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过红军
每年的清明前后,蒋三都会和他的那些穷苦朋友们一起,打着赤膊跟在牲口的后面,耕作施肥锄草,平展展的黄土地里,垄成行,田成方,留下他们一串串脚印;赤日炎炎的夏天,一望无际的麦田里,留下他们挥汗如雨收割着麦子的身影;收获的秋天里,他们脖子上挂着手巾,不停地挥动镰刀,在他们的身后,青翠的高粱秸铺成一行,高粱穗火红火红的,地上像是铺了一条红黄绿相间的毯子……
那一年,蒋三二十三岁,长得浓眉大眼高大壮实,是远近闻名的好猎手,枪法百发百中。同时,他侍弄庄稼也是好把式,农忙时,他和本村的那些穷兄弟,相跟着一起外出打短工,辗转方圆十几个村。在那些红军走过的村子里,通过与人闲聊,他知道了中国还有一支与国民党截然不同的队伍,那就是红军,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部队。
那是1936年3月19日,农历的二月二十六,红军经过大会头到达仁岩冀村,那是由徐海东、程子华领导的红十五军团。
据说红军是大早起出发的,由孝义的南川头村进入汾阳,经过北川头、东大王、南上达、中上达、北上达、韩家桥、辛盖、演武、白石、玉兰、青堆、高家庄,他们头戴斗笠,秩序井然,遇天上有飞机侦察时,他们随时蹲下来,远远地望去,就像是一条长长的土堰。行军途中,不时遭到阎军的围追堵截,天上有飞机轰炸,地下有骑兵尾追,但红军过得很从容,他们军纪严明,用百姓的东西支付钱币,买卖公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取得了沿途老百姓的信任和支持。
红军队伍下午到达大会头村,召集村民进行了演讲,宣传抗日救国,打倒土豪,实行减租减息,傍晚经东河头、南浦村,晚上到达仁岩、冀村。
当日晚上,红军在仁岩冀村宿营。
红军来时,仁岩村四周的堡门全部关闭,家家锁门,街上没有一个人,空气很紧张。红军从村东南角的魁星楼旁爬进来,把堡门打开,进村后开始搞宣传。
进仁岩的红军大约一个团,有一千多人,大部分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头戴蒿草帽,有挎盒子枪的,还有背大刀长矛的,他们有的生火做饭,有的在大街上写标语:
红军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
红军是为救人民而来!
打到太原府,活捉阎锡山!
在冀村的财主马永恭家中,红军将沿途绑来的地主老财关在南厅里,有东大王的武四卜郎,白石的郭三少郭子耀,孙家庄的村长王贵金,很快又有仁岩的张天瑞、褚述堂、王万川和爱子村的郭奉田被红军押送过来。冀村王楚山,为清举人、省议员,也被红军请到了马家大院。
这时,天下起了小雨夹雪,村里有人请红军进屋,但红军战士纪律严明,没有进屋打扰百姓,只是给那些地主老财的家里人写信,并送信到他们家里,让家里人交纳赎金,然后放回。
当天晚上,红军将冀村马永恭、仁岩褚述堂的部分财产,分给了当地穷苦人家。
一位红军连长,看着武家大院贴的喜字和对联,又转身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犹豫间,大门开了,一个身着新衣的年轻小伙子走了出来。他就是武亚周,刚刚新婚不久,他听到门外一阵喧嚷,打开门看时,原来是人们传说的共产共妻青面獠牙的红军到了,因为他曾是河汾中学的高才生,他熟悉的同学中据说就有共产党员,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中学毕业后,我舅舅就想让我到延安去,可惜我老父亲不让走,没走成,这不,又逼着我娶了媳妇,想走也走不成了!要不我也跟他们一样是红军。”七十年后,已进入耄耋之年的武亚周不好意思地说。
红军连长婉言谢绝了武亚周让伤员进入武家院修养的建议,只是借了一把手电,连长说:“我们红军有纪律,绝不打扰老百姓,所有官兵全部在街上宿营!”
晚上,天下起了小雪,红军战士们坐在大街门店的屋檐下,不时有百姓出来请他们进去,但他们都谢绝了。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红军战士们整装待发,连长拿着手电正要敲门往大门里放,武家大门开了,武亚周走了出来。那连长执意留下一些钱,说是用了手电的补偿。
“咱们的队伍,用了就用了,提钱干吗?”武亚周不解。
“我们是人民的队伍,绝不会白拿群众一针一线!”连长说,随后讲了些有文化的年轻人应该为报效国家的鼓励话,但武亚周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罢,他以后是绝对不会参加任何党派的。
红军队伍在朱家庙前集中,找来的村民向导是个瘦高个,姓崔名兆林。
随后红军队伍开拔,带着沿途扣押的那些地主老财们,向文水、交城方向去了。同时,张天瑞、郭奉田、褚述堂、王楚山家里人接到信,要他们赶紧准备赎金。
2.拾麦风波
那年夏天,火辣辣的太阳下,一个妇女正在收割过的麦子地里捡拾麦穗,在她的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儿手提篮篮,和他的母亲一样,做着同样的动作。
蒋三和高培义、曹树武在地里割麦子,时不时的,他们站起身说笑打诨说上几句,偶尔也停下来喝口水歇一歇,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弓着身子埋着头,手中的镰刀“嚯嚯”有风,麦秸秆儿在他们的手下发出“吱啦吱啦”的响声,健壮的胳膊有节奏地挥舞着,在阳光下闪现油亮的光泽……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谩骂声,骂声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泣声,蒋三闻声望去,原来是冀村财主王楚山家两个巡田的,正在抢一个妇女手中的笼头,那女人挣扎着用手紧抓不肯放开,而一旁的小孩子则吓得哇哇大哭。理由是那娘母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地里的麦子。
“你们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麦子地?省议员王楚山,阎锡山部队的芦团长跟他是好朋友!”
蒋三看不过,几步靠了过去,原来那孩子是他们村里张立宽的儿子吉成子,那与人争执不休的女人是张立宽的遗孀魏连秀,村里人都叫她小名丽惠的。
“你可知道,这是省议员王楚山家的红石头地?”那巡田的壮汉趾高气扬,手执木棒冲着蒋三扫了过来。
蒋三顺势一闪,低头避过木棒风头,一个扫堂腿,就将那壮汉一下子摔了个大马趴。另外一个见了,手执木棒也冲了过来,蒋三一纵身跃到他身后,三下五除二,将他打翻在地上。
“你也不访问访问,只要是唐兴庄人,谁不知道这红石头地是我们村的?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我是唐兴庄蒋三,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欺负他们这样的孤儿寡母!要是不服气的话,也可以到唐兴庄找我来!”蒋三边说,边把篮子从那瘦子手里夺了过来,交给了张吉成。
据说,那唐兴庄姓王的曾是冀村王氏一支,那红石头地原是唐兴庄王家人的地,只因为有人背后动了手脚,夜里偷偷地将界石移动了整整一畛地,才使得官家判案的时候打输了官司。有人说此事与权大势大有靠山的省议员王楚山有关,曾经是当地一桩无法理得清的公案,唐兴庄人与冀村人斗气,总喜欢拿这桩公案针尖对麦芒说东道西,冀村人对此也忌讳,倒也不是说理亏,有道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因为不是当事人,也就没有了是非对错之分。
魏连秀拉着孩子走了,蒋三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中萦绕,本有心上前多帮忙的,但心里一直跨不出那道坎。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那时候,魏连秀守寡不久,村里不少人说她是克夫命,结婚不到五年,那张立宽就让她给克死了!现在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生活,实在是不容易!
对于这段故事,有人说拾麦的是姐妹俩,蒋三出面完全是出于仗义。也有人说拾麦的其实是魏连秀和张吉成母子,蒋三出面有他的私心在里面,因为那时娘母俩已经是孤儿寡母,为了维护蒋三的英雄形象,好心的乡亲们才将娘母俩说成姐妹俩。但不管两种说法谁对谁错,蒋三的这个故事最终都有一个相同的结局,那就是蒋三出面解决了拾麦风波,而他从此也与省议员王楚山结下了梁子,从而为蒋二之死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