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在刮着。驼队在茫茫大漠中冒着风沙行进着。众人的嘴唇都干裂着,有的人的嘴唇开始流出紫红的血。
那个年轻镖师沙哑着声音痛苦地自语说:“日他妈的!渴!真渴啊!”
身边的胖镖师无奈地将手里的空水袋向年轻镖师摇了摇。
常时话拍马过去,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年轻镖师:“还有一口。兴许这是咱们整个驼队最后一口水了。”
年轻镖师接住递过来的水袋,犹豫地问:“三当家的,我喝了你的水,那你喝甚呀?”
常时话苦笑着说:“我没事。你就喝你的吧。”
天宝这时拍马从驼队前面跑过来,绝望地说:“坏了!咱们绕了个圈,又回到大早起程的地方了。”
常时话沉思着问道:“不清楚方向?”
天宝无奈地叹口气:“风沙不停,没有日头头,在大漠中就不清楚方向啊。”
金秀才惊恐地问:“这么说的话,咱们是出不了这大漠了。现在水也没了,到不了明日个驼队就会乱。”
天宝苦笑着说:“这回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唉,这狗日的风沙咋就没完没了。”
常时话抬头看看漫天的风沙:“天宝大哥,知道了方向咱们就能走出这大漠?”
天宝肯定地点点头:“是啊。只要知道了方向,咱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转圈圈了,就能走出这沙海了嘛。可……可眼下谁能知道方向吗?”
常时话郑重地点点头:“兴许我能知道。”说着从怀里摸出了老彼得送给他的指南针。
天宝疑惑地问:“这是?”
常时话笑笑:“要不是你一直说方向,我还就把这宝贝给忘了。这是上次老彼得送给我的指南针,有了这指南针咱们就能知道方向了。天宝大哥,你看这个红针针指着的就是南,这绿针针指着的就是北。”
天宝惊喜地问:“真的?”
常时话点点头:“你拿着,到前面带路去。”
天宝接过指南针,如获至宝:“哎呀!这下可好了。不用到天黑咱们准定能走出这狗日的大漠了。”拍马跑到驼队前面带路去了。
金秀才惊疑地问:“真能走出去?”
常时话点点头:“我信天宝大哥,他对这一带熟悉,他说能走出去就肯定能走出去。”
驼队冒着风沙在茫茫大漠中又继续前进。
猛地前面传来了天宝惊喜的喊叫声:“哎!走出去了!走出去了!咱们有救了!前头就有牧民。”
众人都兴奋了:“可算是走出去了!”“幸亏有三当家的带着的宝贝!”“是啊,要没那宝贝,咱们可就全完了。”
驼队在茫茫的大漠中几乎转悠了三天,最后走出大漠时已经是第三天天黑的时候了。巧就巧在,他们一走出大漠就遇上了巴图。
巴图一看他们的狼狈相就知道,这些人是九死一生刚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二话不说先生起一堆篝火,然后吩咐他的妻子乌云彩慈格赶紧烧奶茶。当众人灰头土脸围着篝火坐下来歇口气的时候,乌云彩慈格已经烧好了奶茶。众人也顾不得客气了,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端起面前的奶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这个时候巴图才向众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婆姨,乌云彩慈格。不懂汉话。我嘛还会一点点,她一点都不懂。”
众人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向乌云彩慈格点头致意。天宝这个时候才吐出了一直紧张得上不来的那口气:“这三天我们可是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圈呀,险些就出不了大漠了。哎呀!这指南针可真是个好东西好宝贝。”
金秀才也由衷地说:“幸亏三当家的身上带着这宝贝。”
常时话苦笑着说:“我也是无意中带在身上的,没想到就派上了大用场。要说谢还真得谢老彼得呀,是他送给我的这个指南针嘛。”
那个年轻镖师贪婪地喝着奶茶问:“这……这是甚?咱们喝的这是甚?这可该当是世上最好喝的东西了。”
巴图亲热地拍拍年轻镖师的肩膀说:“奶茶嘛。蒙古人都喝这个东西。好喝就多喝嘛。不客气,都是好朋友嘛。”
于是那个年轻的镖师就笑着向乌云彩慈格比画着又要奶茶:“嘿嘿,我还要。好喝!真是好喝!”
乌云彩慈格友好地笑着,就用很生硬的汉话说:“好喝多喝。”又给年轻镖师倒了一碗奶茶。
众人看着年轻镖师贪婪地喝奶茶的样子哈哈笑了。
这笑不但是笑年轻镖师喝奶茶的可爱样,更是九死一生后开心的大笑。
第二天一早,在巴图的蒙古包前,绸缎、瓷器和玉器摆放了一大堆。乌云彩慈格一出蒙古包就看到了摆放在门口的东西,一下惊呆了,抬头看时见不远处驼队正准备起程。
巴图走到常时话面前,板着脸说:“好朋友不能要好朋友的东西嘛。这些东西你们带走嘛。”
常时话真诚地笑着说:“巴图,好朋友就不能客气。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送给你和你的婆姨。不成敬意,快收下。”
天宝笑着拍着巴图的肩膀说:“我们三当家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要送给你,你就收下好了。”
巴图挠挠头,哈哈一笑:“好朋友。我收下了。”
天宝翻身上马大声喊起了起程的号子:“起程了!起程了!”
众人纷纷向巴图抱拳作别。
驼队穿过草原又在戈壁滩上行进了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恰克图。
恰克图,俄语意为“有茶的地方”,地处当时中俄边境的色楞格河与鄂尔浑河交汇处。恰克图市场,分为中俄两个贸易市圈,由两国各自筹建。俄国市圈称恰克图,中国市圈称买卖城。两个市圈毗连,中间仅有一个木栅相隔,实际上就是一个商城。
俄国市圈由俄国政府公建,为正方形,在四角各建一个城楼,开设三十多个货摊。在市场内还修建了一个商品陈列所,底层修建二十多个商铺。并在城内修建了两座不大不小的东正教教堂。
中国市圈则完全由私人所建,其实绝大部分是晋商所建。晋商利用当地得天独厚的木材,分别营造起费用不大却颇为坚固的木房。这些就是中国商人的商号,他们把这些房屋作为营业和收藏货物的场所。
常时话指着远处的恰克图对金秀才说:“金先生,你看前面就是恰克图了。以后你就要在这里做大隆号分号的大掌柜了。”
金秀才郑重地点点头:“千里万里总算是到了。啊呀,这就是恰克图。”
驼队到了恰克图后,常时话和老彼得把大隆号要在恰克图开办分号的事一说,老彼得当即表示一定尽力帮助大隆号办成此事。
常时话一想这也是该当的,一来老彼得的侄子彼得在天津开办洋行全靠大隆号鼎力帮忙,作为回报,老彼得会帮这个忙;另一方面大隆号在恰克图开办了分号后,虽然老彼得价格上得不到便宜了,但驼队货到后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要求他每次都一次付清货款了,在本金使用上他又有利了。
为尽地主之谊,老彼得让自己的大胡子车夫赶着他的洋马车拉着常时话和金秀才在恰克图四处奔走办理各种开办大隆号分号的具体事项。
大胡子车夫赶着洋马车悠闲地走在路上,车上坐着常时话、金秀才和老彼得。
老彼得显得格外高兴:“我的侄子彼得写信告诉我,你们是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彼得在你们中国,你们对他很好。你们来这里,我很高兴。我会帮助你们的。”
常时话还是按照中国的礼仪向老彼得抱拳施礼说:“多谢!彼得先生,我们开办大隆号分号不影响咱们之间的生意,驼队每年还会定期运来你需要的货物,价钱不变。”
老彼得得到常时话的这几句话后更是高兴,在常时话面前一竖大拇指:“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
常时话又指着金秀才说:“金先生将是我们大隆号分号的大掌柜。”
老彼得点头说:“我明白。我的侄子已经写信告诉我了。金先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也帮了彼得很多的忙。金先生,欢迎你到恰克图来。”指着前面的一个店铺,“停车,停车。常先生,金先生,你们看,这就是我们要来看的店铺。你们满意的话,以后这里就是你们大隆号在恰克图的分店了。”
常时话和金秀才随着老彼得下了马车,里里外外仔细看着面前的这个店铺。看来看去,两人商议了一下,就定了下来。
店铺定下后,金秀才接下来就开始着手操办具体的事了。众人一起动手将破旧的店铺修整一新,又把“大隆号”的汉字招牌和俄文招牌挂了起来。
常时话打量着眼前的店铺,高兴地说:“金先生,哎,现在该当叫金大掌柜了,咱们大隆号恰克图分号的事就算是办成了。今日个当着彼得先生,我先把话说清楚,以后驼队运送的货物,先满足彼得先生的需要,然后才是咱们大隆号自家的。”
老彼得学着中国的礼仪高兴地向常时话抱拳行礼说:“我也多谢常先生了!”
大约中秋前后,大隆号在恰克图的分号正式开张开始做生意了。按照大隆号的习惯,常时话在店铺的后堂也给金秀才设了一个书房。
无论是榆次大隆号还是恰克图大隆号分号,设这样的一个书房是很有必要的。说是书房,其实具有很多功能。闲暇之时当然就是书房了,店铺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就具有账房的功能,而遇到大事的时候又是个商量事的场所。
临告别的时候,常时话和金秀才在书房里详细商议了以后大隆号生意上的诸多事项。
常时话喝着茶,郑重地说:“金大掌柜,明日个我们就走了,以后这里可就全交给你了。”
金秀才点点头:“三当家,你放心。有我在这里,生意挣钱不挣钱眼下还不清楚,可有一点我能保证,用咱们榆次话说就是,我即使给大隆号量不来米,但肯定也丢不了口袋。”
常时话微微点点头:“生意嘛,肯定一开始都难。万事开头难嘛。咱们这大隆号里,中国货洋货都做,绸缎、瓷器、茶叶、洋布、铁器、百货全做。一年到头在恰克图往来的商队很多,只要有合适的正当生意,你自家做主就和他们做着。这就是逐利天下嘛。”
金秀才沉思着说:“跟着三当家的几年,生意上的事我清楚该当咋弄,俄罗斯话我大概也能懂,只是这伙计们的事不好说呀。”
常时话苦笑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驼队一年来一次,离开久了伙计们都想回家看看。那就只能一年轮流回去一次了,及瓜而代嘛。另外,以后要是有合适的,咱们也可以雇几个俄罗斯人做咱们大隆号的伙计嘛。唉,我倒是担心你长年在外,你家里的会不高兴。哎,要不以后让你家里的也过来吧?”
金秀才苦笑着说:“上万里的路她能走来?”
常时话可不是随口说一句便宜的空话,他是仔细想过这件事的:“你家里的要来当然不能走咱们走的这路。对了,以后彼得也要回俄罗斯,等他回俄罗斯的时候就让你家里的跟着彼得,坐船来嘛。路是远了点,但不用像咱们这样走大漠遭罪嘛。行,我看就这样了。这事你不要担心,我来安排就是了。”
金秀才微微点点头说:“这事以后再说吧。眼下我得想办法先把这里的正事弄好了。”
第二天一早,常时话带着驼队向金秀才告别,驼队浩浩荡荡向恰克图城外走去。老彼得、金秀才还有留下来的几个镖师伙计远远地一直把驼队送出了镇外。
常时话回身抱拳:“彼得先生,金大掌柜,两位师傅,请留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后会有期。”
老彼得挥手大声说:“再见!代问常当家的好!”
金秀才真诚地说:“三当家的,一路保重!众位师傅一路保重!”
年轻镖师依依不舍地说:“三当家的,一路走好!”
常时话拍拍年轻镖师的肩膀:“小后生,好生做事。明年就能回家看你妈了。各位都尽管放心,你们各家的老小都有咱们大隆号照应着,不必牵挂。”
常时话见驼队已经走远了,也翻身上马,一挥手:“咱们后会有期!”拍马追赶渐渐远去的驼队了。
快要入冬的时候,驼队渐渐地走近雁门关。
常时话拍马赶到天宝身边高兴地说:“回来了。一走就是大半年啊。”
天宝就耍笑着说:“兄弟,是不是想媳妇了!哈哈哈!”
常时话认真地点点头:“能不想吗?都想啊!咱们的亲人都在这里嘛。天宝大哥,兴许这次回去我们常家添人丁了。”
天宝也知道依儿怀孕的事,抬头看看不远处的雁门关说:“别着急。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到家了。临走的时候咱们喝的是你的喜酒,这次回来说不定又能赶上满月的酒。”说到这里,回头大声地向驼队众人喊叫着说,“伙计们,这回回去了,先回家看上一眼家里,然后就都去常家庄园。咱们一起喝满月酒去。好不好!”
常时话也高兴地大声说:“都去!都去!咱们到时候不醉不休!”
众镖师都高兴地叫嚷起来了:“好啊!”“又有满月酒喝了!”“都去给当家的贺喜去!”
众人说说笑笑之间,驼队浩浩荡荡进了雁门关。
常时话说得不错,常家确实要添加人丁了。不过他说的添加人丁只是指依儿将要生产了,却没想到兰花也有了身孕,只是要比依儿晚生产半年罢了。
大隆号打烊后常时友回到后堂院子里,饭桌上已经摆放了四盘菜和碗筷。见兰花把自己的生活照顾得周到细致,常时友心里也很受用,就心满意足地坐在饭桌前吸着水烟。
兰花在厨房里端起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酒壶和酒杯。兰花端着托盘刚走到门口,猛地干呕了几下,就赶紧转身回去,放下托盘拿毛巾擦擦嘴,顺手抓起一根大葱一边香甜地吃着一边端起托盘走出来。
常时友放下手中的烟袋,看一眼兰花,不解地说:“咳,你这妮子,放着好好的饭菜不吃,咋就非要吃个大葱?”
兰花放下手里的托盘,诡异地冲着常时友笑笑:“也怪了,这几天我就馋大葱。”嘴里吃着大葱,手里麻利地为常时友倒酒夹菜。
常时友也没多想,只是笑笑就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饭菜去了。
这天的半夜时分,常时友和兰花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常时友迷迷糊糊睁开眼说:“这是谁啊?大半夜敲甚门。”
从二迷糊的小屋子里传来二迷糊的声音:“谁啊?”
门外传来狗蛋的声音:“二迷糊,快给爹开门。”
又传来二迷糊迷迷糊糊的声音:“爹?大半夜你咋跑来了?家里出甚事了?”
接着就传来稀里哗啦的开门声和狗蛋走进后院子的声音。就听见狗蛋急慌慌地说:“快!快把当家的叫起来。大奶奶要生了。胡管家让连夜把当家的接回去哩。”
常时友一激灵,一骨碌翻身坐起身来:“哎呀!说生就要生了。”
接着就听二迷糊在外面轻声拍拍门说:“当家的,当家的,醒醒了。”
常时友答应了一声:“知道了。稍等一下就好了。”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兰花光着身子坐起来,摸索着点亮了油灯,就在油灯下怔怔地盯着常时友看。
常时友挥挥手:“我得赶紧回去。没你的甚事,你接着睡你的。”
兰花却不躺下,幽幽地叹口气说:“你走了我咋办?”
常时友不在意地说:“该干甚还是干甚嘛。实在没事干了你就歇着。”
“你……你真的就不清楚?我……我身上的有两个月没来。怕是有了。”兰花低声的一句话,把本来就心急火燎的常时友说得头一下就变得斗大了。
常时友坐着马车回到常家庄园时,接生婆已经在给依儿接生了。几个丫鬟和老妈子进进出出忙着烧水送小衣小被。常时友手足无措地在天和堂老爷楼前走来走去。老爷楼里不时地传来依儿生产时的喊叫声。依儿喊叫了大半夜,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还是没有把娃生出来。
常时友心烦意乱不时抬头看看老爷楼的窗户,最后终于忍受不了依儿的喊叫声了,就捂住耳朵低下头蹲在天和堂三进院的院子中间。
二巧端着一盆水走出老爷楼,看见常时友的样子就惊异地问:“当家的,你……你这是咋了?”
常时友还是捂着耳朵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理睬二巧。
二巧就有点害怕,轻轻推了一下常时友:“当家的,你没甚事吧?”
常时友放开捂着耳朵的手,抬头看着二巧:“生了?”
二巧摇摇头:“还没。当家的,你别着急,快了!”
常时友苦笑着站起身来:“哎呀!不行了。我得走开。这喊叫得快把人的心给撕破了。”站起身跌跌撞撞向三进院的后门走去。
二巧净顾着和常时友说话,一直端着水还没有倒掉,又冲着常时友的背影问了一句:“当家的,你这是要到甚地方去?”
常时友头也不回地说:“我到杏林转悠转悠。”
杏林里,虎子请来的几个花匠正在修整花圃。
常时友走进杏林,一屁股坐在花厅里,瞪着双眼怔怔地看着一个老花匠干活。
老花匠一边干活,一边生气地低声自语:“这做的是甚活计?常家以前请的花匠都是些二百五,根本就不清楚该咋样侍弄花花草草。幸亏把我请来了,经我的手修整过的花园,保准让常当家的满意放心。”
常时友依然怔怔地发呆。
老花匠一眼看见常时友,就招手说:“哎,我说伙计,你发甚蔫?快点过来帮我一把。”
常时友站起身,像个木偶一样走到老花匠身前。
老花匠看也不看常时友:“哎,伙计,别像晋祠庙庙里的铁人一样站着不动身,帮我递递砖。”
常时友这才醒悟过来,点点头将旁边的砖一块一块地递给老花匠,也开始认真看老花匠干活儿了。
老花匠干着干着皱起眉头:“嗨!这花架子咋看着不顺眼哩。”
常时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老伙计,你走开,看我的。”几下将老花匠刚刚搭了一半的花架子拆了,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重新搭花架子。
老花匠惊异地说:“哎,我说伙计,你行啊!”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就有点紧张地问:“你……你该不会是常当家的又请来要顶替我的新花匠吧?”
常时友笑笑说:“不是。我也就会搭个花架子,花草树木我可不会弄,咋也不会顶替你嘛。”
老花匠这才松了一口气:“噢!你的活计干得是麻利。”
正在此时,惜儿急匆匆跑到杏林:“大表哥,大表哥,姐姐生了。”
常时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天爷爷啊!可算是生了!”站起身的时候双腿都快要软了。这可全是刚刚紧张弄的。
惜儿高兴地说:“一个大胖小子!”
常时友一下就笑得把嘴咧到耳根上:“大胖小子!哈哈哈!太好了!我们常家有后了!”
老花匠此时已然模糊地猜到刚刚让自己呼来喝去的这个人是谁了,就怔怔地看着常时友和惜儿。
惜儿笑着说:“大表哥,给娃起个名字吧。”
常时友挠挠头:“起名字?哎呀!我大字不识一箩筐,让我给娃起名字这不是难为我嘛。叫个甚好啊?哎,对了,这是杏林。他们这一辈辈按族谱排下来中间该当有个国字。得了,就叫娃常国林吧。以前我听老三说过,咱们这杏林有来头。当年孔圣人曾在杏林筑坛为弟子们传道、授业和解……解惑。咱们这杏林就有读圣贤书的意思在里头。我盼着这娃也能像他三叔一样,给我们常家弄个解元状元回来。”
惜儿想了想低声自语:“好!此林非寻常之林,乃杏林之林。”
常时友高兴地一挥手:“走,看看我儿子去。”转身向天和堂走去,回头看一眼老花匠,“老伙计,好好搭你的花架子。”
老花匠怔怔地看着常时友和惜儿的背影:“咳!原来……原来他就是远近有名的常当家的呀!我……我咋让他帮我搭花架子嘛!”懊恼地拍拍额头。
常时友喜得贵子,一高兴就把兰花的事丢在一边了,一心想着把满月的酒席办得热闹隆重。常时友在书房吸着水烟,心里想着满月的酒席还有谁该请却没有请到。虎子敲门走了进来。
常时友抬头看一眼虎子:“该请的都请到了?”
虎子坐下来点点头:“你放心,该请的我都请了。刚刚驼队的一个师傅来过,说老三和天宝他们带着驼队顺路在代县结账,结完账一两天就回来了。另外那师傅也说了,满月的时候驼队的师傅们都要来给当家的贺喜哩。”
常时友高兴地点点头:“好啊!让他们都来。伙计们在外头辛苦了,都来喝个痛快。到日子的时候大隆号歇业一天,店里的伙计们也都来喝酒。常家有了后人了嘛,该当热闹热闹。”
这时兰花端着茶走进来:“当家的、胡管家,请用茶。”
常时友一下愣怔住了:“哎?兰花?你咋来了?”
虎子笑笑:“是我让来的。大做满月,咱们人手不够,让兰花姑娘来帮几天忙。反正你一回来,她在大隆号也就没甚事做了。”
兰花却笑着盯着常时友说:“当家的是不是嫌我来了碍眼?”
常时友心虚,赶紧摇摇头说道:“你看你这个小妮子,说的个甚话嘛。我就是……就是没想到。”
依儿当了母亲,惜儿当了姨,姐妹俩整天守着快要满月的常国林亲个没够爱个没够。
这天依儿正在满怀爱意地看着熟睡的常国林咯咯咯地笑,兰花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依儿坐月子的饭菜。
兰花将托盘放在依儿身前的小炕桌上说:“大奶奶请用饭了。”说着微笑着瞥一眼依儿。
依儿听着声音耳生,就抬头看一眼兰花:“你?噢!你就是兰花姑娘吧?”
兰花赶紧低下头低声应道:“是。大奶奶。”猛地干呕了几下,抬头怯怯地看一眼依儿。
依儿刚刚怀完孕生完娃,刚刚经历过这样的干呕,心里猛地一动,皱起眉头盯着兰花:“噢?兰花姑娘,你这是?”
兰花尴尬地笑笑:“大奶奶,我……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不舒坦。大奶奶,我先走了。”她赶紧转身走出去了,还没走多远,就又开始干呕起来。
恰在此时惜儿来看她的宝贝外甥来了,正好看见了兰花干呕的样子,进了屋子坐在炕沿边上忍不住问:“哎,姐姐,刚刚那丫头咋了?”
依儿心里已然明镜似的了,苦笑着长长地叹口气说:“唉,能咋了。我正想让人叫你来,你倒来了。”
惜儿见姐姐依儿脸色不好看,就惊异地问:“姐姐,有甚事?”
依儿低头想了想:“你呀,悄悄儿去找二迷糊问问,当家的这些日子在大隆号都是和谁一起睡觉的。”
惜儿就更加惊异了:“姐姐,你……你这是甚意思?”
依儿却不答,只是苦笑着挥挥手:“你就问去吧。”又语气郑重地叮嘱一句惜儿,“可有一样,这事千万不能声张。常家眼下是榆次一带的大户人家,丢不起这人。”
惜儿就隐隐地猜到了:“你是说?”指了指门外。
依儿没说话,只是苦笑着微微点点头。
惜儿回到人和堂书房就让人把二迷糊叫来。惜儿平时总是笑嘻嘻的,现在却板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二迷糊见惜儿脸色不好看,站在惜儿面前就有点惴惴不安。
惜儿看一眼二迷糊,淡淡地问了一句:“二迷糊,清楚我为甚叫你来?”
二迷糊没敢说话,只是微微摇摇头。
惜儿就盯着二迷糊说:“你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说吧,这些日子当家的在大隆号黑间是不是一个人睡觉的?”
二迷糊心里就明白了,可嘴上却不敢随便说话:“三奶奶,我……我不大清楚。”
惜儿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二迷糊身前,紧紧地盯着二迷糊说:“真不清楚?你一天到晚跟着当家的,你能不清楚?那个伺候当家的的兰花姑娘是不是每天回她自家家里?”
在惜儿的逼视下,二迷糊紧张得觉得有点发热了,伸手擦一把额头的汗水低声说:“三奶奶,我……我不清楚。”说了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反正……反正有的时候她也回自家家里睡觉。”
惜儿的心一下凉了:“那有的时候呢?”
二迷糊这回就低下头再不开口说话了。不说话其实就是告诉惜儿她问的问题是他一个做下人的不能直说的。他不说,惜儿心里也就明白了。
惜儿微微点点头,长长地叹口气:“行了。我甚都清楚了。你去吧。”
二迷糊如释重负转身向外走去。
惜儿皱着眉头又说:“等等。”
二迷糊一怔,不清楚这个三奶奶又要问什么话,就停住脚步慢慢地转回身来,怯怯地说:“三奶奶,别……别的我真的就不……”
惜儿板着脸冷冷地说:“二迷糊,你记住了。这事对谁都不能说。万一要是有甚风吹草动,我可找你算账。”
二迷糊赶紧点头说:“三奶奶,我甚也不清楚。你问我,我不清楚。旁人问我,我就更不清楚了。”
惜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看来还是迷糊一点好。是吧?二迷糊。”
惜儿询问完二迷糊后,就起身又到了天和堂依儿的卧室。惜儿坐下来后还没开口说话,依儿却叹口气苦笑着说:“唉,我就知道是这样样的。”
惜儿惊异地问:“姐姐,你咋知道的?你问兰花了?”
依儿叹口气:“还用问?她那肚子里怕是已经有了常家的后人了。”
惜儿更加诧异了:“真的?这……这……这大表哥也太不像话了。我……”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依儿板着脸低声说:“你回来。”
惜儿停住脚步:“姐姐,我去找大表哥说说理去。”
依儿苦笑着说:“这还有甚理好说。你要是想让常家丢脸,想让你大表哥抬不起头来做人,你就去。”
惜儿想了想,默默地走回来又坐在炕沿上。
依儿郑重地说:“唉,其实大户人家三房四妾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落到我头上。看来呀,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惜儿低声问道:“姐姐,你是说让大表哥把兰花收房?”
依儿长长叹口气,微微点点头。
正说着,常时友走了进来:“呦,惜儿来看你的小外甥了。咋样,你看他虎头虎脑的,一看就是我的娃。”
惜儿没像平时那样和她的大表哥亲热地说话闲谝,而是冷眼看着常时友:“大表哥,就你还虎头虎脑?我看你糊头糊脑还差不多。”
常时友就感到不对劲了,尴尬地一时说不出话了:“哎?惜儿,你这是?”
依儿却板起脸来呵斥一声:“惜儿。”
惜儿看一眼姐姐依儿,只好默默地低下头。
依儿忍着心里的痛,郑重地对常时友说:“哎,和你说个正经事。我看兰花姑娘长相好人也聪明伶俐,想让她给我做了伴。”
常时友心里就一动,估摸着可能是东窗事发了,脸上就讪讪地说:“做伴?她……她现在早晚和二巧一起伺候着你,这不就是在做伴呀?”
依儿苦笑着说:“唉,看来你是非让我明说出来。那我就明说了,你把兰花收了房吧。”
常时友就怔在当地:“依儿,你……你这是说真话?”
依儿默默地点点头。
惜儿盯着常时友冷冷地说:“大表哥,这回你满意了?”
常时友没搭惜儿的话茬,却走上前轻轻地抓住依儿的手:“依儿,我……我……唉。我可真是……”
依儿微微一笑:“你看,我说出这话,心里倒轻松了。行了,甚也不用说了。给娃过了满月你们就办吧。”
常时友眼含泪水,深深地低下头,一直悬着的心也就从嗓子眼里落下去了。
第二天,在天和堂书房里一见兰花的面,常时友就悄悄地把依儿的话告诉了兰花。
兰花本以为依儿会和常时友大闹一番,却没成想依儿如此大度宽容,心里也很感激依儿,眼含泪水问:“真的?你说的这是真的?”
常时友郑重地点点头:“她亲口对我说的。看来她是看出甚来了。”
兰花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大奶奶,大奶奶可真是通情达理!”
这时传来虎子的声音:“友儿,老三回来了。”
常时友一挥手:“赶紧擦干眼睛。别让人看见了笑话。”转身向外走去。
常时友从书房回到天和堂正厅的时候,常时话和虎子也刚刚走进来。
常时友高兴地一挥手:“老三,坐下,坐下说话。虎子你也坐。”
常时友和常时话坐在八仙桌两旁的太师椅上。虎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二巧端着托盘进来,将托盘上的茶杯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
常时友高兴地说:“我听先回来的伙计说了,事办得顺利。不过你们路上是不是差点出事?”
常时话笑笑:“有惊无险!天宝大哥他们说了,那么大的风沙,这些年来他们也是头一次遇上。全靠上次老彼得送的那个指南针指路,愣是从风沙中闯出来。好在没出甚大事。”
听到常时话的说话声,惜儿拉着翠翠从常时友和依儿的卧室走出来:“你……你回来了。”刚一开口,泪水就滚滚而下。
常时话站起身,走到惜儿面前:“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该当高兴嘛,哭甚?”深情地看着惜儿,眼睛也红了。
惜儿擦一把泪,难为情地看一眼众人:“哎,你老看着我干甚?你的侄子你也不去看看。”
常时话尴尬地笑笑:“看看去?”回头看着常时友,“大哥,我能进去?”
晋中一带有这样的讲究,孩子没满月的时候一般人是不能进月子房的,怕把外面的邪气带进去。其实这样的讲究是有道理的,只是解歪了。没满月的孩子抵抗力低,外人进进出出的确容易把病菌带进去使孩子生病。至于什么邪气之说那就无法考证了。
见自家兄弟也这样问,常时友就笑着挥挥手:“自家人,没甚事。进去看看。”
惜儿拉着常时话走进了常时友和依儿的卧室。翠翠看一眼虎子,也要跟着走进去。
常时友笑着说:“干妹子,你等等。大哥正有话要和你说哩。”
翠翠停住脚步:“大哥,有甚事?”
常时友笑着看一眼虎子:“虎子,我要和我干妹子说几句体己话,你给行了方便。”说着向虎子使个眼色。
虎子就会意地点点头,红着脸看一眼翠翠,站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明日个做满月还有好些事要安顿。”说着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了,回头看一眼不明所以还站在那里的二巧,“二巧,发甚蔫?走,赶紧和我去办点事去。”
二巧还真以为虎子有什么事要让自己做,赶紧跟在虎子身后也走出去。
常时友见没别的人了,就笑着说:“翠翠,大哥问你个事。人家胡管家可是向我这个当大哥的提亲了,想娶你。你是个甚意思?”
翠翠腾地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常时友故意逗着干妹子:“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不愿意了。那就算了。一会儿我就告诉他,让他趁早死了那条心。”
翠翠心里着急了,脸上却还是害羞,只好低声说:“大哥,你做主就行了。”
常时友有意想多逗逗这个干妹子,就故意摇摇头:“我也就是个大哥,可做不了这主。这是你自家的事嘛。翠翠,现在这儿就是大哥和你,你就放心大胆地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翠翠终于红着脸低声说:“愿意。”说完,羞得赶紧一转身跑进了常时友和依儿的卧室。
常时友看着翠翠的背影哈哈笑了起来。
常国林过满月的酒席办得着实热闹。天和堂各个房间里都摆着酒席,前来贺喜的客人笑着、喝着、吃着、谝着。众下人忙忙碌碌端盘子递菜。常时友、常时话和惜儿挨个走到各个酒席旁向每个客人敬酒致谢。
惜儿笑着对常时友说:“听三表哥说这次师傅们差点就交代在大漠里头。咱们该当先去看看师傅们和伙计们。”
常时友点点头,率先走进一个房间。常时话和惜儿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胖镖师两口酒下去后,一脸的神秘,正在绘声绘色给满桌子大隆号的伙计们说着这次驼队在大漠里遇险的经过:“我们驼队这次在大漠里迷路,差点就全完蛋。幸亏有三当家的,我们这才走出大漠。伙计们,你们知道为甚三当家的能把我们带出大漠?”
老张和其他伙计都疑惑地摇摇头:“我们咋能知道?”“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胖镖师满脸得意却又摆出一副郑重的脸色谝了起来:“三当家是甚人?那是文曲星下凡啊。上识天文,下知地理。漫天的风沙里,就见三当家的伸出左手一掐算,用手一指,说咱们就顺着这个方向走。结果我们就按三当家指的路走,一走就走出来了。我说的没错吧?镖头。”
大隆号的众伙计都惊愕地听着胖镖师吹牛。
天宝正要说话,一眼看到常时友他们进来了,就笑了笑:“当家的、三当家的和三奶奶来了,你还在谝。赶紧敬酒吧。”
胖镖师尴尬地一笑:“呦!当家的,三当家的,三奶奶。”
常时友、常时话和惜儿笑着举着酒杯:“给各位敬酒了!”“谢谢各位大驾光临!”“吃好喝好!”
众镖师和众伙计高兴地纷纷说着吉利喜庆的话:“常当家的喜得贵子。可喜可贺!”“咱们敬常当家的一杯!”
常时友笑着:“好!来,干了!”一仰头喝光酒杯里的酒。
常时话也高兴地招呼着说:“各位慢用。大哥,咱们得去表叔那儿看一下。”
常时友一挥手:“走。”
常时友、常时话和惜儿走进正厅。正厅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只有有头有脸的贵客或者是主人的至亲好友才能被主人让到正厅。赵举人是常家兄弟的长辈,自然在正厅和前来贺喜的贵客们喝酒说话。
李举人笑着说:“赵兄福厚啊!两个闺女住在这大宅院里,你自家住得院子现在也是清清净净整整齐齐了。”
赵举人故意一撇嘴:“我倒觉得我原来的院子住得舒坦。”
众人见常时友等人进来,都纷纷站起身来举起了酒杯。
李举人笑着说:“常当家的弄璋之喜!恭喜恭喜!”
吕老爷与众客人也都说着庆贺的话:“常当家的多子多福!”“恭喜贺喜!”
常时友高兴地举起酒杯:“多谢各位美意!咱们干了!”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李举人、吕老爷与众客人笑着:“干!”“一干得贵子!”“二干得千金!”“三干子孙满堂!”纷纷喝光各自杯中酒。
惜儿走到赵举人身边,低声道:“爹,大满月的,你不看看你的外孙子去?”
赵举人高兴地放下酒杯:“看!当然要看看。”
惜儿领着赵举人走进了常时友和依儿的卧室。
依儿见父亲来了,高兴地招呼着说:“爹来了,快坐下。兰花,看茶。”
兰花点点头走出去。
赵举人坐下来高兴地说:“我来看看我的外孙子。”低头慈祥地看着常国林。
惜儿笑着逗着常国林:“林儿,快叫外爷。”
依儿笑着说:“惜儿你可真是,这娃才刚满月就能叫外爷?”
惜儿哈哈笑着说:“他嘴上叫不出,可在心里叫哩。”
赵举人端详着常国林:“这小东西见了我也不笑,还皱着眉头,他在想甚呢?”
依儿和惜儿看常国林时,果然是一张皱着眉头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