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学艺术作品的产生在前，理论和批评的形成在后，这是对的。因为前者属于实践形式，没有实践，自然产生不出理论，也不会有批评。但就文艺发展到现阶段来说，创作和理论批评应该说是一个人的两只胳膊，“相依为命”，缺一不可。只有创作，没有理论和批评，这创作很难得到提高和发展。但在一些人看来，唯创作才是文学艺术的“正宗”，理论和批评可有可无，至少是第二等、第三等的工作，搞不了创作的人，才能做一点理论和批评。这种看法是片面的，它造成了文学艺术事业的“单臂甩”。一只胳膊又粗又长而另一只胳臂又细又短的人，走路免不了趔趔趄趄，更不可能走得快。要想推动我们的文学艺术事业快速发展，必须给理论批评工作这只胳膊吃偏饭，让它和创作的那只胳膊一样结实，一样健全，一样挥洒自如。
加强理论批评工作的关键，首先是克服轻视理论批评工作的种种错误倾向。在对理论批评稿件的处理上，在对理论人才的发掘和培养上，在文联和作协组织的发展上，在对文学艺术新人的评介上，等等方面，都应该跟搞创作的人一视同仁。尤其是对理论批评文章，一定要有足够的重视。有些人视理论批评文章为“小摆设”，不是放在很不显眼的地方，便是删而又删，割而又割，尽成了餐桌上“小葱拌豆腐”里的小方块儿。刊物的压卷之作，几乎都是小说，理论文章再重要，再被一些人称之为“灵魂”，也仍然放在“屁股”上。报纸，应该是开展文艺批评的重要阵地，可是有的报纸，有时竟长达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发一篇理论批评文章。加强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最主要的，是要在理论批评工作上体现出来。上述种种做法，实际上是不利于加强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的，因此必须克服。
二
有些搞创作的人感到苦恼：写出了几篇像样的作品之后，再也无法提高，或者说无法“突破”。这种苦恼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有点“规律性”，因为开头的几篇“像样的作品”，是多年进行文学艺术创作准备的结果，一旦多年的准备变为“现实”之后，必然会有一个时期感到写不出来。
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索性暂时放下创作，钻到理论批评的大海里游一游。不一定从“文学艺术的定义”“什么是文学艺术的阶级性”“形象与典型”等问题开始，正儿八经地读《文学艺术概论》《文学艺术的基础知识》，可以读些批评文章，最好是连同所批评的作品一起读。多读，广泛地读，读了一遍又一遍，完全忘记创作，一心读批评文章。读上一段，也许就会像“酒醉方醒”那样，思想上亮堂起来。这样，当再次提笔创作，一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样说，好像有点耸人听闻，其实是符合人类认识规律的：自己搞创作，这是实践，在实践一段之后，应该在理论上加以提高，亦即对实践加以认识和总结，而读书，便是做这一步工作。这步工作做完后，再进入下一个创作过程，也就是新的实践过程。不言而喻，因为有了再认识和总结这一环节，下一个实践过程比起第一个实践过程来，自然要深入一步。
当然，这只是一个处方。吃药要对症，如不属“理论缺乏症”，则这个办法自然是不会奏效的。
三
以上是就个别情况说的，其实，所有搞创作的人都应在理论上下大功夫。试看我国“五四”以来的大作家和大艺术家，哪个不是既搞创作又懂理论的呢？鲁迅就不说了，郭沫若、茅盾、巴金……可以举一大串名字。“作家”和“艺术家”，不能是“小说家”或“诗人”等的同义语，它的含义要广泛得多。只要在文学艺术的领域以内，什么样式的东西都能写，都能创作，才是名副其实的作家和艺术家。
搞创作的人在理论上下大功夫，不单纯是一个“补己之短”的问题。我们的文学艺术正处在迅速发展的大变革之中，而这种发展又总是集中地从理论上反映出来。不了解理论，便很难看到我们的文学艺术发展到什么样子。埋头在创作之中，很容易落在文学艺术之潮的后头，步步赶不上。当然，更重要的是，学习理论，可以指导自己的创作实践，使之更自觉，更富有成果。如果说文学艺术事业需要创作和批评这两个轮子推着前进，那么，就一个作家和艺术家来说，也当如此。
最近读到了我省几位中青年作家写的批评文章，其中有韩石山发表在《文学评论》上分析刘富道艺术特色的万字长文，还有《山西文学》“文学新人”栏谈到柯云路的文章。两篇都是谈友人之作，读来亲切。两文都有理论上的独到之处，难能可贵。两文都不像一般批评文章那样板着一副生硬的面孔来“说教”，因而使人爱读。这是件很有意义的工作。
在我们的文学艺术队伍里，似乎不应该有一条搞批评和搞创作的严格界限。搞创作的人不妨写些批评文章，搞批评的人呢，当然也最好去尝试一下文艺创作的甘苦。
四
我省理论批评工作的薄弱，可以举出许多原因，诸如重视不够，没有阵地等等，但起主导作用的因素，还是在理论批评队伍本身。
衡量理论批评工作好坏的标准，是它对创作实践的研究状况如何，是否起到了指导作用。
就这点说，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对创作实践的研究不系统，不深入，缺乏条理化。我省研究当代文学艺术的人不多，研究本省创作情况的人更少。所写批评文章，多是就作品谈作品，不能从作者的创作思想、整个创作情况上做宏观的研究，所论“成就”或“不足之处”，不免成了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对作者无指导、无启迪。还有的是从一个“模式”出发，把作品的主题、人物、情节等等概述一遍，形成“八股”。至于创作中存在的带有普遍性或倾向性的问题是什么，某一类题材的创作应当如何加强，哪些作者应向哪一方面努力，更谈不到，而这正是我们所迫切需要的。要研究规律性的东西，要对创作和创作队伍做宏观的研究，要注意捕捉创作中的新情况、新问题，要着重在创作思想上。
第二，搞批评的人，对作者不熟悉，对创作不熟悉。批评家和作家，“隔行如隔山”，很少来往，互不了解。这就造成了创作和批评两张皮的现象，隔靴搔痒，无的放矢。
第三，是理论批评工作者的自身建设问题。重在钻书本知识，不大注意创作实际；囿于一个小天地，不是放眼全国和全世界，了解当前整个创作情况；知识陈旧，对创作界的新动向、新思潮所知甚少，对外国文艺也研究不够。写批评文章，一定要站得高，看得远。站得高，就是要站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高度上；看得远，就是把所批评的作品，所研究的创作现象，置于我国当前创作的“林海”之中。上述现象的存在，使我们既站不高，又看不远。
第四，理论批评队伍的组织工作没有跟上，人人“各自为战”，形不成一股力量。全国大多数省、市、区文联或作协都已成立起理论研究机构，创办了理论批评刊物，而我省没有。
改变我们这些现状，努力为开创文学艺术事业的新局面做出自己的贡献，是摆在广大文艺理论与批评工作者面前的一项重大课题。
1983年6月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