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菊花刀
陆房突围战前，尾高龟藏的傲慢与偏见让他和他的军队吃了很多苦头。
尾高龟藏脑海里始终缠绕着一个念头，找准机会，歼灭山东境内的八路军主力。但是，八路军主力在哪里？
夜色深沉，十几支蜡烛把日军驻山东总部照得分外明亮。
日本派遣军驻山东最高指挥官第十二军司令尾高龟藏盯着地图上的泰西地区，表情严肃。地图上，红蓝箭头犬牙交错地纠缠在一起。望着那些箭头，似乎能听到隆隆的枪炮声，尾高龟藏脑海里似乎幻化出山东八路军覆没的场景。一个参谋用比例尺算出了那片地域的面积竟有三百多平方公里，再粗粗一估算，发现眼下山东八路军少得可怜，而日军第十二军加上地方据点里的伪军，上上下下超过几万人。一支装备精良的几万之旅，出其不意地扫荡装备差、人员少的八路军，结果可想而知。
尾高龟藏像许多日本男人一样，个子不高，腿有些罗圈，但看上去特别壮实，脖子和脑袋差不多粗，猛一看像颗大号的猎枪子弹。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显现着日本军官惯有的冷酷和坚毅。有这种冷酷和坚毅表情的日本军官，大多都有随时为天皇献身的信念。因此，他从来都不拿自己的回事。所以，每次闻到八路军的味道，尾高龟藏都像狼狗闻到新鲜的肉味，兴奋无比。
“哈哈，这是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尾高龟藏将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地图得意地点点头，说话口气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尽管如此，近来依然有些事令他很头疼。
先是听说驻山东八路军很可能要扩编，如果消息准确，八路军很快就能在山东发展成一股实力强大的武装力量。接着，又听说有小股参加过“平型关大战”的老八路开到了山东，而且老八路们担负着发展山东抗日武装力量的使命，用不了多长时间，山东八路军数量就会是他情报部门所报数量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一个个关于八路军的消息，令尾高龟藏十分焦虑，焦虑中他又很傲慢，像自己给自己壮胆似的说：“土八路，什么时候也是土八路！用中国人自己的话说，叫‘井里的蛤蟆翻不了天’！”话虽这样说，可老奸巨猾的尾高龟藏还是多了个心眼，命令情报部门继续摸清八路军小股部队开进山东的消息的真实性。
其实，尾高龟藏心里也没底，虽然明白八路军都是些“土包子”，可“土包子”与日军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同样令他毛骨悚然。平型关大战的情景让他和许多日本军人终生难忘。当时，尾高龟藏刚刚进入中国，当听说日军精锐第五师团经过一天激战被八路军歼灭三千多人，一百余辆汽车和大批武器装备同时被八路军缴获时，他差点没瘫在地上，不知道今后怎样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混下去。
在尾高龟藏看来，大日本皇军绝对是天下无敌的军队，中国军队作战效能极度低下，国民党政府军常常以几十万人对日军几万人却总被打得丧师失地。有名的“台儿庄大捷”，整个第五战区五六十万人对决日军板来，日军也不过伤亡万余人。如今“土包子”八路军竟时不时地会对精锐日军痛击那么几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从此他再也没敢轻视过这些“土包子”。
前些日子从菏泽传来的消息，令尾高龟藏坐卧不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八路军，夜深人静时对驻守郓城樊坝的伪军刘玉胜团发起进攻，很快将六百余伪军全歼，并生擒了伪军团长刘玉胜。之后，东平、汶上、宁阳的所有伪军据点全部被八路军拔掉，将近两千伪军转眼没了踪影。尾高知道八路军这是在摘除日本皇军的耳目。可他又不敢相信，因为得到的所有情报都是八路军有小股部队在活动，小股部队怎会有如此战果？日本皇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展起来的伪军队伍虽不怎么经打，可给日本皇军做做耳目传传消息还是很起作用的。如今，大批伪军被八路军小股部队吃掉了，皇军不得不孤立地蹲守在据点内，也就成了聋子和瞎子。即便如此，高傲的尾高还是没怎么太当回事，他心里有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世界一流的日本皇军，在土枪土炮的八路军小股部队面前永远都是老大。只是，三个小时前梁山方向传来的消息，再一次令他晕头转向：大佐小野次郎和十多名日军阵亡，一百多名伪军除伤亡者外均四散而逃……
小野大佐绝对是尾高龟藏的心腹。进入山东以来，每次有大的行动，尾高都把小野召来商议，并不断从小野的建议中调整计划，使得许多事情都做得很完满。
小野次郎原是日本关东军第一师团第三联队的副官，职位虽不高，却出身军人世家，家族里曾有人当过陆军省的高官，家世显赫。小野相貌帅气，颇有名门望族之风范，并一直向往中国风景。一次，小野和尾高闲聊时无意间说起中国的泰山和峨眉山，还说起云贵高原上的美丽景色。其间，小野很向往地对尾高说，自己有一个心愿，什么时候大日本皇军在中让尾高心潮激越。但没想到，云贵高原上的云彩还没在他们眼里显现影像，小野便已命归黄泉。听到这个消息，尾高很震惊，他打着哆嗦呀呀呀地叫唤了几声，命令手下马上弄清楚究竟是咋回事，之后又恶狠狠地叫嚣：“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复仇，复仇……”尾高龟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和下属下过的那盘围棋。棋盘上布满白棋子和黑棋子，那盘棋还没有下完，但已显现出白子要赢的态势。发现满盘都是他所执白子，剩下的黑子已快被吃光时，尾高笑了笑，好像在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属下听：“整个山东棋盘上完全是大日本皇军的棋子，国民党政府军和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土八路，只不过剩下寥寥几枚而已……”尾高龟藏的手下还算厉害，不到三个小时，小野大佐和一百多名伪军被歼的真实情况便被他们搞清了。那一刻，尾高不再看他刚刚下过的那盘棋，不再欣赏满盘的白棋子，也不再去鄙视棋盘上的黑棋子，而是盘腿坐在离芙蓉街不远的一座幽静院落里擦拭他那把心爱的祖传宝贝——菊花刀。踏上中国的土地，尾高就视这把军刀如神物，他曾告诉下属，无论在中国待多长时间，这把军刀锋利的尖刃上都会跳跃着他的生命之光。生命在，军刀在。
据说，尾高龟藏对属下称这把菊花军刀是从爷爷的爷爷那里传来的，他如生命一般珍惜。尾高出生于日本佐贺县的农家，其祖上都是务农出身，而他爷爷的爷爷，如何有一把菊花军刀并且传到了他的手里，似乎很难有人说得清楚。当然，在那个年代，对于这样一件事好像也没有人执意要去弄清楚。不过，那把军刀的确是一把珍贵的军刀，刀柄上镶着十二粒黄金豆做成的象征日本皇室的菊花图案，只要有光亮照在上面，便会闪出耀眼的光芒。与那耀眼的菊花相对应的是寒光闪烁的刀锋，即使下雨阴天没有任何阳光射入，刀锋上闪出的光芒也同样令人寒噤。因此，尾高从不让别人替他擦拭那把军刀，而且每次亲自擦拭都要搞一个在他看来十分吻，一直亲吻到锋利的刀尖。接下来，他会冲着军刀得意地微笑上半天，然后再一点点用心擦拭。但有一点，擦拭那把军刀时四周一定不能有任何动静，气氛必须庄严肃穆。如果谁在他擦拭军刀的当口有所冒犯，对不起，重则被抽二十大鞭，轻则被逼用嘴含住刀尖顺着刀快速吻到刀柄，用吻出的鲜血祭刀。如此，手下们谁都不敢在他擦拭军刀的时候惊扰，哪怕十万火急的事情，也得等他把军刀擦拭完毕。
小野次郎罹难虽然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但也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因此，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的手下急切切地跑来报告，却见尾高一直在擦拭他的那把祖传菊花军刀，急得他在门口惶恐地跺了半天脚。擦拭完军刀，听到小野次郎罹难的真实情况，尾高又唰的一下抽出那把菊花军刀，冲报告者吼道：“八格牙鲁！”之后，尾高命令驻防东平的步兵第五十六联队的一个大队气势汹汹地冲梁山孙家庄扑了过去。
13 美味
这一切是那个像他主子一样对中国野心勃勃的小野次郎自己惹的祸。
那一天，位于梁山脚下的孙家庄乌烟瘴气。日军大佐小野次郎率领日伪军近二百人到此歇息，他们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完成对一股八路军抗日武装力量的合围。小野次郎曾经豪迈地向尾高龟藏发过誓，一定消灭他身边所有的抗日力量，将他的周围变成皇军的大本营。
那时候，孙家庄盘踞着亲日汉奸白彦坤。白彦坤原本和黄河北岸的土匪古八林是一伙，但他一直想做道上老大，不愿受制于古八林。一次行动之后，他丢掉道上的规矩，带一股人马和刚刚到手的钱财跑到黄河南岸当想到，白彦坤这个贱骨头一头扎进了日本人的怀抱，用他的话说，有奶便是娘。
见到小野次郎，白彦坤乘机大献殷勤，充当起了孝子贤孙。他从翻译官那里得知小野对中国美食特别是鲜活的野味感兴趣，便令喽啰们到山上捉野物。喽啰们很卖力，沿着梁山西侧水泊围网，围到十几只长脖子的老鹳，继而又跑到山上打了些野鸡和野兔子。白彦坤便在孙家庄摆下丰盛的酒宴，所有菜肴尽是山珍野味。小野次郎一见，嘴里立马“哟西哟西”起来，口水也就随之汩汩外流。不大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酒菜便在如狼似虎的日本军人面前成了残汁清汤。之后，小野次郎不住地赞美中华美食之魅力，其表情尽显意犹未尽之态。白彦坤也就继续行极尽巴结之能事，冲着侍立一旁的属下吼道：“告诉崔师傅，把那道绝妙拿手菜再做一道，越快越好，让大日本皇军好好尝一尝。”听说还有一道绝妙的好菜，小野次郎眼珠子瞪了起来，嘴里仍然“哟西哟西”地喊着，还不住地冲白彦坤伸大拇指。刚刚吃过的丰盛菜肴已经叫他赞叹不已，听说还有美味，小野便十分庆幸帝国侵华的雄伟决策。心想这等美妙佳肴，高贵的大和民族才配享用，支那人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享用这么好的人间美味。在他眼珠子瞪得溜溜圆的时候，一只火炉徐徐推到他面前。火炉上覆盖着一块铁板，那位姓崔的大厨走过来在上面撒了一层沫状物，火炉上的火便越烧越旺。这时候，又有两个人抬了一只铁盒子放在上面，黑色铁盒子漆得油黑贼亮。小野的两只杏仁眼疑惑地盯着铁盒子，似是怕那盒子里突然蹦出一支枪来“叭勾儿”了他。小野曾吃过八路军的亏，有一次他在据点里专注地听二男一女唱山东地方戏，旁边是一帮伪军围着。没想到几个唱戏的竟然是游击队的便衣，他听得正专注时，几个唱戏的突然从腰间拔出枪来冲他一顿猛打。要不是自己受过特种训练，一把将伪军头子拉到前面挡了子弹，怕是早就命归黄泉了。那次之后，小因此，土匪头子白彦坤做的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像有计谋在里面，可想想白彦坤曾一次次派人去他那里巴结，也就放下心来，专注地望着火炉上那只油光贼亮的铁盒子，望着铁盒子下面缝隙里咝咝冒着的股股白烟。不大一会儿，他闻到了肉香，嘴里“哟西哟西”嚷着，两手便合在一起不住地揉搓。白彦坤见状，马上哈着腰像条刚刚喂过的狗，给小野解释道：“太君，这道菜叫作‘铁板肉香’……”铁板的温度在不断升高。终于，火烧到了一定火候，崔姓大厨慢慢将铁盒子移开，铁板上被烧烤的兔子肉金黄金黄，鲜亮无比。崔大厨接着又将一勺油料和酒精泼在上面，随着一阵白烟飞起，满屋子里都是香喷喷的味道。小野怎么也想不到，一只兔子竟能让中国人做成如此美味佳肴，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凡间应该拥有的珍品。因此，他不得不默默地感叹：当今世界，也只有中国人才能做出如此之美味！
美味佳肴享用过后，小野次郎依然意犹未尽。土匪白彦坤突然想起三天前逮住的梁山县大队里的一位姑娘，忙将长长的嘴巴凑到小野大佐耳边嘀咕：“太君，再享用一番八路美女的鲜美……”小野眼睛又亮了，嘴上的八字胡翘得老高……
五天前，白彦坤还真逮住了误闯孙家庄的八路军梁山县大队里的两男一女。
三名八路军是东进部队里的宣传人员，他们按照上级指示到梁山县大队帮忙做群众工作，没想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走错了方向，误闯进土匪白彦坤的防地孙家庄。其实，八路军早就掌握了白彦坤的底细，也早就知道他是无恶不作之人，只是想到他毕竟是中国人，国难当头，得想办法把白彦坤这帮土匪争取过来，让他们成为一股抗击日军的力量。毕竟，那年月武装力量是个好东西。八路军主力虽刚刚从山西过来，可真正的力量并不怎么强大，充其量不过一万多人，而且这一万多人中跟不上趟儿的也队进驻山东的首要任务。只是，东进部队刚刚从山西进入山东，还腾不出手来做这帮土匪的工作，白彦坤便大行巴结之能事，哈巴狗一样地投身到了小野次郎的怀抱里。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刚刚得意了没几天，便横尸在了乱枪之下。
白彦坤刚刚逮住三名八路军时，也曾想把他们送回八路军东进部队。但他对八路军并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东进部队是从平型关下来的主力。抓到那个八路姑娘时他发现她很漂亮，就有些想入非非，可仔细想想没敢下手。他想，八路军如果真成了气候，就给送回去，如果成不了气候再自己享用也不迟。今天见小野次郎到了此地，他忙忙地去讨好，想通过小野的势力扩大自己的武装，强化自己的装备。
被白彦坤逮住的那个姑娘叫张小莹，出生于鲁西南大户人家，曾就读于北平大学堂，之前在国军里干过，人长得漂亮，舞也跳得优雅，后来被国军一位师长看上了，想纳其为妾，但那姑娘却不为金钱所诱，最后干脆丢掉国军军服逃回了老家。八路军东进部队进入山东，姑娘发现八路军才是真正的抗日队伍，便不顾家人反对，自荐加入了八路军，并很快活跃在了抗日宣传第一线。但没想到，加入八路军不久，就被派到梁山县大队，竟然就和两位战友落入了土匪手里。
起初，张小莹和两名战友严厉地警告白彦坤八路军不是一般的队伍，让他们放聪明些，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想到白彦坤这群土匪对八路军根本不了解，竟然以为八路军从来都不是正规军，是穷棒子弄了几条破枪异想天开地要占山为王。白彦坤冷冷地对张小莹他们说：“后路还用你们留？几个臭八路咋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呢？你们也不想想，国军那才叫武装。他们虽然也能和日本人叮当干一气，可最后还不是败了？你们这些拿着几条破枪的土八路，难道能成气候？”张小莹没想到的是，白彦坤竟然歹毒地将她交到了小野次郎手里。
伎差时，小野次郎禽兽般的眼睛里放出寒寒的光。他从关东军来到山东，上司不允许带随军艺伎，他压抑的兽欲早已蠢蠢欲动。因此，尝过中国美食，他又想尝尝比美食还要奇妙的中华美女。
好面子的小野在尝中华美女这道大餐之前，还想在部下面前炫耀一番。这是他的个性使然。据说，在关东军做副官时，只要遇到什么好事他都会很高兴地当着大家的面进行一番宣扬，想让所有日本军人和他一起高兴。一次，他带着手下在雪地里打到三十八只肥硕的狍子，煮熟后将一百多名部下组织起来狂吃狂喝，结果有部下醉酒后大打出手，甚至动了枪，闹得一塌糊涂。之后，小野次郎受到革职处理。可那次之后，喜欢张扬的小野次郎根本就没想到吸取教训，遇到值得庆贺的事情依然变着法地大加炫耀。
当时，小野次郎和一百多日伪军来到孙家庄的一个晒场上。但小野次郎没有忘记布置岗哨，他要求伪军们安排三层岗哨，将三面环水的村子死死把守住。一般来说，通往村子里的那条路只要把守住，外人就很难进来。因此，小野次郎让白彦坤在晒场周围燃起数个熊熊火堆，把个晒场照得通明透亮。白彦坤将五花大绑着的张小莹带到小野面前时，小野色眯眯地望了望，嘴里“哟西哟西”地说着走到晒场中央。他让翻译官对伪军们说：“皇军今晚要大家好好开心，让花姑娘跳舞唱歌，快乐快乐……”但小野次郎没想到，张小莹宁死不屈，不答应为他们跳舞唱歌，而且在他面前根本都不说话。张小莹一直闭着眼睛，任白彦坤一伙匪徒冲她吼叫，她连看一眼小野次郎的意思都没有。这给小野次郎刚刚提起来的兴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中国人当着他的面反抗，便气急败坏地冲张小莹吼：“你们要记住，在大日本皇军面前反抗没有好下场……”那一刻，小野次郎嘴角挂起残忍的笑。他把翻译官喊到跟前轻轻耳语几句，不大一会儿，与张小莹一同落入匪徒之手的另外两名男八路也被押到晒场上，其中一位腿已被打伤，走过的路上一片血迹。小野次郎满脸狰狞，指了指张小莹，意思是让她看好，再不听话这个重伤八路就是她的下场。突然，他又大叫了一声，抽出东洋刀冲那满腿流血的八路军战士劈了下去，顿时鲜血四溅，腿受伤的八路军战士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小野次郎又冷冷一笑，冲另一名八路军战士举起了东洋刀……
触目的鲜血，狰狞的嘴脸，得意的狂笑……
这一切，刺激着沉默的张小莹。她把嘴唇咬出了血，眼眶里滚动着泪水。突然，张小莹冲小野次郎破口大骂起来：“畜生！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东洋畜生……”“脱！脱了脱了……”张小莹的开骂，引得小野次郎哈哈大笑，他指使白彦坤他们去脱张小莹的衣服，说要在通明透亮的晒场上让手下们好好观赏一番八路姑娘的玉体。但还没等他如愿……
14 古八林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
黄河北岸河西县古海子村的一处院子里张灯结彩。
那天，是古家老大的六十大寿。村民们谁都没想到，古家老大六十大寿竟然会如此铺张。白天，请了县二团的戏班子唱了一天大戏，晚上宴席又摆下了三十多桌。
古家老大的生日如此排场，全靠古家老四一手操办。要说这古家老四也够仗义，不允许村里人送任何礼物，只让全村二百多户人家每家出一个人去吃他大哥的生日宴。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俺古老四不能给村里人造富，也绝对不给村里人添难！”古家老四就是古八林，河南开封人。本属名门出身，六岁开始读了四说母亲遭官府老爷强暴跳河自杀，父亲因找官府理论被活活打死，武艺学得差不多的他没给师傅留下半句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跑回开封灭了那位官府老爷的门。之后，他望着那位官府老爷一家老少七口血淋淋的尸体，没敢再回寺庙，只身逃到山东河西县跟从古瞎子落草为匪。抗战之初，河西县还没有日本人，也没有国民政府的正规军，土匪们便借了这样的时机很快发展壮大起来。在土匪帮里，古八林凭着好武艺和行侠仗义赢得了好名声，加之古瞎子年岁已高，难以继续执掌匪门，不长时间古八林就成了匪中老大。这古八林很有心计，从落草那天起，看着河西一带的三股土匪势力就眼馋，就想哪天成了老大统统收到自己门下。他和匪帮们的经济来源多靠杀富相济，对靠勤奋劳动发家的善良大户从不轻易动手，那些发不义之财的人，只要让他们得了信儿一准儿去抢去夺。
后来几年，河西来了日本人，也来了国军，他们瞅准机会逮谁和谁干。而对日本鬼子，他们恨之入骨，说，泱泱大国岂容小日本进来瞎折腾，这是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哩！因此，他经常组织手下去掏日本人的据点，逮住日本人就杀，逮住伪军揍上一顿就放。这么一干，土匪帮逐渐壮大起来，有了枪有了炮，也成了远近不敢惹的主儿，即便是省政府的头头脑脑们到河西来也会怵上三分。
古瞎子死前头一年，古八林磕头认了干爹，成了古瞎子的四儿子，并改了自己的姓，把古瞎子的老家古海子当成自己的家，并很快与古家三兄弟融为一体。
古家老大六十大寿，古八林说一定要气派地办一场。古家老大同样有心计，知道兵荒马乱的年月弄这事有危险，加之老父亲多年从匪，更是险上加险，便劝老四不要张罗，古八林不听，硬是气气派派地给大哥过了一个六十岁大寿。
古老大生日那天，古八林手下各路人马全部到齐，从他往下数，一直子，古老大就是爹。其情其景，弄得古老大也不好再说啥。
也就是在那次生日宴上，古八林手下三当家的白彦坤一口气喝下八杯老白干，信誓旦旦要跟着他干一辈子。这话说过不到三个月，白彦坤竟带着一班人马逃到黄河南岸重拉杆子当了老大。叛变不说，听说这家伙还给日本人暗送秋波。知道这个消息时，古八林正在喝酒，他将酒杯往地上啪地一摔，说：“哪天不把白彦坤这小子的头揪下来当球踢，俺就不是娘养的！”之后的一些日子，古八林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白彦坤一样，谁在他面前提一个“白”字，他立刻会吼叫着说，少提那王八蛋！不久前，听说白彦坤巴结日本人想发军火财，连续伤害了不少当地商人，这让古八林恨得咬牙切齿。因此，他令手下打探消息，发誓要把姓白的给做掉。
不久，手下人报告，白彦坤巴结小野次郎率部在孙家庄歇息。古八林当即决定闹个动静出来，也让日本人知道中国人的厉害。对于白彦坤，古八林说花再大的代价也得把他的头揪下来当球踢。
那天晚上，晒场上的情景令白彦坤激动。他没想到小野次郎如此接受他的献媚，也没想到小野次郎一听八路姑娘会如此来情绪。于是，白彦坤卖力地为小野忙活着，他想等小野高兴时提一提武器装备的事，想让小野给他一些枪支弹药，好好武装一下。他明白自己失了道上的规矩，背信弃义另拉杆子，古八林早晚会找他算账，可如果有了好武器把手下装备起来，古八林再厉害也没办法。他曾对着北方默念：古八林啊古八林，你做了老大也得体谅一下众弟兄！俺白彦坤一辈子在你手下混，将永无出头之日。自古至今，谁不想自己当头儿？
白彦坤没想到八路姑娘竟然如此宁死不屈。他按照小野次郎的要求，想让张小莹唱几首歌，再跳几支舞。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他对鲁西的“一勾勾”“山东梆子”略知一二，就想让张小莹唱些这样的曲儿。但后来，白彦坤的几个手下围着张小莹，伸手将其上衣撕烂。
那一刻，张小莹嘴上流着鲜血，怒目圆睁。
白彦坤疯狂地喊道：“脱，再脱……”小野次郎也举着东洋刀哈哈大笑，那样子像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但大笑中他扬起的脖子还没缩回去，就听噗的一声，脑袋上插入一件飞来物。
随着飞来物件的细微响声，小野次郎扑通趴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一阵机枪猛扫，日伪军瞬间倒了一地……
15 不能怪俺不讲仁义
不知道是小野次郎失算还是粗心，竟然没安排日本军人站岗，三道岗哨全由伪军担任。通往村里的只有一条路，古八林竟然没费一枪一弹就将三道岗哨全给拿掉。古八林手下虽有一百多人，装备却奇差，有“汉阳造”，有“三八大盖”和鸟铳，还有红缨枪。两挺轻机枪当然是重火力，但这并没影响古八林的打杀劲头。特别是听说白彦坤为了巴结日本人还抓了一个中国姑娘讨好，古八林更是气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即便是把自己的脑袋搭上，也得把白彦坤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古八林带领手下打打杀杀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和正规军交过手。虽然伪军们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算不上正规军，可毕竟有连有排有建制，从着装到武器，一看就是队伍。古八林开始也心有余悸，他曾听说山西匪帮与八路军交手，本想弄些武器发点大财，可几百号人马将个把班个把排的八路军围起来，人家还没展开战斗队形，匪帮们便脑袋开花，举手投降。之前，古八林把一百多弟兄们集合到场院上，像狼吼一样喊：“白彦坤是吃里爬外的东西，他带了咱弟兄们的钱财和人跑到黄河南边做了老大，如今又给日本人当起了干儿子，应不应该宰？”“该宰！宰他狗日的——”回答声如地动山摇。
于是，古八林利用梁山一带的朋友关系，将白彦坤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当然，古八林同样有想法。早年前在河南那座庙里时，他就听说有红军从大西南靠两只脚走到大西北。庙里方丈说：“这样的军队不得了，有这样经历的人不是人，简直是神！”古八林不知道为什么将八路军称作神，但他心里清楚，那样的军队一定会成大气候。再后来，又听说红军成了八路军，在平型关把日本人打得人仰马翻，他打心眼里佩服。于是，他就有了想结识八路军的念头。后来，他听说曾经在道上混过的马四贵干了县大队，再后来又弄了个大队副。早先就听说马四贵人不错，从小习武，长大后把所学专长用在了正处。他这样想着，虽然没和手下人说过，可这打算却一直放在他心里。
古八林自幼习武，对打仗也有些研究。他让几个手脚利索的弟兄悄悄干掉岗哨，然后让手下全部穿上伪军服装潜伏到晒场周围，他先带四个人混进伪军中间，小野次郎吼叫着要脱张小莹衣服时，他挥手甩出一只飞镖，飞镖准确地插到了小野次郎的脑袋上。古八林和一帮弟兄冲上前，枪声四起，坐在前边的十几个日军片刻见了阎王，没被打死的伪军们四散而逃……
一见小野次郎脑门子上的飞镖，白彦坤立刻明白了缘由。他知道如此准确的飞镖只能出自古八林之手，也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办法逃脱。如果是条汉子，这时应该挥刀自刎，那样的景象展现在古八林面前还算血性，但白彦坤从兜里掏了三次匕首却依然没有胆量。此时，古八林的一声冷笑令他胆寒了：“给你留了时间，该做的事你不做，也就不能怪俺不讲仁义了吧？”“能……饶俺一命吗？”白彦坤说话时打着哆嗦。
“饶你一命？想得倒好！”古八林又一声冷笑。
“那……发落吧……”白彦坤说。“照俺许下的话，要将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可再怎么也曾经兄弟过一场，还是利索些吧！”古八林说着，手起镖飞，白彦坤扑通倒地。
白彦坤倒地的瞬间，啪的一声枪响，古八林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右胳膊上汩汩涌出鲜血。还没等到古八林扭头看清楚，他的一个弟兄的七节鞭甩了出去。
“狗日的……”七节鞭啪啪甩到一个趴在地上抬起头的日本兵身上。日本兵没再吭声，又挺挺地趴了下去。十几个日本兵被打倒后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但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一活的。正是这个活的，让古八林胳膊上挨了一枪。“狗日的小日本，够贼的！”古八林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骂了一句。
16 我们不来，这地盘就是人家的
日军山田常太大队长带着他的队伍从东平据点出发，风风火火走了六十里路，终于在人困马乏时逼近梁山孙家庄。离孙家庄还有五里地，侦察人员报告说孙家庄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路通到村里，但村子不大，藏不下多少人，看上去像没有队伍在里面。
山田一听大喜，命令队伍快速前进，并吼叫着天黑前踏平孙家庄。这时，山田常太的副官耳语般告诉他，能把小野次郎打败的队伍，还是小心为妙。
山田常太站在通往孙家庄的那条小路上，望着三面环绕的滔滔之水，望着不大的孙家庄，狂妄地吼道：“进去再说，中国人想吃掉我山田大队，还没长出那样的好牙口！”山田常太的副官再一次提醒他观察一下地形，孙家庄虽然不大，却也坐落在一丘陵般山头上，通往村里的那条弯路从最低处往最高处爬，中间还有近二百米的坡道。军事上说，这样的地形守军最具杀伤力。
从东北一路杀过来的山田常太是职业军人，这种地形他不会看不懂，但几千里的征程从来没遇到任何像样的中国军队，也没有进行过一次像样的战斗，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和土八路打，能有什么危险？他傲慢地冷冷一笑，冲副官吼了一声：“如此一个小小的村庄，就是藏着几百上千的土八路，我也要踏平它！”早在尾高龟藏给山田常太下达进军孙家庄的命令时，八路军东进部队就已预料到日军会来耍耍威风。小野次郎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放下其家族里有人做过陆军省的高官不说，小野次郎自己就任过关东军第一师团第三联队副官，闯荡过大半个中国，还在中俄边境创造过出奇制胜的战例，这次不明不白地死在孙家庄，狂妄成性的日军一定会有复仇的举动。用尾高龟藏的话说，有一个属下死于中国，就得拿十个甚至二十个中国军人来祭奠。因此，东进部队做出决定，对日军要出其不意，守株待兔！
接到痛击日军命令时，八路军东进部队独立营正在训练。
那时候，副营长马四贵带领大家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一边做着转移的各项准备，一边进行着强化训练。
马四贵带着大家，在那条崎岖的山路上一会儿匍匐前进，一会儿单兵散开；一会儿喊杀，一会儿喊冲，强化训练场面搞得热火朝天。他的那条叫“豹子”的狗也很精神，欢欢地在战士们周围跳跃着，不时冲到队伍前头，又不时蹿回队伍后面。做这些时它最忙活的还是撒尿，一会儿一泡，一会儿一泡，弄得马四贵不住地骂，说没喝多少水，哪来那么多尿，是不是也得前列腺炎了。赵昆仑笑着说：“还和‘豹子’是哥们儿呢，连最基列腺炎，而是在占地盘，撒上一泡尿就是画了一道杠，向所有同类宣示这块地盘已经属于它，谁也不能再越雷池。”马四贵听过笑了，说，好玩，一条狗也知道占地盘。赵昆仑说万物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八路军不是从山西一路打到山东吗，我们来了，这地盘就是我们的。我们不来，这地盘就是人家的。当然，日本人不可能让我们随便占地盘，那就得和他们打，一直把狗日的打回东洋去，全国就永远是咱八路军的地盘。马四贵冲赵昆仑伸出大拇指，说还是教导员高，今后得好好向你学习。
这时候的马四贵还是副营长，可营里原本就没有过营长，只有他和教导员赵昆仑两位主官。强化训练前上级传来命令，让马四贵暂时代理营长，也就是说那个“副”字在转移路途上已忽略不计。因此，转移路上赵昆仑给大家做起了动员，先把大道理讲了一串，又把小道理讲了一串，还特别强调新升主力的战士不能想家，不能畏战，更不能开小差。他还要求急行军执行作战任务时，第一要学会走路，第二要学会吃饭，第三要学会射击。从河西县大队过来的胡三小悄悄问马四贵，为什么走路第一，吃饭第二，射击第三？马四贵想想说，走不到地方就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拿不动枪，拿不动枪就不可能会射击。胡三小对马四贵的解释并不满意，说你理解偏了教导员的意思，教导员那话好像道理深刻。马四贵说教导员话里的深刻道理就是要兵贵神速。也许是太熟悉，胡三小根本不拿马四贵当营长看，和他争论起来很随便，说教导员的话不仅是兵贵神速，还有个粮草先行呢。马四贵有些急，说就你臭理论多，今后对教导员的话好好执行就够了。
赵昆仑饶有兴趣地听着胡三小与马四贵争论，脸上笑眯眯的。马四贵回头见教导员在看他和胡三小争论，不好意思地笑了。赵昆仑也笑了，说这样的争论很好，每个人脑子里都得学会想事情，战争本来就是一门大学战争。
独立营按时到达了孙家庄。
当时，孙家庄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古八林和他的弟兄们正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场面好不热闹。但古八林没想到马四贵会出现在他面前。古八林端着青花瓷碗愣住了，他望着马四贵，怔了半天才说：“四贵哥，你……来了？”马四贵从古八林手里夺过青花瓷碗，仰头将酒喝进肚子里说：“你为民除害，杀鬼子有功，但小日本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咋还不撤？”古八林说：“撤到哪？黄河以北也到处是日军，你马四贵跟了八路军打鬼子，俺古八林就不能打鬼子？”马四贵又让人倒上一碗酒说：“只要打鬼子，你古八林就是好兄弟！来，喝下这碗酒，大家都来打鬼子！”古八林很倔强，他端起一碗酒说：“打鬼子可以，俺是不是你兄弟由不得你说。俺古八林向来不与官家交往，无论国军还是你们八路军。俺和你们都不是兄弟，和你至多是同乡，今后还是各自有志，谁也不去干涉谁，好吗？”马四贵一时语塞，教导员赵昆仑望着古八林怪模怪样的表情也没插话。
之前，赵昆仑知道古八林虽然做了多年的黑道老大，但行侠仗义，杀富济贫，如今又英勇地将小野次郎除掉，算是功臣。因此，赵昆仑很有诚意地邀古八林与八路军联手，粉碎日军的报复，但古八林当时拒绝了。不过对赵昆仑的诚意还是给了面子，说粉碎日本人的报复天经地义，毕竟日本人与中国人有血海深仇，不将其赶出中国，任何一个男人都不配叫爷们儿。只是，他古八林从不与官家有瓜葛，打日本也想自己干，至于八路军怎么打日本，他管不着，也不想管。郎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猜到了日本人会来报复，也知道日本人的报复惨无人道，但没想到日本人会来得这么快。本想吃过饭喝过酒，热热闹闹地离开孙家庄，没想到马四贵竟然神速地出现在了眼前。对于八路军，古八林实在不想亲近，当然也不想招惹。几十年的道上生涯和曾经的家境，使他从不愿和官家有瓜葛。他知道中国的官家一个是国民党，一个是共产党，两个党靠着自己的军队斗来斗去，却什么名堂也没斗出来。如今两个党却又约好了把枪口转向日本人，古八林虽然为此叫过好，可依然不愿意与两方中的任何一方有瓜葛，他对招惹官家引来的麻烦记忆太深刻。
对于古八林的态度，赵昆仑和马四贵有过一番商议，粉碎日军报复，独立营该怎么部署还怎么部署，绝不与古八林争高低，况且古八林也想狠狠打鬼子，绝对不会干涉八路军打鬼子。当然，真正打起来能不能和八路军配合很难说。因此，赵昆仑和马四贵商量，依然按照部署调整队伍，马四贵带七连八连在村头土崖子上设埋伏，赵昆仑带领九连从村子左侧绕过土崖子，便于合围全歼日军。
要说这日本人动作也真迅速，山田常太站在通往孙家庄的小路上望了望三面环绕的滔滔之水，又望了望那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孙家庄，指挥着他的队伍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也真让山田常太说准了，巴掌大的村子里不但藏着好几百八路军，更有此后让尾高龟藏头痛、在陆房突围战中让他计划破灭的独立营。
走过那条弯曲的小路，山田常太的队伍接近了村头那片树林，树林两边出现了两座高耸的土崖子。
鲁西一带的乡村土崖子很多，虽然不是山，却有着山的气势。
小路在两座土崖子之间蜿蜒成一条狭窄的通道，山田常太站在土崖子下面仰望天空，蔚蓝的天际飘着朵朵白云，白云一会儿像棉絮，一会儿像羊群，如果把仰望的目光再放开点，会发现白云张大了“嘴巴”，形成一力量，不智者向外寻找力量。’我们的力量自然是在内里，所以中国军队见到都会打哆嗦。”山田的大队人马排成一字形。走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孙家庄前竟有无数个土崖子，崖子下泉水淙淙，野花铺地。山田常太是个中国通，懂得一些中国文化，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到，要是没有战争，弄个像样的四合院在这里颐养天年，岂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然而，眼前的他只能考虑打仗的事，便命令属下发电报给上峰：大队已经进驻孙家庄，一路未遇抵抗，正在搜索前进……
山田常太做梦也没想到，傲慢的自己片刻就成了独立营的“下酒菜”。
那时候，趾高气扬的山田常太还依然得意扬扬着，两边土崖子上突然就密密麻麻地飞过来一群麻雀般的手榴弹，瞬时在他们的头上和脚下四面开花，横飞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起，惊慌失措的日军士兵在这样一条狭窄通道里根本找不到安全的角落，很多士兵同时被几颗手榴弹直接命中，身首异处。八路军东进部队独立营的干部战士们，面对这样一场战事很兴奋，他们在代理营长马四贵指挥下投出的手榴弹杀伤力十分了得，以至于久经战场的山田常太面对此情此景都没了章法。他刚刚说过的“智者向内寻找力量，不智者向外寻找力量”的话，在八路军如雨点一般的手榴弹面前任何作用也没有了。
这时候，古八林和他的弟兄们依然在山吃海喝着。
听到爆炸声，古八林骂骂咧咧地说：“奶奶个球！小日本真来了？弟兄们，俺虽然说不与任何官家有关系，但打日本是中国人义不容辞的事。抄家伙，把小日本杀个片甲不留！”于是，古八林和他的弟兄们有的挥舞着大刀，有的紧握打兔子的猎枪，还有的提着手榴弹，一股脑儿地扑向了爆炸的方向。皮带上还插了一把张着机头的驳壳枪，一边领着弟兄们往打仗的方向跑，一边检查着弹夹里的子弹，还对自己的副手交代：“一会儿俺带几个人先上，你殿后，如果俺们被日本人打光了，你们要继续往上冲。”那副手听古八林这样一说，立马咋呼起来：“你是大当家，说啥也不能你先冲，第一拨得俺来，俺们被打光了你再带着大家往上冲。”古八林说着话，也就接近了村头土崖子。这时双方激战正酣，没有冲锋号声，也没有呐喊声，密集的火力使战场烟尘四起，但爆炸后残存的日军依然露着强悍的本色，他们号叫着往前冲，号叫着还击，一个个面无惧色，前面的不断倒下，后面的又迅速补上。敌我双方真是杀红了眼，有些日军见没有任何地形可以隐蔽，干脆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迎着弹雨往前冲，但顷刻间便被打成蜂窝状，甚至被手榴弹炸得腾空飞起。
激烈的场面惊得古八林目瞪口呆。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景象。古八林大张着嘴巴，却没忘了从激战中看出门道。少顷，他命令手下分成五个小组，统统绕到日军背后，等日军覆没时该捡枪的捡枪，该捡炮的捡炮。他对手下说：“见到任何家伙都别客气，抢慢了都是八路军的战利品，抢多了就是咱的家底。”
17赵昆仑笑着指了指“豹子”
古八林的五个小组刚刚散开，独立营就吹响了冲锋号。
独立营有三百多号人，在马四贵和赵昆仑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阳光下，三百多把刺刀闪着光芒，潮水般冲向日军，刺的刺，崩的崩，一个日军大队很快被歼。山田本人也被炸得面目全非，赵昆仑通过翻译对一日本兵审了半天，才弄清楚那张没了鼻子和下巴的脸就是山田常太的。
“放开，再不放开老子崩了你！”“你们要得，为啥俺们就要不得？”“你们就是要不得，仗是谁打的？鬼子是谁杀的？你们凭什么来抢战利品？”“这仗也有俺们一份，刚刚俺还开了枪呢！”……赵昆仑和马四贵正查看山田常太的尸体，突然听到吵嚷声。循声望去，见独立营两个战士正和古八林的手下争抢一挺轻机枪。赵昆仑走过去，问明情况对古八林的手下说：“你们没有参加战斗，为什么还要战利品？”古八林的手下毫不示弱：“俺们分成五个小组，在你们被打得抬不起头时绕到日军背后下的手，要不是俺们下手你们能打胜？”“日军打得俺们抬不起头？”马四贵也走了过来，脸上显着愤怒的表情。“是啊，那会儿日军的枪炮多密集……”“放你娘的屁！老子一直压着日军打，什么时候被打得抬不起头了？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你们去哪了？”没等那人把话说完，马四贵就开骂了。“四贵兄，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古八林也过来了，脸上的表情同样不友好。“激战时你们躲哪去了？仗打完了跑来了，你们属野狗的啊？”马四贵眼睛瞪着古八林说着粗话。
“还是不要为一挺机枪伤和气吧？再怎么说咱也是乡亲啊。”古八林冲手下摆摆手，又说，“如果非要争出个高低，那咱们甩刀子比胜负，谁赢了这挺轻机枪就归谁。”很显然，古八林有些挑衅的味道，马四贵却没有半点犹豫，说：“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古八林说。“八马难追都行，这年头谁怕谁！”马四贵说。马四贵将一块白布包在一棵树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子，将裤腿挽起来，将刀尖在大腿上划了一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用手指蘸着鲜血在白布上画了个人头样的圆圈，又在圆圈中间点了个点，退至二十几米外，问古八林：“你先来，还是俺先来？”马四贵这一系列的动作很连贯，让旁边站着的八路军战士和古八林的手下都看傻了眼。大家都没见过这阵势，连赵昆仑都看得有些愣。他只知道马四贵来独立营之前在县大队，没想到与匪气十足的古八林打交道也是一把好手。
其实，马四贵早知道古八林刀技好。两年前，他和刘歪嘴为黄河渡口肖家茶馆女老板肖月季争风吃醋时，正是通过甩刀子比赛占了上风。后来，肖月季没能成为他的压寨夫人，他却成了肖家茶馆里的常客。没想到，今天竟然要拿刀技来吓唬八路军了，但他却忘了马四贵是明了他底细的八路军。
“划拳论先后，谁输谁先来。”古八林说。“有这个必要吗？随你挑就是了。”马四贵说。“万事讲公平，谁也不能占先，谁也不能滞后，老天爷注定的事谁都改不了。”古八林说着，冲马四贵伸出手来要划拳。
这时候赵昆仑说话了，他冲古八林抱抱拳道：“古老弟，这拳还是别划了，刀子也别甩了，这挺轻机枪你们拿走就是，八路军虽然同样缺武器，但一星半点的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你说什么？”马四贵不干了，立马冲赵昆仑瞪起了眼。“我说把这挺轻机枪让古老弟拿走，都是中国人，打日本都有份儿，一挺轻机枪，他们用和我们用没什么大区别，因为打的都是日本人！”没八林的手下趁机将轻机枪扛在肩上，一溜小跑走了人。
古八林走到赵昆仑面前，双手抱拳：“这位长官，大义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望着古八林远去的背影，马四贵指责赵昆仑：“好端端一挺轻机枪，就这样便宜了这帮土匪？”赵昆仑笑笑，突然莫名其妙地说：“我明白了，为什么上级调你来独立营。”马四贵还没有从机枪事件缓过劲来，问：“你说什么？”赵昆仑笑着指了指“豹子”，没再说话。
孙家庄一战，独立营名声大噪。虽然后来得知山田常太那个大队只参与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另一部分被派往菏泽方向，但这事还是震动了八路军总部，据说朱德总司令发电报给东进部队的罗政委，称其为“入鲁第一枪旗开得胜，实乃正义之师必赢也”。有意思的是，据说这事还惊动了南京国民政府，蒋介石质问八路军总部怎么会有部队在山东。因为国共两党是合作抗日，一九三八年，陕北红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不久又被改编为第十八集团军，隶属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下辖第一一五师、第一二〇师、第一二九师，南京国民政府也只有这三个师的番号登记在册。国民党本是被动联合抗日，对八路军随时防备，便只给了三个师的番号，而八路军东进入鲁并没有征得国民政府同意。至于对蒋介石的质问八路军总部如何回答，好像没有说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孙家庄一战在八路军和国军中都产生了很大影响。那样的年月，能够打掉日军一个大队毕竟不是一件小事。
孙家庄一战，对驻鲁日军也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尾高龟藏获知这个消息，气得血压升高手冰凉。他一直对八路军不以为然，上峰要他重视中国的国军更要重视发展着的八路军的训言，被他看作意气用事。在他眼里，烂，叫花子一般，到了冬天连件棉衣都没有，一支缴获的三八步枪就算好装备，而且大部分士兵还用着汉阳造，这种步枪准确度极差，卡壳是常事。而就连如此低劣的武器弹药也极度缺乏，每个士兵手里甚至不到五发子弹。这样的军队敢与大日本皇军作战？笑话！然而，他的一个大队就被这样的军队轻而易举地给吃掉了！
恼羞成怒终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些天，尾高龟藏一直盯着军用地图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小股装备奇差的八路军，竟然能够把他的一个大队给吃掉。日军进入山东后，他一直信奉“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因此，他让情报部门尽快摸清了那股八路军的具体情况，特别是那个营里的教导员和营长的档案。他在薄薄一页纸上看到了如下文字：
八路军东进部队独立营教导员：赵昆仑；国籍：中国；民族：汉族；年龄：二十八岁；籍贯：中国湖南；简历：一九二七年在湖南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历任班长、副连长、指导员、副营长、教导员，曾参加过长征，在遵义战斗中立有战功，属中共军内较为资深之军官，无军衔。
八路军东进部队独立营代理营长：马四贵；国籍：中国；民族：汉族；年龄：二十四岁；籍贯：中国山东；简历：之前为河西县大队副大队长，曾带领县大队部分人员与大日本皇军在沿黄河的平阴之阿胶镇、河西县之阴河、济南之洛口一带发生过小规模枪战；不久前由河西县大队调任八路军东进部队独立营副营长，随后转为代理营长……
看完那薄薄的一页纸，尾高龟藏又回头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还没下完的那盘围棋。棋盘上的白子大面积地盘占着，少量的黑棋子看上去将要被围歼。于是，尾高龟藏一拍桌子大声吼了一句：“八格——”之后的一些日子，尾高龟藏召集高参们一直在商议如何组织精锐力量围歼进入山东的八路军，然后再对山东所有八路军实施全方位的铁壁合围。
“堂堂大日本皇军，竟然吃不掉叫花子一般的八路军？我不信——”尾高龟藏吼叫着，唰的一下抽出他的祖传菊花军刀，冲着放置棋盘的桌子一角劈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