋人送给太后老佛爷的这个礼物实在是非同寻常呀。”
慈禧太后一边盯着发光的灯泡，一边听着黄植渊说话。她扭过头后突然大叫一声：“哎呀！哎呀，我的眼怎么啦？我的眼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啦？”
礼亲王大喊：“快，传御医，传御医！”
黄植渊不慌不忙地说：“回太后老佛爷，这是因为你长时间盯着灯泡，光线强烈，刺激了你的眼睛。你把眼睛闭上，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慈禧太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觉得好了。
黄植渊小心翼翼地问：“太后老佛爷，您感觉好了吗？”
慈禧不高兴地说：“好一点了，这电灯坏人的眼睛，受不了，怎么能在宫里使用呢？”
礼亲王附和说：“老佛爷，自古灯头朝上，这电灯用一根线吊着，灯头朝下，不吉利。我大清的‘清’字有三点水，灯头朝下岂不把这‘水’给倒光了？依我看呀，这是洋人的雕虫小技，我堂堂大清帝国的皇宫，万万不可安装什么洋人的电灯！”
慈禧太后疑惑地问：“那你说该咋办？洋人给的礼物要收下，但是也没什么大用处，灯头朝下不吉利，那就别用啦！”
黄植渊说：“太后老佛爷，臣以为英国女王的皇宫、美国总统府的白宫都已安装了电灯，显得方便而又富丽堂皇。在西洋各国，使用电灯是一种进步时尚。这可不是雕虫小技，而是一种伟大的发明呀！”
慈禧太后困惑地说：“礼亲王的话也不无道理，黄植渊的话也有道理。我看，宫里就不安什么电灯啦，我们还是不去追赶洋人的时尚吧。不过，这个铁疙瘩放在宫里也没什么用，其他人也摆弄不了，只有黄植渊会摆弄这个洋玩意儿。那就赐给你吧。今后，无论你到哪里做官，都可以带着它上任。”
黄植渊大喜，想不到如此贵重的东西，太后老佛爷竟然赏赐给了自己。他受宠若惊，激动地回答：“谢太后老佛爷！”
发电机第一次行刑
官吏行刑，用机器把人砸死，这是古今中外也查不到的稀奇刑律。然而，黄植渊却用发电机行刑，用机器砸人。据说，他一生总共用机器砸死过两个人。第一个叫刘鄂。这个刘鄂在历史上有点痕迹。他因治河有功，被保荐以知府任用。他精通西洋科学，曾上书建议修筑铁路，利用外资开采山西煤矿，兴办实业。最为出名的就是他写了一本书，声誉不错。可惜的是他为洋人出力，成为出卖山西矿权的汉奸。在新疆迪化（今乌鲁木齐）被黄植渊先斩后奏，用宫廷发电机给砸死了。砸死刘鄂后，太后老佛爷还没有怪罪黄植渊，这稀奇的事儿，还要从意大利人罗沙第考察山西地质煤炭资源说起。
罗沙第和黄植渊是美国耶鲁大学时的同学，说起黄植渊到美国留学，那要从头说起。
河北与山西的交界地是娘子关，关东是河北，关西是山西。明代的娘子关归河北管辖，所以东门上写着“直隶娘子关”五个字，西门上写“京畿藩屏”四个字。清代把娘子关划归山西，归平定州管辖。
娘子关地势十分险要，蜿蜒起伏，奇峰剌天，是著名的燕赵古道。从河北井陉向西走入娘子关就进入了太行山险峻的丛岭地带。
古时的平定州，一州管三县。娘子关是山西的东大门。平定州城是黄植渊的家乡。黄家是州城里的名门望族。黄家大院坐落在古州城的西关十字街。平定古城西门是通京大道。进入西门大约百步就是著名的十字街。
十字街之所以著名就是因为有黄家大院与黄植渊。有一年，黄植渊参加科考得中一甲第三名——探花（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太后老佛爷接见时问：“平定州位于山西的什么地方？”
本来，太后老佛爷知道平定州的方位，她只不过是面试一下这些学子。
黄植渊用满语回答：“回太后老佛爷，娘子关以东是直隶省，以西就是山西省。娘子关是两省的分界线。娘子关原归直隶省，后来划归山西平定州管辖。”
“噢，你会讲满语？”
“回太后老佛爷，臣自幼就学满汉两种文字。平定州尊师重教，各个书院都用满汉两种文字教学。”他回答的不卑不亢，童音清脆。太后老佛听了面带笑容。
“噢，平定州尊师重教，书院用满汉两文？这倒是个垂范千秋的事儿，溥博渊泉，时而出之。”
由于十字街出了个探花，一时显赫起来。
慈禧太后赐黄植渊总理事务衙门行走，这是光彩的事儿。那一年，慈禧太后干了几件好事，禁止妇女缠足，废除了科举，废除凌迟酷刑，学校设立西学科目。最为引世人注目的是太后老佛爷决定派遣留学生到美国留学，时称“留美幼童”。
清政府这次派遣10～15岁五十名官费留学幼童，谁来带领与管理这些留学幼童去美国呢？慈禧太后想到了新科探花黄植渊。
慈禧太后封黄植渊为留美学董。这样黄植渊带领这五十名幼童从上海出发，远涉重洋，踏上美国的土地。这是中国又一次向海外派遣留美学生。黄植渊带领这批幼童历时十年，先后曾进入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美国著名学府。这些人后来成为中国铁路、矿山、电报的开山鼻祖。
黄植渊在美国当学董十年。他自己学习了英语、采矿、机电等专业。他回国后，所学专业无用武之地。慈禧太后封他为内阁学士（从二品）总理衙门大臣。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黄植渊没有做出什么令人瞩目的事情。但这次太后老佛爷赏赐他宫廷发电机，却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也是不得不交代黄植渊的简历。
那天，内大臣礼亲王世铎（军机处首席大臣）在军机处向黄植渊传达了太后老佛爷的谕旨：总理衙门上奏的关于山东巡抚任用刘鄂因私购太仓米获罪，遣戍新疆迪化（乌鲁木齐）靠行医度日。近日有人揭发刘鄂为外国人买地，外国人聘请到山西的一个矿业公司做经理时，私下协助意大利人罗沙蒂以旅游名义对山西煤田地质进行了勘察。全部煤田地质资料都由罗沙蒂带出国门。最近，罗沙蒂以高价出卖给了英国福公司，此案由黄植渊到迪化去审办。
礼亲王世铎担任军机处领班，处理军国大事。不过，世铎昏庸可笑，有一次他问黄植渊“美国也下雪吗？”
黄植渊笑着回答：“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均在同一个天地，风霜雨雪一样发生，只是气象不同而已。”
这个礼亲王还很贪婪，喜欢一些新鲜玩意儿，洋人送给他一个座钟，钟内有个小鸟儿跳出来报时。礼亲王每天把肉和水放入钟内，让小鸟儿吃，小鸟儿不吃。他告诉别人：“外国的鸟儿与中国的不同，不吃不喝。”
虽然黄植渊留学美国十年，精于科学，又饱学四书五经。但是他并没有办过案。他请教礼亲王：“王爷，这次办案为何不用刑部审理，却让我这个外交官办理？这个案子已经一目了然，在美国这叫出卖国家地质情报罪。按我们大清律条斩立决不就结啦！为何太后老佛爷还让我这个书生再审此案？请王爷赐教。”
礼亲王说：“用外交官去办理一个刑事案件，这就叫钦差秘密办案，可能涉及洋人吧。这个刘鄂大逆不道早就该死，可是洋人对他感兴趣。英国福公司的董事长哲美生在公馆请他喝洋酒，听说还想聘请他当什么顾问。太后老佛爷下令要把他处死。英国驻华公使沙道伊为此事还照会总理衙门，抗议判处英国人的顾问刘鄂死刑！理由是刘鄂是英国福公司聘任的经理，是英国人的朋友。这次你到新疆办案，路途遥远，给你三个月时间吧。”
太后老佛爷在洋人面前有点胆怯，一听说洋人照会就退避三舍，传谕对刘鄂免于死刑，流放新疆。这次又有人揭发刘鄂里通外国的事儿，太后老佛爷突发奇想，让这个留学美国十年的大学士到新疆秘密办理这个案子。
黄植渊早就听说这个刘鄂了，个性不俗。当时来说，这是个超前人才。可是一听说他协助洋人盗取了山西的煤炭地质资料，黄植渊就怒火万丈。
他轻松地说：“王爷，这个案子只是处置问题，无需三个月，快马加鞭，半个月就行啦。”
在新疆迪化街头，一个穿长袍短褂中年男人正在给人把脉看病。这就是被流放在新疆的刘鄂。
他看到一位青年官员骑着快马领着一群士兵走来。其中有四个士兵吃力地抬着一个沉重的铁疙瘩跟在后面。
这位少年官员就是黄植渊。他走近刘鄂，在马上向刘鄂宣布：“刘鄂，你向洋人出卖山西矿产地质资料，犯有里通外国罪，我奉旨查办。如果按大清律条程序承办，你的案子至少一年才能处置。洋人又要为你的案子发什么照会，这个程序有点儿麻烦，我有太后老佛御赐的宫廷发电机，自作主张，砸死你倒也省心，一切后果由我自负。你也无需多言，来人，用宫廷发电机砸死刘鄂！”
刘鄂大惑不解，迷惘地瞪着眼睛问：“人命至重，一死不可再生。按《大清律例》，死刑要交三法司核议秋审。你今审理也只能提出定罪量刑意见，奏请皇上批准，岂敢擅用私刑！”
黄植渊说：“中国施法，皇权至上，特旨断罪，临时处治，发电机是太后老佛爷御赐，何为私刑？砸！”
几个士兵按倒刘鄂，抬起发电机向刘鄂头上砸下，刘鄂顿时一命呜呼！
审理一个死刑案子，在司法程序上至少要一年的时间。可是黄植渊新疆办案不通过任何法律程序，只是用发电机砸死了刘鄂。这事儿一时轰动朝野上下。
礼亲王把这事儿汇报了慈禧太后，谁知太后老佛爷却轻描淡写地说：“噢，想不到赐给他的那个铁疙瘩还能行刑？不过，这一下子也好，省得洋人为一个死囚发什么照会！”
黄植渊用发电机砸死刘鄂，史书无记载，后人有众多异议。不过，黄植渊是秘密办案，新疆迪化的行为，无从考正，平定州人是这样流传至今。
仪銮殿初试锋芒
总理衙门向太后老佛爷报告：英国人要求利益均沾，公使发来照会，要得到山西省平定州、盂县、寿阳、泽州、潞安、晋城、大同等地的煤炭开采权。英国人咄咄迫人，如若不准，便要开衅。开衅就是开战的意思。
太后老佛爷在仪銮殿召开御前会议。她说：“英国人还要搞什么利益均沾？又要求到山西开矿制铁？这洋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你们有什么主意？说来我听听。”
参加会议的人有礼亲王世铎、商部尚书载真、布政使刚义，还有黄植渊等高级官员。
这些高级官员对此事争论不休。以刚义为代表的一派认为洋人要求山西的矿权，纯系对大清要挟。倘然让洋人深入内地进行开矿制铁，那将贻害无穷。
礼亲王说：“我朝入关二百数十年，对待洋人，列祖列宗一直深仁厚泽，柔服礼让，太后老佛爷也是一直如此。洋人持坚兵利器，我持仁厚天理；洋人凭悍力凶焰，我凭德行礼仪。如今，日本及西方各国，纷纷向我索租港口，奴才以为，洋人索租港口，无非为了通商。为了使洋人互相牵制，免生觊觎，索性把所有港口，一律向外国人开放，让他们自由通商，以显示我大清国包容大度，恩泽天下。今英国人要到山西开矿制铁，无伤国体，已有先例。去年，俄国人不是在吉林、黑龙江筑路开矿，与我签订专约才息战衅。倘然不答应英国人入山西开矿制铁，便挑起战衅，祸及天下。”
太后老佛爷阴沉着脸问：“载真，你少年显达，曾封贝子衔，你任尚书，至今还没有遇到什么事儿。这回洋人要到山西开矿制铁，这是你分内之事，你曾被派为英皇加冕典礼专使，出访英国，免不了和洋人打交道。你说说，如何调停英国人的照会？你有什么主张？”
载真回话：“回太后老佛爷，奴才没有主张，奴才只知对老佛爷的谕旨遵行，唯老佛爷之命是从。”
黄植渊一直没有发言。可是太后老佛爷点名说：“你们说来说去，还是偏袒洋人，说不下个定论。黄植渊，你在美国留学十年，对外国洋人了解甚多。你说，这洋人为什么对筑路、开矿制铁非常重视？英国人为什么对山西的煤炭矿产特别有兴趣？我真有些不明白，这洋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你对这件事有何见解？”
黄植渊吃了一惊，眼珠在眼眶里转个不停，他平时的忧郁，仿佛有了排遣的机会。他大胆地说：“回太后老佛爷，要说清楚这洋人的事儿，就得从洋人的坚船利炮说起。洋人的坚船利炮厉害，就是新立学科的应用结果。”
“洋人的新学有些什么学科呢？”太后老佛爷颇感兴趣地问。
黄植渊坦然地说：“老佛爷，外国文明，全仗这些学术和学科。农有农学，工有工学，商有商学，兵有兵学，还有光学、电学、化学、机械学、天文学、政治学、法律学等，无一不备，无一不精，把这些学科应用到工业上，日有发明，由此富强。他们热衷于在中国的土地上筑路、开矿制铁、对开采山西的煤炭感兴趣，为的是利润，也就是赚钱。”
太后老佛爷问：“近日有不少奏折，都说要注重新学。我国古代宫廷就有天文历法的制度，如今想来，大致与欧美各学科相差无几吧？”
黄植渊回答：“回太后老佛爷，我国天文历法历史悠久，有一定的科学性。但停滞不前，没有像西方一样走向公式化、数学化。洋人把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学、化学、矿物学、医学、电学、光学、力学、机械学、植物学及外国语等课程，都统统列入实学范畴，统称科学，实现了富国强兵、坚船利炮。这就是新学应用的结果。我国要富国强兵，师夷长技以制夷，师夷长技以自强，要拥有坚船利炮，就得从学习洋人的科学入手。”
太后老佛爷似乎忘记了今天的主题，而对黄植渊的提倡学习西方科学颇感兴趣，她问：“师夷长技以制夷？那就要学习洋人的工艺技术，咱们自己能够制造坚船利炮，是这个道理吧？”
“回太后老佛爷，取他人长处，补我国短处，学洋人现代学科，这是强国立足的基础，入手之处就是创办新学。”黄植渊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后老佛爷又说：“创办新学，就要废除科举，但科举已经实行千年，积习一时难返，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预计十年时间慢慢地革除吧。外人欺我太甚，欲求振作，当议更张，做到自强，学点西学，体现新政。”
“回太后老佛爷，学习洋人科学，不在形式而在根本，倡办新学就要在书院设立中西学堂，设立数学、物理、地理、化学等科目，育才兴学，吸收西法。”
“可成立学部，设立译书局，翻译外国各学科书，以供书院作为教材。”太后老佛爷这么一说，就可视为谕旨了。突然，太后老佛爷把话题一转说：“黄植渊，洋人的科学在‘技’字上，我们可以‘师夷长技以制夷’。那么，外洋的法律学和我国相比，究竟如何？”
黄植渊回答：“外洋的法律学科不止一端，分得很细，即如刑律一门，比我国宽仁不少，最重刑律莫如枪毙。羁押犯人，待遇也不错，吃饱喝好，洋人叫人道。”
“我想参用西律，改定刑章。凌迟之刑，确也残酷，这是相沿明制未改，我决计废止此刑，死罪以斩决为止，也算宽仁了。”
“太后老佛爷圣明，废止千年凌迟之刑，这是惊天之举，裁之以义，推之以仁，深得民心。”
黄植渊和太后老佛爷对话时，所有大臣都大气儿都不敢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在老佛爷面前侃侃而谈的大臣，黄植渊像给太后老佛爷讲课一样，纵论西方科学。他们对此一窍不通，插不上话儿。太后老佛爷的兴致来了，谁敢扫兴呢？
太后老佛爷似乎意识到她和黄植渊的谈话冷落了大臣。话题又转回来，她忧容满面说：“还是回到正题上吧。英国人要求最惠国待遇，《马关条约》里不是允许外国人在华设立工厂吗？英国人要求到山西开矿制铁，索要山西的煤炭开采权，让洋人深入内地，进行开矿制铁。这是有伤国体呢？还是无关紧要？我大清入关二百数十年，对待洋人，列祖列宗一直深仁厚泽，柔服礼让，外结友邦，内安百姓，皇恩布泽天下。英国人如此要求，如若准许，列祖列宗从未有此先例；如若不准，英国人咄咄逼人。这件事儿叫我一时难以定夺，你们说如何调停，你们有什么主张？”
太后老佛爷到底是什么心事？谁也猜不透。大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太后老佛爷有点不高兴了，说：“礼亲王，你说！”
虽然礼亲王是个糊涂虫，但对官场语言纯熟。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天马建中给他送礼的事儿。
这个马建中原本是中国驻英国公使馆的参赞。后来英国驻华公使沙道伊推荐为英国福公司的购买山西矿权谈判的翻译。为什么英国人看准了马建中呢？因为聘用的翻译务必懂山西的方言，马建中恰巧是山西人。他娴熟英语，在英国多年，崇拜西洋生活，所以辞职后就当了假洋鬼子。
英国人对他的要求是“一切利益要站在福公司一边”。他担任英国福公司顾问，是熟悉山西风土人情的翻译。马建中已经成了一个高级汉奸。
那天，马建中来到礼亲王府上。在客厅内，礼亲王坐在八仙桌一边抽水烟一边和马建中进行交谈。礼亲王说：“放着大清国的外交官员你不当，你要投靠洋人当什么当顾问、翻译？不是洋人的保护，你比刘鄂罪加十等！你如今是洋人的洋务大员，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马建中西装革履，像英国人一样留着短发。装模作样地学着洋人的派头回答：“NO、NO，我是受大英帝国驻华公使沙道伊先生的委托，前来拜会王爷。沙道伊先生带来一封信和一份小小礼品，送给王爷。”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递给礼亲王。
那封信是用英文写的，礼亲王不通英文，说“你给我念一下吧。”
马建中念道：“尊敬的礼亲王，中国官员讲究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要讲究礼，办事的效率才会高的。我委托马建中先生送去一点见面礼，为建立中英友谊而干杯。”
“噢，是给我送礼？小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马建中打开小盒子，原来是一只精巧玲珑、金光闪闪的怀表。在那个时候，许多中国人还没有见过钟表，更没有见过小巧玲珑的金壳怀表。在当时说来，这是个珍贵稀奇的玩意儿。礼亲王在宫里见过钟表，早在康熙年间，洋人就送来了钟表，但还没有见过这么小巧玲珑的精制怀表。
“王爷，别看这个小玩意儿，是金壳怀表。平时可装在怀里，使用时掏出来，打开盖子看一下时针，就知道是什么时间啦，它就像洋人送给宫里的时钟一样，只不过小了点儿。”
礼亲王喜上眉梢，说：“噢！洋人会制造这么小的时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洋玩意儿。”
马建中说：“王爷，这是西方最时尚的东西。从英国女王到国会议员，从内阁大臣到外交官员，他们的怀里都揣着一块怀表。西方人办事讲究时间，比方说，英国女王几时起床啦，几时吃饭啦，几时接见大臣啦，议员什么时间开会啦等等，都依靠怀表来掌握时间。这是沙道伊先生孝敬您的。”
礼亲王高兴地说：“噢，洋人也颇通中国礼仪？来来来，你教我，这玩意儿怎么使用？”
这是礼亲王的一段回忆。沙道伊有意结好礼亲王。如今太后老佛爷对此事也难定夺，看来，他这个处理军国要务的军机处领班大臣不得不拿出意见了。
礼亲王有意媚外，亲近洋人，说：“启奏太后老佛爷，我朝入关以来，对待洋人恩泽天下。今英国人要到山西开矿制铁，无伤国体，已有先例。去年，俄国人不是在吉林、黑龙江筑路开矿，与我签订专约才息战衅。如果不答应英国人入山西开矿制铁，便会挑起战衅，祸及天下。英国人到山西开矿制铁，无非不过挖煤炼铁而已，煤炭总是要有人去挖，由洋人替我们去挖，既不侵我主权，又不占领我土地，又不损我人命，还向我纳税，洋人开矿还向我购买矿权，出银子，再说，那矿权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银子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地下的煤炭洋人不去开采，汉民也要去开采。那汉民开矿，那矿权可变不成银子。微臣以为，那洋人入山西开矿制铁，毫无担忧之理，既不违我礼教，又不扰我秩序，又能增收银子，这一举三得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请太后老佛爷颁发谕旨，外结友邦，内安百姓，皇恩布泽天不。”
太后老佛爷并不以为礼亲王的这一番话是卖国言论。她侧头而问：“我大清国究竟是个独立主权国家，倘然让洋人深入内地进行开矿制铁，有失民心，有伤国体吗？”
礼亲王急急奏道：“让洋人内地开矿制铁，既不失民心，又无伤国体，既传承了列祖列宗对外邦交的柔服政见，又是个善邦友邻的好办法。自古治夷之法，莫如洞悉虏情，自咸丰十年以来，外患渐深。英法联军入都，文宗出走，崩于热河。此事固当永记于心。如今，如果拒绝英国人到山西开矿制铁，便挑起战事，祸及天下。英国人不是要求到山西开矿挖煤吗？就让他开吧。为了保守和平，安民护国，也只能这样。洋人无非不过开矿挖煤，开山制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太后老佛爷问载真：“你是御前大臣，曾访问过英国，这回洋人要到山西开矿制铁，这是你所辖之事，免不了和洋人打交道。你说说，如何调停这件事儿，你有什么主张？”
载真回答：“回太后老佛爷，奴才没有主张，老佛爷的主张就是奴才的主张。”
礼亲王和载真都是太后老佛爷信任的王公大臣，对于军国大事，只有他们才能在老佛爷面前各抒己见。其他人对于这样的大事不敢发表意见。何况，礼亲王赞同英国人购买山西矿权，代表着总理衙门的态度，谁还敢在太后老佛爷面前持反对意见呢？
其实，太后老佛爷对洋人不断地索租港口要求十分反感，洋人的租借得寸进尺，实在让大清国丢颜面。如今英国人又要深入内地开矿制铁，列祖列宗从未有此先例；如若不准，洋人调兵，将何以处之？在洋人面前，她没有法子强硬起来。洋人要开衅，大清国又无力对抗。她明白礼亲王不过是委曲求全。在朝野上下，他的意见谁还会反对呢？太后老佛爷不愿意听这一面之词，想听听黄植渊的意见。
她说：“黄植渊，你在外洋多年，见闻较多。如何对付英国人的无理要求呢？”
黄植渊一语惊天！他说：“回太后老佛爷，古人云，见侮而不斗，辱也！英国人包藏祸心，断不可从其所愿！如果让洋人深入内地开矿制铁，那将贻害无穷。犹如引狼入窒，此乃国耻。我大清国是个独立主权国家，岂容洋人勒索矿产资源？这是变相地侵略我国领土！开矿制铁，实乃揭我民脂民膏，吸血啄肉。微臣有个比喻：我大清国万里江山，犹如一个人的身体，洋人深入内地开矿制铁，犹如洋人在我身体上割肉开膛，任由宰割，生命岂能久乎？礼亲王之言乃误国谬论也！洋人索要的山西矿权，贪如豺狼，礼亲王之言分明是屈膝媚外，丧权辱国，掩耳盗铃矣！倘使洋人进入内地开矿制铁，此乃我大清国奇耻大辱也！恳请太后老佛爷谕旨，拒绝这一要求，断其邪念，伸我国威！”
鸦雀无声，太后老佛爷的脸阴沉下来。礼亲王一听自己的言论被说成是误国言论，急忙奏道：“启奏太后老佛爷，洋人持坚兵利器，我持仁厚天理，洋人凭悍力凶焰，我凭德行礼仪，以显示我大清国包容大度。如不答应英国人入山西开矿制铁，便会挑起战衅，洋人便调兵遣将，洋枪洋炮，何以处之？”
自从太后老佛爷主政以来，朝政议事还没有出现过如此难堪的局面。满朝文武大臣没有一个敢于在太后老佛爷面前参奏礼亲王。这次黄植渊大言不惭地斥其为卖国谬论，石破天惊，让礼亲王战战兢兢，让太后老佛爷也颇感意外。
其实太后老佛爷向来对洋人仇恨。从鸦片战争到八国联军入侵变乱，大清国和洋人一战就败、败则和、和则签订条约，割地赔款，她一次次怒不可遏，但一次次柔服礼让，在洋人兵坚器利面前，一次次地对洋人布施仁厚，割地赔款，丢尽了大清国的颜面，没有办法呀。倘然有人说出能够挫败洋人的办法，她立即就有了兴趣。她盼望的是何时天降良方能够永远把洋人开除出地球才痛快呢！在这个世界上，她谁都不怕，只怕洋人的坚船利炮，以力袭取。危词恫吓。她对黄植渊的提倡西方新学言论赞赏，这不就是“借法自强，借法兴利除弊”吗？
可是，她对礼亲王提出的让英国人购买山西矿权，深入内地开矿制铁，外结友邦，内安百姓的主张也不反对，这是权宜之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对付洋人的迫人之势呢？
此时，大家都在等待太后老佛爷的圣断，为黄植渊的生死捏着一把汗。谁知，出乎意料的是太后老佛爷却轻描淡写地说：“礼亲王、载真，这件事情先和英国人谈判一下。就让黄植渊担任大清国的谈判代表吧。”
这就意味着黄植渊成为和英国人谈判首席发言的钦差大臣了。在谈判中，礼亲王不能主宰事态了。太后老佛爷的葫芦究竟装的是什么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