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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复仇

◆父死母丧,国破家亡,恩师忠心报国,客死他乡,国恨家仇的怒火在他的胸腔里越烧越旺。

◆博浪沙的原野上,一把大铁锤砸在了秦始皇銮辇的副车上。

◆他成了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

第十一节 深山觅勇

时近寒冬,冷风飕飕。

不太阴暗的天空里,下起了小雪。雪虽不大,但风势却十分凌厉。飕飕的冷风,顺着辽阔的原野从东方的大海边刮了过来,吹拂着官道旁的树枝,发出呼呼的响声。迎面吹来的冷风,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得人遍体生疼,树枝摆动落下的散雪,更像万点银星!

朔风劲吹,小雪纷飞。

姬森骑着一匹枣红马,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地奔驰。虽然饱经风霜,疲惫不堪,但仍然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气度不凡。他骑在枣红马上,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裘皮大衣,又顶风冒雪,不知疲惫地向东方驰去。

韩国灭亡两年后,秦灭赵,五年后秦灭魏,七年后秦灭楚,八年后秦灭燕,九年后秦灭齐,转眼就过了十年。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

十年来,为了报仇,姬森流亡江湖,单人独马在华夏大地上奔波。饥寒交迫,颠肺流离,风餐露宿,萍踪浪迹,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知己,在辽阔的大地上结交反秦义士。野兽出没,蚊虫叮咬,天寒地冻、烈日炙烤,艰苦恶劣的环境条件难以描述。他抱定吃尽天下至苦,忍受人世凄凉,也要寻到复仇的勇士,刺杀秦始皇,报仇雪恨。

姬森饱经雨露风霜,连续奔波了十年,走遍了华夏大地,却始终没有找到像荆轲那样敢于刺杀秦始皇的勇士。

这天,姬森来到东海山庄不远处的一座古镇上,这里失去了过去繁华热闹的景象,变得冷冷清清,人烟稀少,他住进了这座古镇的客栈。

姬森躺在客栈里的木床上,彻夜难眠。

回想十年来的艰辛,思及今后眼前,不免感到忧心忡忡。窗外海风呼啸,屋内冷气逼人,一阵凄凉的伤感不由得涌上心头,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韩亡时回到郑城的那个夜晚。一幕幕国破家亡的悲剧,一个个亲人悲恨而亡的惨痛,一起翻涌心头,顿时怒火填胸,血脉俱涨。他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体会到自己的忍耐限度已达到了极点,必欲要有所发泄。然而,每当此刻,却又禁不住把强大的敌人加以衡量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强自咽下了这口怒气!

为了报仇,绝不气馁,仍要耐心地寻觅。

他决定到仓海君的东海山庄碰碰运气。

往日,仓海君的山庄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那座望海楼上总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如今,这座美丽的山庄却寂静无人,变得冷冷清清,落叶满阶。山庄周围日夜有官兵监视,仓海君好似蛟龙一样被困卧沙洲。他每日孤独地坐在望海楼上,眺望潮起潮落,听啸音涛声,孤独地面对沧海握铗长啸,终于忧心成疾,病卧床榻。

姬森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在小镇上信步游逛,当得知仓海君的困境后,他决定想办法探视这位豪侠名士。

第二天早上,他装扮成一个满脸胡须的驼背老人,身穿破烂羊皮袄,走进了望海楼。

楼上没有火炉,只有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无烟无火苗地燃烧着,火盆周围映出一圈红色的亮光。

火盆旁有一张宽大的躺椅,上面铺着一张斑斓的虎皮,仓海君满头白发,满脸胡须,愁容满面,病怏怏地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姬森摘下戴得很低的破毡帽,伸手往脸上一抹,突然之间不见了满嘴的胡须。他走到躺椅前,声音颤抖地说:“仓海君,总算见到你了!”

仓海君突然一惊,伸手抽出身旁的宝剑。

姬森说:“兄长勿惊,十年前与君一别,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好熟悉的声音,他是谁?

仓海君猛然醒悟,喜出望外,大呼一声:“姬森!你是姬公子!十年前在此一别,你杳无音讯呀!”

姬森说:“小弟国破家亡,浪迹江湖。十年来一事未成,有何面目来见兄长啊!”

二人诉说着别后之情,诉不尽的思念与忧愤。

仓海君忧愤的心情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姬森问:“听说兄长有病,为何不请一位郎中看看呢?”

仓海君摇了摇头,说:“我这是心病,非药物所能治的了!”

仓海君问姬森道:“姬公子多年音信全无,我以为你被秦军掳往咸阳,无法逃身呢!”

姬森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啊!那年我离开山庄回到了郑城,已是国破家亡。我弟姬浩被秦军逼得走投无路,悬梁自尽,气愤之下,我火烧相府,散尽家仆,本想一死了之,但父祖之仇未报,于心不安啊!十年来,我经常改换行装,奔走六国,总想找一位像荆轲那样的勇猛义士,刺杀秦始皇以报仇雪恨。但天下虽大,勇士难找啊!”

仓海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遇到过一个力大无穷的义士,或许是小弟要找的人……”

仓海君向姬森说出了一位贤孝勇猛的义士。

离此不远的小镇上,住着一位勇士,姓张名仲。此人身材高大,勇猛无比,力大无穷,侠肝义胆,是一位生不逢时的猛士之才。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仍未娶妻成家,因为他母亲年老,体弱多病。他又是个极孝顺的人,就在小镇上开了一间卖狗肉的铺面,以此谋生,专心侍奉多病的母亲。

三年前,张仲的母亲突然染上一种不治之症,求遍了镇上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后来他打听到我这里有一位门客,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术,便上门求助。我被这位屠狗者的孝心所感动,便立刻让这位门客去为他母亲诊病。

这位医生回来说:“这位屠狗者虽然家穷,他母亲却患上了一种富贵病,这种病需用东海珍珠为药引,而且一剂只能保活三年。”

我忽然想起你送给我的那两颗价值连城的东珠,侠义之心油然而生,情急之下,我便拿出一颗东珠让医生配药,果然救活了老人的性命。

仓海君喘了口气,接着说:“张仲的确是位知恩图报的义土,多次来山庄拜谢。后来听到秦国派兵伐齐的消息后,张仲又来到山庄见我,感谢我为他母亲的治病之恩。他还告诉我,为了逃避战乱,他在西边凤凰山上,觅得一间猎人的木屋,他要陪着母亲到山里避难,并劝我和他一同躲进深山,但被我婉言谢绝。随后,他告诉我进山的路线和他的住处,并嘱咐我,如秦不容我,一定去山中找他。没想到,一年后秦国灭齐,我果然身陷绝境,真后悔当初没有同他进山,如今被官府软禁在这座山庄里。”

说到这里,仓海君变得愁云满面,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转眼过了三年,近日,我用你送的第二颗珍珠又配好了一副新药,却无法出门,万一他老母旧病复发,一定性命难保啊!”

姬森听到这里,为仓海君的仁爱之心深深感动,便自告奋勇地说:“请兄长将药物交给小弟,我即刻动身赴凤凰山,踏遍青山也一定要把那位义士找到,为复仇,小弟也想结识这位义士。同时,奶奶留给我的东珠,我全带在身边,如需要时,还可找人配制新药。”

仓海君觉得姬森是一个很讲求信义的人,他决心刺秦报仇,或许张仲是他要找的义士。两人相聚定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自己已年过花甲,即便有所不测,也算为朋友办了件好事,死而无憾了。

姬森觉得仓海君慧眼识人,如果张仲果真像他说的那样神勇,自己一定要和他结为兄弟,携手并肩和秦始皇冒死一拼。

姬森离开东海山庄,赶往凤凰山寻找张仲。

姬森跨上枣红马,按照仓海君指的路线,走了五十多里的官道后,不远处果然有一座巍峨大山,道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他只好弃马徒步而行。

姬森踏着山间小路,徒步走了二十多里山道,居然不曾看见一户人家,也没有遇到一个行人,身旁不时有野兽奔跑,头上不断有林鸟惊飞。

他用梢棒拨开荆棘与乱草,来到一个山头上,找了一块光秃秃的磐石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眺望。只见重重青山,层层云雾,森林稠密,乌云蔽目,猎人的木屋究竟在哪里?

眼看日已西斜,大山里罩上了一层暗红的淡淡暮纱。夕阳晚霞将天际渲染得鲜亮明暗,在这大山里,前不挨村,后不靠店,连个问路的人也没有,眼看暮色将至,但猎人的木屋却无影无踪,今夜到哪里安生啊?他心中不禁浮起了一层迷惘!

还是赶快往前走吧,天黑前务必找到那间木屋。

他沿着崎岖的山道,弯弯曲曲向上攀登,又翻过一座山冈。远远望见前面的密林深处,好似有间茅屋,屋顶正升起缕缕炊烟,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

突然,不远处传来阵阵野狼的号叫声。

姬森站在一块磐石上向前一望,顿时打了个寒战!

岂止是惊讶,简直难以相信,顿时噤若寒蝉。

前面一处山崖边上,一个中年大汉正与十几只野狼拼斗,那大汉单手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将野狼轻轻一挑,顺手扔下山沟,大山里不时回响着野狼的惨叫声,不到片刻,一群野狼统统被摔死山谷。

姬森不由赞道:“真神力也!”

再看那位中年大汉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姬森从惊叹中转过神来,不觉一阵狂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紧走几步,终于看清了这个剽悍的中年大汉。

他身材出奇的雄伟,高有八尺,满头蓬乱的黑发,像一头雄壮的猛狮,粗眉大眼,狮子大鼻,满脸络腮胡子连着一头纷乱的头发,长相十分虎人,虽是严冬,身上却穿着褐衫,浑身的肌肉将衣衫突起,显然是在风雪酷阳中锻炼出来的钢铁筋骨,一双大眼晶莹发亮,胡须掩住了他的嘴部,如果是夜间相遇,着实吓人。

中年人倚立在一棵大树下,像是座铜像,纹丝不动。

姬森彬彬有礼地走到大汉面前问道:“壮士是否叫张仲?”

大汉满脸怒容反问道:“是又怎样?你是何人,进这大山里做甚?”

姬森说:“在下受义兄仓海君所托,专程上山给你母亲送药来了。”

大汉的脸上顷刻间有了笑容。

姬森给张仲讲述了他遇见仓海君的过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木屋走去。

走进木屋,姬森顿觉温暖,三丈多宽的木屋里,有一个土坯垒砌的火炕,炕炉里的火苗烧得正旺,石桌上的松明子照得屋里一片明亮。他看到炕上躺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双目紧闭,已是奄奄一息。

姬森急忙拿出药来,递给张仲。

张仲一看,是一包粉红色的粉末和几颗药丸,与三年前仓海君送给他的药一模一样。他急忙从火炉上的陶罐里倒出水来,将药溶化调匀,端到炕前扶起昏迷不醒的母亲,一勺一勺慢慢灌到母亲的嘴里。

这药还真神,不一会儿,老妇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眼睛也现出了光芒,微微动了下身体。

张仲看见母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高兴地一下子拜倒在姬森的面前说:“蒙义士冒死送药,救活了我母亲的性命,我张仲将终身感恩不尽!”

老人醒后,发现屋里站着一个陌生人,便惊诧地问道:“仲儿,这人是谁?”

张仲说:“母亲,这位义士奉仓海君之命上山给你送药,我还没有问人家姓名哩!”

老人坐起来问道:“请问义士贵姓,何方人士?”

姬森答:“小人韩国人士,姓姬名森。”

张仲闻言大惊道:“原来你就是韩国姬丞相的公子姬森啊!早听仓海君说过,配药的东珠就是姬公子所赠。”

老人感动地说:“公子出身贵族家庭,堂堂丞相的公子,却来到深山,甘愿为一屠狗者的母亲送药,真委屈姬公子了!”

姬森叹了口气,说:“我过去是贵族子弟,如今已国破家亡,流落江湖,还有何显贵可言?张仲兄虽然出身贱微,却是一位孝子,让人尊敬。”

张仲听仓海君说过,配药的珍珠是姬森所赠,看到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姬公子,对他的侠义之心大为感动。

张仲用山珍野菜做了一顿晚餐,又拿出酒来与姬森共饮。

两人相互敬慕,饮酒交谈,舒心惬意。

第二天早晨,姬森醒来后,看到老人还在熟睡,他悄悄地下床开门出来。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虽然是严冬,在这满山松柏的林海间,晨曦依然,令人心旷神怡。

姬森沿着林间小路,来到一处开阔地,看见张仲正在练功,只见他单手抓起一块巨石,然后“嗨”的一声,将巨石投向深谷。那块石头足有百余斤。姬森看到张仲果然力大无穷,如果有此人相助,自己大功必成也!

午饭又是山珍野味,美酒佳肴,张仲和姬森饮酒叙话。

张仲问道:“敢问公子,家中还有何人?”

姬森叹了口气,道:“唉,提起家事让人伤心!父母先逝后留下我和姬浩兄弟二人,秦军攻破韩国,弟弟姬浩被秦军逼得悬梁自尽,现在国破家亡,就我孤零零的一人,无处存生啊!”

张仲问道:“韩亡已有十年,公子又有何干呢?”

姬森道:“说来十分愧疚,国破家亡后我心中气愤难忍,亡命十载,四处飘零,一心寻访力士,像荆轲那样刺杀秦王,为国报仇,可惜如今家财散尽,仍未找到合适之人。”

张仲道:“若不是老母尚在,我定将效命公子,为你报仇雪恨!”

姬森道:“张兄乃仁孝之人,哪敢有求于你?我身为七尺男儿,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张仲看到姬公子英气逼人,报仇心切,不禁深为感动,当即说道:“今日在老母面前,我愿与公子结为兄弟,今后如你有用得着为兄之处,我当在所不辞!”

姬森好不高兴,这人真是豪爽个性,眉宇间一片爽朗至情,不带丝毫做作。他自幼离家,萍飘四方,饱经雨露风霜,忍受人世凄凉,毫无人世温情可言,这一刻,张仲所加诸他的兄弟情谊,使他大为感动,几乎为之潸然泪下!

姬森庄重地跪拜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张仲单膝跪地,互施一礼,甚为感动地扶起姬森,接着说道:“我虽然身强力壮,武功或许在你之上,但运筹帷幄之智,却未必如你。现在老母尚在,我不能随你云游天下,如用得着为兄之时,请通知我一声。”

姬森说:“小弟自知武功不精,不得不暂时忍下来以图来日。况且,秦皇嬴政诡计多端,防范甚严,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到不可捉摸的地步,此事须要从长计议,如有合适的机遇,我再通知张兄。三年之后,我一定将伯母所需之药配好,按时送来,请兄长放心。”

张仲的母亲坐在床头,看到二人诚心交谈,意气相投,侠肝义胆,都有一颗忠孝仁义之心,心里十分高兴,脸上露出了笑容。

张仲和姬森手挽着手走到母亲面前,双膝跪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信誓旦旦,对天发誓:

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执子之手,

与子同仇!

姬森在山上一连住了月余,看到张仲神力过人,想与他打制一件兵器,以备后用。

离别时,他与张仲在山头挥泪而别,约好三年为期,在此重逢……

夜色笼罩着阳武县一座古老的集镇,街道两旁卖小吃的摊位旁,一根根松明子发出明亮的火光,稀稀拉拉的行人在卖小吃的摊贩边品尝那些火烧山鸡、葱花烙饼、羊肉泡馍、羊肉串等可口的小吃。

天色逐渐地黑了下来,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出现在瓦蓝的夜空中,圆圆的似烧饼样的月亮缓缓地爬向高空,渐渐地发出柔和如水的亮光,慢慢倾泻在忙碌的行人身上,挥之不去。

姬森牵着一匹枣红马,走进了这座古镇,在小摊上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填饱了肚子后,他走进了西街的一家客栈。

他走到柜台前,拿出银子,顺手交给了店小二,店小二接过银子,仔细看了看,随手又交给了店老板。

店老板从小二手里接过银子,左看右看,左咬右咬。看罢咬罢,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位脸白唇红、貌似女子的房客。心想,这又是一个流亡贵族的富家子弟,带的银子是真的。

姬森对这两人的举动感到奇怪,便上前问道:“这里假银子多吗?”

店老板立刻怒斥道:“这位客官怎能这般胡说,这大秦帝国,朗朗乾坤,光明世界,哪里还会有假?”

姬森心想,在这暴秦的苛政下,说假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姬森交了银子,要了间上等客房,就在古镇住了下来。

三天来,他装扮成商人模样,在这座古镇上来回游逛。一天,他走进一家杂货店,向一位年迈的老者问道:“请问,我想打制一件农具,不知镇上哪家铁匠铺最好?”

老人告诉他:“这座古镇的东街上有一家铁匠铺,老铁匠是个六十多岁的哑巴,十多年前来到镇上开了一家铁匠铺,他打造的铁锹、镢头、铁钯、大锄、镰刀等各式农具既好用又结实,价格也便宜。”

姬森从杂货店出来,直奔铁匠铺。

这家临街的铁匠铺前面搭着一个简易的瓦房。一位老铁匠右手拿着小铁锤,左手用铁钳子从炭炉中夹起一大块烧成赤黄色的铁块放在铁墩上,和徒弟一起抡起铁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姬森走到老铁匠跟前,向老铁匠说道:“我是一位盐商,准备凿井烧盐,请老铁匠为我打制一把一百多斤的大铁锤,可以吗?”

老铁匠用手指了指嘴巴,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是哑巴。

老铁匠的徒弟是个聪明伶俐、侠义心很强的小伙子,听说要打制一百多斤的铁锤,他有些为难地说:“承蒙您看得上,活计我们当然愿做,只是如今朝廷已将天下兵器收缴到京城,现在民间铜铁难寻,这一百多斤生铁一下子难以筹足啊!”

姬森听了一笑,说:“小师傅不必操心,所需生铁我派人送来便是。只是有一事相求,请师傅打制铁锤时,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以免招惹麻烦,酬金我一定双倍支付。”

老铁匠眯缝着双眼,似有所悟地看了一眼这位像商人又不像商人的青年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个活儿他接了。徒弟见师傅已经答应,便承诺说:“请客商尽管放心,保证不会出事,到时来取货就是了。”

三个月后,一个身着破烂衣衫的青年人来到铁匠铺,肩上背着一床又脏又旧的破被子。老铁匠仔细一瞧,原来正是那位订制铁锤的商贾。他让徒弟带姬森到后院,搬开柴草,一把一百二十多斤重的大铁锤躺在地上。

这位年轻人很讲信誉,将双倍酬金交给了老铁匠。随后,他打开破被,将铁锤包好,用绳子捆得牢牢的,然后背在背上,转身就要离去。

徒弟上前拦住道:“义士请留步!”

姬森不觉一惊:“小师傅,为何以义士相称?我本是商贾,谋财获利,闻此称呼十分不当。”

小铁匠说:“非图大举者不用此锤,请你珍藏!义士的酬金过重,我们受之有愧,只收一半足矣!”

他坚决地退还了另一半酬金。

姬森心里不禁一惊,站在那里仔细看了一眼身边的哑巴老铁匠,只见老人眼里闪着敬佩的目光,慈祥而友善地点了点头。姬森心中明白,这位老铁匠绝非凡俗之人,定然是潜藏民间的智勇双全的义士,多说反而无益。他辞别老铁匠师徒,背起铁锤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铁匠铺。

三年后,姬森重新踏上了去凤凰山的小路。他背着沉重的铁锤,披星戴月,向山上走去。

当他爬到山顶时,耳边忽然传来了号啕大哭之声。

姬森止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听着听着,似有所悟,他急步向山上走去,来到那天与张仲分别的地方,只见一座高高的坟堆前,张仲正跪在母亲坟前痛哭不已。

姬森上前跪下,问道:“老人是什么时候病逝的?”

张仲擦干眼泪说:“三年前的今天,你下山不久,老人家年迈气衰,无疾而终,今天是她的忌日,我正想祭奠之后,下山找你,你正好赶上山来。”

姬森说:“三年将至,我已将药配好,没想到老人家已经仙逝……”

说到这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姬森打开破被,将铁锤抱起,送到张仲面前说:“这是小弟专门请铁匠为兄长打制的铁锤,只有兄长这般神力才配使用这般重器。”

张仲单手接过铁锤,好似拿玩具一样,提起铁锤在空中挥舞,只听呼呼声响,却看不见铁锤影子。突然听到“嗨”的一声怒吼,铁锤“刷”的一声飞了出去击中一棵大树。只听“嘎、嘎、嘎、嘎”地一阵断裂的响声之后,大树慢慢倒了下去。

张仲问道:“兄弟知道仓海君的近况吗?”

姬森说:“秦始皇暴虐无道,残害天下豪侠义士,将仓海君困卧山庄不得见人,仓海君终于在山庄里抑郁死去。”

张仲闻听,怒发冲冠,雄心激发,决心刺杀秦始皇,为民除害。

姬森告诉他,在他上山之前,从关中传来消息,秦始皇即将出函谷关,开始他的第二次东巡。当他把行程和路线打探清楚后,便急忙赶上山来,寻找张兄一起下山刺杀秦始皇。

张仲说:“如今老母归天,守孝期满,我再无任何牵挂,我愿做兄弟的随从一同下山。”

张仲跟随姬森,一同离开了凤凰山。

十多年来,姬森在逆境中挣扎,在困顿中求索,他始终搏动着一颗复仇的心,不屈不挠地准备着那惊天动地的复仇。

多年来梦想的复仇壮举,即将来临……

第十二节 博浪狙秦

中原大地,春意浓浓。

阳春三月,大地从微微的寒意中苏醒过来。

这天清晨,天气真好!太阳还没有出山,东方的天空中被朝霞烧得流丹溢彩,满地红光;微风吹拂着大地,空气中流淌着牡丹花的浓浓清香;鸟儿在空中飞翔,野兔在山坡上奔跑。

中原春色令人心旷神怡!

姬森伫立在山坡上,身周边的香花青草在他眼里全是一片愁红惨绿。他遥望着茫茫无垠的田野和新修的驰道,心中一片凄凉!

一瞬间,他眸子里闪烁着森森的仇焰!

这里原来都是韩国的土地,如今却全部归了秦始皇……

秦王嬴政用十年时间,先后灭掉了韩、赵、魏、楚、燕、齐,荡平了六国,统一天下,建立了秦王朝。

嬴政自以为功比天高,秦王的称号与他的功业不能相称。古时有三皇五帝,他自认为德过三皇,功高五帝,超越了古人,所以自称“皇帝”,又觉得自己是千古华夏的第一个皇帝,便在皇帝前面加了个“始”字,自称“始皇帝”,人们称他为“秦始皇”。

秦始皇把华夏大地分为三十六个郡,郡下设县。以下便是十里一亭,十亭一乡。郡县以上的官吏统归皇帝管理,实行中央集权。

秦始皇害怕六国贵族叛乱,命令六国散居在各地的皇亲国戚、豪门贵族全部迁徙咸阳,以便就近约束。

秦始皇又怕百姓造反,下令把民间兵器全部收集起来,熔化后铸成铜人十二个,每个重二十四万斤,摆列在咸阳的宫门之外。剩余之铜铸成大钟,放在宫殿或庙宇。

秦始皇为了享乐,又令工匠在咸阳城的渭水岸边,建造宫殿楼阁,将六国的美女娇娃收入宫中,任其享乐。

秦始皇本是个爱动而不爱静的人。日子一久,他感到在咸阳没什么兴趣了,便问丞相李斯道:“古时,圣王有巡行天下,视察民间风俗的前例,朕也想巡游天下,不知可否?”

李斯连忙奏道:“巡行天下,访察民间疾苦,从前有道之君都是这样做的。如果深居宫中,怎能知道天下利弊呢?陛下巡游天下,正乃圣贤之举也!”

一席话,说得始皇帝心花怒放,立即下了一道命令:要天下遍筑行车大道,道路两边种植青松翠柏,浓荫密布,既可乘凉又能观赏。

秦始皇准备御驾巡游。

说到秦始皇的几次巡游,也真是乐极生悲。

公元前220年(秦始皇二十七年),辛巳仲秋,秦始皇下诏西巡。这次西巡,正值深秋,落叶纷飞,草木凋零,出陇西,经北地,到鸡头山。也没有什么景色,费了不少金银,没有尽兴就原路返回咸阳。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二十八年),壬午阳春三月,秦始皇下诏东巡。这次东巡,道路已经修好,路旁的青松翠柏已经成活,远处山势巍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秦始皇兴致盎然,到了齐鲁故地,他登上邹峄山远眺,只见重重青山,层层云雾,道道飞泉,深深峡谷。眺望东面,有座大山与邹峄山遥峙,十分高峻,满山碧绿,霞光照在上面,分外美丽,原来,这座山峰就是“东岳泰山”。

秦始皇来到泰山,让当地郡县官吏临时修好祭坛,他带领群臣由山南转向山北,正要举行祭天大礼。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旗帜和祭品吹得乱七八糟,满天飘飞。接着又是一阵旋风,吹得飞沙走石。大风过后,便是倾盆大雨。众人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幸亏半山腰有五棵大松,枝叶非常茂密,可以避一避风雨。众人抬着秦始皇的坐轿到树下避雨。树枝下虽然漏雨,但比那没有遮蔽的空地好得多了。

秦始皇高兴地说:“这些松树护驾有功,就将这五棵松树封为‘五大夫’吧!”

过了一会儿,风停雨止,君臣们又到梁父山麓,草草地举行了封禅大礼。始皇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他命史官撰写颂辞,刻在石上,立于泰山山顶,歌颂他的功德。

秦始皇沿途游山玩水,刻石铭德,封树封禅,倒也舒心惬意!

秦始皇游过泰山,再沿渤海东行,南登琅琊山。山上有古台遗址,年久失修,已经坍塌。

李斯说:“这台是越王勾践所筑,曾和齐、楚等国在台上立过盟约……”

秦始皇道:“勾践能筑台争霸中原,朕如今扫平六国,一统天下,难道还不如勾践吗?他立即命令当地郡县,速速派人削平旧台,另行修建,规模要比原来大五倍,三个月内必须完工,朕留在这里,亲自督造。”

丞相李斯觉得工期太紧,十分为难,但是他太了解这位始皇帝了,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群臣无一人敢劝,只好赶紧兴工。

李斯命令当地官吏,广招夫役,营造筑台,共用三万多民夫一起动手,运木抬土,叠土筑墙,人喊马叫,昼夜不停地施工。不到三个月工夫,高台已经建成。台基三层,每层高五丈,确实雄伟无比,秦始皇十分满意。

秦始皇站在台上,遥望东海之间,隐隐有阁楼耸起,灿烂庄严,还有人影往来,好像闹市一般,待仔细看时,又觉似有似无,禁不住连称怪事。秦始皇问左右大臣:“你们看到没有?那里好似仙境一般,这到底是咋回事?”

有几个大臣说:“看见了,这是海上的山神山,叫做蓬莱、瀛洲、方丈……”

秦始皇猛然想起从前有人说过,山神山上有长生不老药。传闻是真是假,可惜朕不能亲往,即使贵为天子,总不免生老病死,如能寻到长生不老之药,那该多好呢!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道:“谁能为我找到长生不老药呢?”

隔了几天,有个叫徐福的方士求见始皇。

徐福说:“如果陛下给我大船十只,童男童女若干人,我便能到山神山求取长生不老之药,献给皇上。”

秦始皇自然高兴,立刻传令,赏了徐福不少金银,命他带领童男童女,登舟渡海去寻长生不老药。

徐福走后,始皇在台上一连等了数天,也不见徐福回来。

秦始皇在琅琊山的行宫里,住了三个多月,仍不想回都城。他又下令移驾向南,经过彭城,渡过淮河,想到衡山游玩,兜个圈子再回咸阳,偏偏路途不顺。

原来周朝有九鼎,秦昭襄王时用船将鼎运至咸阳,途经泗水,有一鼎忽从舟中飞出沉于泗水之中。秦将嬴樛曾派人入水寻找,但见苍龙一条,潜于水中,众人害怕,不敢入水,只好将八鼎运回咸阳,献给秦王。秦昭王发现,所失之鼎正是豫州之鼎。这次路过泗水,秦始皇决心打捞豫鼎运回咸阳,完此九鼎之梦。

始皇命令李斯在彭城招来一千多人到泗水寻鼎,打捞十余天,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经过湘江时,坐船渡过江,行到湘山祠附近,突然狂风怒吼,波浪滔天,船身颠簸得非常厉害。始皇吓得面如土色,一群护卫人员也很慌张。幸亏船身坚固,舵手熟练,方才将船慢慢靠岸。

始皇求不到仙药很失意;寻鼎也无所得,又是不快;如今过江又受惊吓,一腔怒火,无处发作。上岸后看到一座庙宇,他问地方官吏道:“那是座什么庙宇?”

地方官吏说:“这是湘君祠!”

始皇闻听大怒道:“皇帝出巡,百神开道,什么湘君,敢来惊吓皇帝!快派人把这湘君祠烧掉!”

地方官哪敢不从,立刻派人上山,放了一把火,湘君祠也化为灰烬。

秦始皇这才出了一口恶气,便下令返回都城。

公元前218年(秦始皇二十九年),癸未仲春。秦始皇下诏第二次东巡。

正值阳春三月,中原大地,春意浓浓,气象万新。宽阔平坦的驰道两旁,青松翠柏正新枝勃发,郁郁葱葱,好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蜿蜒于黄河岸边。驰道旁的青松翠柏,逐年种植,已经绿树成荫,好似在夹道欢迎天子出巡。

在这条以咸阳为起点,出函谷关自西向东的驰道上,清静得不见一个人影……

三天前,亭长和三老们早已通告所管辖的地方黔首们:始皇帝东巡时,圣驾所到之处,万民可以仰观,但不得惊驾和挡驾。

这次东巡,队伍更加庞大,气势更加威严!

几年来,不论是西巡,还是东巡,秦始皇都让自己的禁军保持着征战的态势,给六国遗民一种强有力的威慑。

没有多久,这支气势恢宏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河南阳武县境内的平原上。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钦定秦军的服装和旗帜使用黑色。因此,这支气氛严肃的队伍,看上去是黑压压的一片。

乌黑发亮的骏马开道,猎猎的旌旗遮天蔽日,如黑云垂空。华贵的銮辇、副车,如一派流动的宫室。一个个勇猛高大、刚健威武的禁军,威风凛凛地排列在銮辇两旁。

銮辇后边是一支曾使六国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虎狼之师。如今仍然保持着左挟生虏、右挟人头、勇猛无比、所向披靡的霸悍气概。一个个武士身着齐膝的战袍,披挂银亮的铠甲,头顶绾着两个并列的发髻,手执吴国的钩、赵国的弓、西戎的剑、韩国的铖,保持着矩形的方阵。

第一队由弩兵开道,保持着张弓搭箭、箭头向下的临射姿态。如遇强敌,立即分成跪射和立射两队,交替发射,万弩齐发,致强敌于死命。

第二队由数十乘骑兵组成方阵,每乘甲士三人,驭手居中,车左和车右的甲士们手持着兵器分立两旁。

第三队由数十乘战车和数百名步兵组成车徒混编方阵。每乘甲士三人,后跟徒卒八名。

第四队由数十乘战车和数百名鞍马骑兵组成,他们头戴圆形帽,身披短小铠甲,足蹬短靴,身着短衣,轻身捷足,便于纵横奔杀。

此刻,即使神兵天降,这支威猛的禁军也会马上大阵套小阵,大营包小营,阵中有阵,营中有营,相互勾连,可分可合,定能将强敌打得落花流水,做到战无不胜。

在这些铁血男人组成的黑色禁军的护卫下,在装饰豪华的宽大銮辇内,秦始皇正倚在一个妙龄少女的怀里,困倦地酣睡。

秦始皇醒了,从銮辇的窗口向外望去,前面就是博浪沙,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小麦正开始返青。这片大地是属于他的,整个江山是属于他的,普天之下的臣民都是属于他的,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秦始皇在銮辇中想着如何让自己的生命永恒……

姬森这时正准备着索取秦始皇的性命……

姬森和张仲走进阳武县的这座古镇。这里他来过两次,已是熟路,仍在那家客栈住了下来。过了两天,就听说秦始皇的銮驾要经过此地的博浪沙。

俩人计议了一番,天刚黑就睡下了。半夜时分,他俩悄悄起床,不声不响地从客栈后墙翻了出去,沿着杳无人迹的驰道往西,来到博浪沙的一条小河边。这条小河穿过驰道向南流去。驰道下面筑有一道暗拱。驰道高出地面,苍松夹道,提前藏身在这道暗拱中,就很难被人发现。

于是,他们商议确定,预先藏身暗拱中,待秦始皇路过这里,便在驰道旁的密林处看准銮辇,将铁锤猛砸过去,不信你秦始皇的銮辇,会比一棵大树还坚不可摧!

两人约定,行刺之后便沿着河道,姬森朝北奔向太行山,张仲向南逃往凤凰山。七天后,两人在古镇的客栈相聚。

深沉的夜笼罩着大地,死一般睡去。

山风吹来,松涛阵阵,阴森可怖。尤其是子夜与黎明之交的时分,天空中的星星好似被水漂洗过一样,静静地窥视着人间的一切。

驰道边的松树丛中,姬森的心跳动不停!

眼见天将拂晓,驰道西边已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和张仲赶紧躲入拱洞。河道虽已干枯,但仍有涓涓细流,冷浸潮湿,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姬森凝神屏息,不时听见清脆的马蹄声从头上响过。这些声音清楚地告诉他,秦始皇的御驾离这里愈来愈近。

姬森胸膛里那颗心在猛烈地跳动,他反复地叩问自己,当那千钧一发的一刻到来时,自己是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英雄,还是如秦舞阳一般色变战栗的懦夫?如果能使秦始皇丧命,自己是否敢于振臂一呼,号令天下?

渐渐地,他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对于他来说,这是十多年梦寐以求的复仇壮举,成也罢,败也罢,已无懊悔与畏缩的余地,即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了。

马蹄声越来越密,说明御驾也越来越近了。

姬森说:“我先出去察看一下。”

张仲叮嘱道:“要格外小心!”

姬森小心地向外走去,洞口正有一丛茂密矮小的树丛,他走进树丛里隐蔽起来,轻轻扒开枝叶,窥视着驰道上的动静。

没一会儿工夫,只见远处尘埃四起,黄色的尘土中有黑色的大旗在飘动……

终于把这一刻等到了!此刻,他狂跳的心反而平静了。

他急忙回到洞内,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张仲。

张仲提上铁锤,俩人又来到树丛中隐蔽,马蹄声、脚步声沿着驰道向东走来。二人凝神屏息,心已提到嗓子眼,眼睛也不敢眨动一下,直盯着这支御林军。

现在,已经能看见上面禁军的盔甲和戈矛,马蹄、铁甲、刀剑、旗节……一一在眼前闪过。

马蹄声夹杂着车轮声,銮辇和副车过来了。

宽大的銮辇刚一出现在他们眼前,姬森大叫一声:“快!”

张仲猛然跃起,冲到离驰道十几步远的地方,握紧铁锤,对准那装着黄罗伞的銮辇“刷”地将铁锤扔了过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鸣,那黄罗伞的銮辇被砸得粉碎。

姬森和张仲以为目的已经达到,便飞一般跳入深深的河沟,一北一南地飞跑而去,很快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

秦始皇正躺在少女的怀里,默默地想着长生不老。

突然,如晴天霹雳般“哗啦”一声巨响,銮辇前方的顶篷豁然被撕裂,然后听见一旁的副车发出一声沉重的轰响,始皇浑身不觉为之一震。

原来,秦始皇出巡怕人暗算,因此前后均有几辆副车,张仲砸碎的这个銮辇是一辆副车,里边空无一人。

秦始皇銮辇内的这位少女一动不动,短暂沉寂过后,她突然发出一声撕裂心肺的惊叫。护驾卫士立刻将秦始皇的銮辇团团围住,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非常情况。

喧声四起,一片惊慌失措。

秦始皇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如果是两军阵前,这支队伍绝对是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如今天下一统,已有三年无征战,民间兵器已全部收缴到咸阳。因此,禁军们虽然干戈在手,但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摆摆样子,显示天子的威仪罢了。断不敢相信,有胆大包天的亡命徒敢以卵击石,更没有想到一枚大铁锤,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人们大声呼喊:“有歹徒行刺!抓刺客!”

秦始皇闻听异响,也是一惊!但秦始皇绝非平常之人,他很快便镇定下来,端坐在銮辇中,揭起帐幔,大喝一声:“天还没有塌下来,慌什么?”

浩浩荡荡的人群和喧哗之声,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两名军卒抬着一个一百多斤重的大铁锤摆放到秦始皇的銮辇前。

秦始皇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中闪电般掠过一丝惊悸,旋即又镇静下来,突然发出一阵令人难以揣摩的大笑:“朕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一个小儿扔了个铁锤,惊醒了朕的好梦!哈哈、哈哈……”

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噤若寒蝉!

笑声刚停,秦始皇突然沉下脸来,大声命令道:“给我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敢向朕扔铁锤的小儿是个什么模样。”

侍卫战战兢兢地向他禀告:“陛下,刚才已在周围搜查过了,毫无收获。”

秦始皇勃然大怒,训斥道:“朕不信这么大的铁锤,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既然能扔这么大个铁锤,定是个力大无穷的勇士,眨眼之间哪会踪迹全无?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还活着,就绝不能让他死了!”

此刻的秦始皇对巡游已兴趣索然,那个扔铁锤的力士已牢牢地吸引住了他。这家伙敢狙击皇帝,已犯下不赦之罪。

然而,更引起他关注的是,天下初定,深怀亡国之恨的六国贵族,仍潜藏草莽之间,伺机而起。特别是北国边境各郡,不时有匈奴进犯边关,因此,他正在北方修筑万里长城,需要一批像蒙恬一样的猛将,这样的力士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将才吗?

他决定不走了,驻扎阳武县的临时行宫。

午饭后,他仍然在想着那枚一百多斤的大铁锤,如此沉重的铁锤,常人很难舞动,那位行刺者真的无踪无影了吗?

正在这时,行宫外喧声四起,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顷刻间,一位五花大绑、浑身血肉模糊的大汉,被押至始皇面前,如一座铁塔般挺立在那里,谁见了都有一种心悸之感。

始皇见这位力士有如天神下凡,既恨又羡,不禁心中喟然感叹:“天既降此异人于世,为何不让他效忠于朕,反让他来行刺于朕呢?”

他眯缝着那双鹰视狼顾的眼睛,逼视着面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刺客,真有些舍不得杀他。沉思良久,他突然命令道:“天赐良将,如此伟岸力士,正是吾日夜思念渴求的安邦定国之才,赶快给勇士松绑!”

秦始皇看着这位勇士,笑了笑,大声说道:“只要力士能诚心辅佐于朕,朕就封你为将军,为大秦效力。”

秦始皇的话掷地有声,张仲听得真真切切。

张仲本想将这位暴君击死,为姬森兄弟报仇雪恨,没想到锤击副车,自己反成了阶下囚。更没有想到,眼看就要人头落地,却意外地受到始皇的宽恕和器重。此时此刻,只要他向始皇表示效忠,会立即由阶下囚变为座上宾,对于梦想建功立业的人,的确是难得的机遇。但是,只有一瞬间的动心,他想起和姬森结拜时,曾对天发誓:公子之仇,即吾之仇。执子之手,与子同仇!

自古英雄重承诺,士为知己者死,不能让天下英雄耻笑他,否则虽荣实辱,虽生犹死,他岂能留下千古骂名!

想到这里,他猛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身旁一位武士手中的利剑夺了过来。

张仲挥剑叹道:“吾死不足惜,只是辜负了忠良后代姬森的一片苦心……”

说罢自刎而死,像一棵高大的树干轰然倒地。

秦始皇回过神来,想到力士说的:“忠良后代姬森……”

这不分明表示暗地里有人在支持他吗?那么,这次行刺的主谋者肯定是那位姬森!

正当此时,侍卫禀报,帐外有一位亭长有要事禀告皇上。

亭长慌慌忙忙地走到始皇面前,战战兢兢地禀报道:“启禀陛下,小臣是本地亭长,在本亭地界发生刁民犯驾的事,小臣罪该万死。小臣发现,除这个大个子力士外,还有一位同谋者,小臣见他貌似女子,穿着一身男装向北逃去,请陛下立即下令追捕。”

秦始皇不觉一震,刚才那位大汉说辜负了姬森一片苦心,难道主谋者是一位女子。如果一个小女子也有胆量来行刺于朕,那这位女子就比这位力士更玄乎了。在一支庞大的御林军面前,竟然让一个女子从眼皮底下逃走,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秦始皇更加愤怒了。

他传来丞相李斯命令道:“立刻传诏各郡、县,大索天下十日,一定要捕获女扮男装的刺客!”

一场搜捕“女扮男装的刺客”的行动在全国开始了……

第十三节 智救韩女

夜色茫茫,大地沉睡。

深沉的夜,笼罩在浸满寒气的山峦中,死一般的宁静。山风吹来,松柏随风摆动,发出阵阵响声,尽管荒山野林中的兽类已经沉睡,但梦中的号叫声仍让人毛骨悚然。

姬森在山峦上的石洞中,等待着成功的喜讯。

那天早上,他亲眼看到张仲的大铁锤砸在了秦始皇的銮辇上,眼见张仲钻进了洪道向南逃走,他断定秦始皇必死无疑,张仲已经逃生。目的已经达到,他急忙转身跨出驰道边的树林,向北飞跑,跑了只有一里多路,身后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喊叫声:“前边的女子别跑,我是本地的亭长,我有话问你……”

姬森一阵惊慌。

身后的喊叫声、脚步声接连不断,他岂敢回头!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只顾逃命要紧,他咬紧牙关,拼命向北面的山林中奔跑。

这条逃跑的路线,姬森事先已经选好,在一个驰道的拐弯处,他转身进入一条河沟,沿着河沟的树林,没命地奔跑。脚上磨起了血泡,鞋掉了一只,他毫无知觉,这一路紧跑,姬森几乎跑断了气!

傍晚时,他躲进了密林中半山腰上的一个石洞里,疲惫不堪地躺在阴暗的石洞中躲藏起来。

一阵野狼的号叫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他抬头望了望黑暗天空中寥落的星辰,双脚有点疼痛,但心中丝毫没有怯意,他紧握短剑的右手还沁着细密的汗水。

为了报仇,他自幼离家,饱经雨露风霜,忍受人世凄凉,漂泊天下,抱定吃尽天下至苦,以报仇雪恨。十多年来,他时刻准备着、奋斗着、实施着。现在,复仇的心愿总算完成,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山洞里,姬森充满了新的希望,又在谋划着明天的理想。

秦始皇死后,秦王朝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他要和张仲兄一起回到太行山上,带领姬家兄弟,举起复韩抗秦的大旗,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推翻暴秦、重建韩国的历史伟业。

想着想着,姬森满面污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知不觉地又进入了梦乡。

姬森在山洞中一连躲了五天,准备的干粮早已吃光。

第五天早晨,一觉醒来,红红的太阳高挂当空,肚子里饥肠辘辘。他紧了紧腰间的粗布腰带,从树林的缝隙中向外窥探,山下的官道上还没有行人,只有骑马的官兵在官道上奔驰。

姬森心中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

五天了,为什么官道上还是只有官兵没有行人呢?张仲可能跑掉了,如果没有跑掉,官兵为什么还在抓捕刺客?再过两天将要和张仲兄在古镇的客栈中相聚,但愿张仲安然无恙!

“嘿儿嘿儿……”

一阵战马的嘶鸣声在耳边震响,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抬头向洞外眺望,一匹高大的战马依立在对面的山坡上,他低头向山下一看,发现山洞下的水池边,有一个秦军信使正在水池边洗脚。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姬森脑海里形成。

他悄悄地爬出山洞,轻轻地滑下山坡,蹑手蹑脚地走到秦兵信使的背后,还没等洗脚的信使反应过来,姬森的短剑已将他刺倒在地。他急忙把死者的尸体拖到树林里,用信使口袋中的熟食填饱了肚子,随后换上了信使的衣装,又到水池边洗去了脸上污垢,姬森俨然变成了一位军爷。

姬森牵着马走出了密林,上马扬鞭从驰道上向古镇奔去。

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一团滚动的尘土向西边卷起。

姬森骑在马上,看到宽阔的驰道上不见一个人影。他心里明白,杀死秦始皇,震天动地,追捕逃犯期间,谁也不愿轻易出门,以免祸从天降。我只要见到张兄,就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西边驰道上有三个人,缓缓向东走来。

等到奔马驰近,三人驻足而望,才看清是一位军爷。

其中一位上前大声喊道:“军爷,我们终于抓到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刺客!”

姬森用力拉了一下马缰,军马猛地扬起前蹄,嘶鸣着直立起来,原地回身转了一圈,差点把他摔下马来。

姬森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为何挡道?耽误了军情叫你脑袋落地!”

来人高声回禀道:“启禀军爷,小人是本地的亭长,自从始皇帝传诏大索天下十日,捉拿女扮男装的刺客后,本亭长和三老在驰道上日夜巡逻搜索,终于查获这一要犯。”

姬森不觉一惊,难道秦始皇没有死?我亲眼看见铁锤砸在銮辇上,难道他的骨头比大树还硬……

一瞬间的思索,他很快镇定下来。

在马上定睛一看,只见一人被五花大绑,除身着不合身的男装外,从容貌上看的确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一见是位军爷,吓得浑身颤抖,顿时双膝跪地,大声呼喊道:“军爷救命啊,小女子确实冤枉!”

姬森威严地骑在马上,侠义之心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忽然高声骂道:“大胆狂徒,狗胆包天,竟敢行刺当今皇上!”

姬森转身看了一下那位亭长,大声说道:“把她交给我吧,我要尽快带她前去受审,延误了时日你我都吃罪不起。”

姬森说完,俯下身来,一把抓住女子身上捆绑的绳索,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猛然将女子提起来,撂在马上,使劲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向来路急驰而去。

迎面奔来两位骑马的军卒,勒马向他问话,姬森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闪电般擦身而过!

在驰道的拐弯处有一片浓密的树林,他一拉马缰,军马掉头奔下驰道向丛林中驰去。在密林深处的一块草地上,姬森跳下马来,将那女子抱下马背,他手提马鞭站在这位女扮男装、五花大绑的“刺客”面前,沉默地注视良久,突然厉声问道:“你为何要行刺皇上?是谁指使你干的?从实招来,免你一死!”

“军爷,我绝没有刺杀皇上……”

“那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女子哭着说:“唉……真是祸从天降,母亲被恶人打伤,躲在山洞之中,我怕再遇上歹人,只好女扮男装,去找舅舅商量,那位亭长硬说我是刺杀皇上的凶手,好不冤枉啊!”

说完便大声号哭起来。

姬森对女子的回话,没时间追问缘由,他心里十分清楚,她绝非什么刺客,因为真正的刺客是自己和张仲。看到这位女子代己受过,哭得十分可怜,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姬森心想不如救人救到底吧!

姬森问:“你舅舅家住何处?”

女子回答说:“穿过这片树林,再有五里地就到了。”

姬森跨上马背,俯下身来,似乎想替她松绑,但是停留片刻之后,又一把将她提起,仍然放在马背上,穿过曲折的林间小道,顺着小女子指的方向,向前奔去。

在树林尽头的一处土丘上,有一家孤零零的农家小院。

门户被叫开了。一个须发花白、骨瘦如柴的男人惊恐地伸出头来,一见高大威武的马背上坐着一位军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姬森很有礼貌地说:“老人家,你出来看看,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女子,是不是你的外甥女?”

这时老人才发现,在军爷的战马旁有一位被捆绑的人。

他知道近几天来,军爷、亭长和三老,一天几次地敲门搜查,说是皇帝下诏大索天下十日,捉拿一位女扮男装的刺客。他吓得哆哆嗦嗦,看也没有细看一眼捆绑之人,就颤颤悠悠地说:“没……没有……我家没有女扮男装的刺客。”

捆绑的女子突然跪下,说:“舅舅,快救救我,我是爱娜呀!”

女子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老人显然也听出了这是外甥女的声音,但依然不敢相认。

姬森看到老人惊恐万状,便跳下马来,对他俩说:“走吧,到屋里再说吧!”

姬森在屋前屋后察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便牵马走进小院,只见一位驼背的老太太站在院中。他让老人把门关好,然后将这位女子的绳索解开。

女子哭着说道:“舅舅,快救救我吧!”

老人痛苦地说道:“你怎么能去行刺皇帝呀?这不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

“舅舅、舅母,爱娜没有连累你们,我没有刺杀皇上,我是被冤枉的啊!”

舅舅又逼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女子原想等军爷走后,再向舅舅讲这种羞于启齿之事。她发现军爷没有走的意思,舅舅又怕连累自己,一再逼问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舅舅的逼问,让她想到那个满脸横肉的淫贼军爷,不觉怒火填胸。心想:这一切都是自己惹的祸,因为自己连累母亲受伤,现在又连累舅舅,不如将事情的过程告诉舅舅,就是自己死了,也好让舅舅知道母亲在哪里,好去救救母亲。

女子叹了口气,便说:“看来秦国的官兵,没有一个好人。如今既然落到你们的手里,我也不想活了,要杀要剐由我一人顶着,我就将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儿……”

原来爱娜的祖上也是韩国贵族,父亲韩效荣是韩国的将军。当秦军进攻韩国时,父亲在守城中被秦军杀死,母亲陈氏听到消息后,悲痛欲绝。人面兽心的大管家刘大麻子投靠了秦军。陈氏夫人只好带着年仅十岁的女儿爱娜连夜出逃,历尽千辛万苦来这里投奔亲戚避难。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陈氏夫人在王家庄买了处宅院,母女俩过得也还安宁。由于王家庄坐落在官道近旁,来往客商、官吏多在此歇脚。于是,陈氏夫人就在这里开了个陈氏茶馆。几年来,爱娜恪守孝道,帮助母亲料理茶馆,母女俩把小茶馆经营得红红火火,来往客人不断,生意也还兴隆。

自从博浪沙发生刺杀秦始皇事件后,这两天官道上的秦军士卒、都尉忽然多了起来。这些秦军将士,按照秦始皇“大索天下十日”的旨意,在官道两旁,名为收捕刺客,实则欺压良民,横行霸道,无所不为。

阳武县秦军都尉师茂华,外号叫“活阎王”。这小子身长八尺,膀阔腰粗,天生好色。凡他见到好女子,只要稍有几分姿色,他就像蚊蝇见血一般死缠硬叮,他的无赖相令人作呕,又蛮不讲理。就连姿色一般的女子也要走至近前,仔细端详一番,确不合意才能放过。全然不顾廉耻,全然不顾家中有一妻二妾。

几天来,活阎王师茂华在驰道上追捕刺客,一无所获,心里好不生气。

昨天傍晚,他满脸怒气地走进这座茶馆,拣了一张靠窗的八仙桌,把围在桌边的条椅踢得东倒西歪,看到桌上有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碗,他便用拳头猛击桌面,稀里哗啦一阵杂响,几只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吓得陈氏夫人赶忙过来应酬。

活阎王怒气冲冲地说:“我有公务在身,还不赶快擦拭桌面,重新铺上盖布,让我喝茶!”

陈氏夫人说:“军爷喝茶可以,不该打坏了我的茶碗呀!”

活阎王说:“大爷烦闷,碎了几个茶碗以响声取乐,你没听过‘碎碎(岁岁)平安’吗?”

陈氏夫人忍气吞声,没有搭理,找来一把扫帚,就要去收拾碎碗片。活阎王一见扫帚,火气更大了:“哎,老太婆,怎么今儿个不赏脸,想扫地出门呀,你把军爷当成什么人啦?快把桌上的茶屑抹去,要是脏了大爷的行头,我就把你这个茶馆砸个稀巴烂,看你还怎么做生意!”

说着又掀翻了一张桌面,两只大茶壶“嘭”的一声在地面炸开,溅得其他客人急忙向后闪身。两个村里人在一旁劝说:“老夫人,这两天官道上尽是军爷,做生意不容易,要忍着点啊!”

茶馆的其他客人,不愿参与这是是非非,相继离开了茶馆。陈氏夫人掂量再三,也不敢怠慢,急忙赔了个不是,顺势用衣袖将茶屑抹去,转身朝后屋走去,寻找茶碗。

前面店铺的嘈杂声、恐吓声,早已把正在里屋做针线的女儿爱娜惊得浑身战栗。她深为母亲担忧,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轻轻迈步走到前屋的门帘下透过缝隙往里窥视。看到那位满脸横肉的军爷,她不敢进去,不想正与准备去内屋取新茶具的母亲撞个满怀。

“娘!”爱娜一声轻啼,顾不得趔趄的身子忙伸手扶了母亲一把。母亲低声斥道:“你站在这儿干啥?快回屋去!”

爱娜转身进院飘回内室。可是,就在这门帘翻卷的刹那,就在这一撞一扶的瞬间,爱娜的娇躯已尽露师茂华的眼底。师茂华眼珠一下怔在那里,口水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猩红的舌尖在嘴唇外转了一圈,便跨前一步直冲庭院,奔着爱娜的倩影而去。

陈氏夫人双膝一软,顿时瘫在院中,她预料到女儿就要遭殃。她站起身子准备拖住这个身着军衣的败类,可惜只撕下半条腰带。她被师茂华一脚踢在肚上,跌坐在院里。

师茂华一脚踢开小姐的内房门,瞪着血红的双眼,“哈哈!哈哈!”他像驴叫一样说道:“想不到这山村小店,一个开茶馆的寻常人家,还有如此绝色的美女。”

说着躬身拉住爱娜的手,爱娜急忙躲闪,匆忙间拿起炕上的笤帚,站在那里浑身不停地颤抖。她哪里见过这样一条色狼,满脸横肉,满嘴淫笑!活阎王一步步向爱娜逼近,爱娜一步步向后避闪。与此同时,爱娜听到母亲的喊声:“不许动我女儿,你这天杀的禽兽!”

接着又听到一声惨叫,爱娜惨痛地叫了一声:“娘……”

急步向门外扑去。

活阎王猛地一转身挡住她的去路。爱娜迫不得已后退了几步,母亲的惨叫声让她感到自己的心被刀绞似疼痛,她强忍着泪水。仓促躲闪间,感到身子碰到炕边,正想侧身而过,却一个踉跄跌倒在炕上。苍白的脸,在无限悲伤中浮起两朵红云,头上紧盘着的发髻也松散开来,又黑又密又长,遮住半个脸面,与鲜嫩雪白的颈部形成鲜明对比。

活阎王“腾”地一下蹿起一股欲望的火苗,他肆无忌惮地扑上去,直压在爱娜身上,两手忙不迭地在爱娜柔软滑腻的肌肤上来回摸揉。

惊悸中,爱娜又一声大叫:“娘啊……”

叫声令人闻之悲鸣。

爱娜两手猛地抓向活阎王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也没能把陷入欲火中的活阎王惊醒。爱娜感到窒息,喘不过气来。绝望之际,胡乱撕抓的手碰到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一把搁在枕边的剪刀。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它,用尽平身力气,挥动手中的剪刀,向着扑面而来的浓烈口臭,向着那一对淫荡的眼睛,向着那喘着粗气的咽喉猛刺过去……

活阎王惨叫一声,像个死狗似的,翻了个身躺在地上,腿蹬了蹬,眼睛眨了眨,嘴里再也不叫了。

爱娜疯了似的冲出内室,看到母亲躺在院里,嘴角流出了浓浓的鲜血,她以为母亲死了,伸手抱着昏死在院中的母亲泣不成声。她近乎崩溃,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切都在旋转。她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她只能用身体的耸动来代替内心的抽泣。她使劲地抠着庭院冰凉而坚硬的石块,指尖撕裂了,淌出一丝殷红的血。她失神地注视着嘴角流血的母亲,使劲地摇动着她的躯体。忽然,母亲睁开了眼睛,“噗”,一口鲜血喷在了爱娜的身上。

其实,陈氏夫人并没有死,她被活阎王一脚踢倒后,肚子里隐隐作痛,一口闷气堵在咽喉处昏死过去。爱娜抱住她又哭又抓,摇来摇去地吐了口鲜血,便缓过气来。

爱娜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太阳落山了,母女俩将活阎王的尸体拖到院里,挖了一个浅坑,用土埋好,又堆了些柴草。清理完屋内的血迹,母亲让女儿穿了身男装,脸上涂了些灰尘,带了些随身用品,锁好门后,母女俩趁夜静无人逃出了家门。

走到半路上,母亲的肚子又疼痛起来。无奈之下,爱娜将母亲扶到路边的丛林中躲藏起来。

天亮后,母亲让爱娜赶快到舅舅家求救。也是该她倒霉,半路上遇到那位亭长,不问青红皂白将她捆绑起来,硬说她就是刺杀皇帝、女扮男装的主谋人……

爱娜说完,大叫一声:“我是为了赶来这里,让舅舅搭救母亲才女扮男装啊……”

老人哭哭啼啼,泪流满面地说:“好糊涂呀!你们没有听说吗?秦始皇外出巡察,途经博浪沙时遇到一男一女两个刺客,男的是个大力士,用铁锤击杀皇帝,铁锤扔出后击碎了副车,虽然抓到了那个大力士,女扮男装的刺客却逃跑了。始皇下了道命令,让军队和各地官府在十天内抓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刺客。这几天,凡是女扮男装的都要抓呀,偏偏你就穿了身男人衣裳,你娘俩的命真苦啊!”

老人说到这里,急忙跪下给军爷磕头说:“军爷饶命呀,她母女俩命苦呀,救救她吧!”

两位老人都向军爷跪下了。

姬森心里一阵绞痛,忍不住咬得牙关“嘎嘎”直响,一张白静的脸霎时间变得铁青。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想着老人说的话:“一男一女两个刺客……抓到了那个大力士……锤击副车,秦始皇没有死,还下令大索天下十日,抓捕女扮男装的刺客……”

自己十多年来饱受仇恨的煎熬,呕心沥血,精心谋划的复仇计划就这样付之东流了吗?难道张仲兄也被秦始皇抓住了吗?

姬森心中满怀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他一下子跌坐在那里,强忍着眼眶内打转的泪珠,眼角里晶莹的泪珠还是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两位老人还以为军爷是为爱娜的悲惨遭遇而流泪,赶快再向这位军爷磕头求饶。

姬森镇静了一下,感到心里阵阵绞痛,心想,这女子也和自己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且还代己受过,他于心不忍。

姬森很快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强忍着站起身来说:“两位老人家请起吧,我带她来这里找你,就是为了救她。如果真是你的外甥女,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大索天下十日,才过了六天,明日千万不可沿原路回去,躲过这几天再说。爱娜在你家中也不可女扮男装,若有军爷或亭长三老上门搜索,就说是你的女儿。”

两位老人对军爷的救命之恩,又千恩万谢了一番。

爱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沉思着:“为什么两个军爷,一个如禽兽一般,让人憎恨;一个却心地善良,和蔼可亲?”

两位老人当即生火煮饭,虽是家常便饭,却满满地摆了一桌。

别看这位军爷长得眉清目秀、文文静静,食量却大得惊人,只见他狼吞虎咽,将一桌饭菜吃得精光,并且还将剩下的馍馍也装在包袱里,并再三叮嘱他们此事不可外传。

姬森站起身来,向两位老人和爱娜告辞。

爱娜的眸子里忽然聚满了泪水,嘴唇嚅动着,想是要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唇边,又咽到了肚子里,她转头向一旁的老人说道:“舅舅,你去送送这位好心的军爷吧!”

姬森对老人说:“太阳快要落山了,你赶快去搭救爱娜的母亲吧!”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跨上了战马。

暮色苍冥、倦鸟归林的傍晚时分,姬森已来到这片松树林边。凝望着半山腰上的青石山洞,他心里禁不住浮起了一层伤感,满腔热血顿时变得冰凉。

原来的山洞不能去了,树林里信使的尸体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古镇的客栈也不能去了,张仲被抓相聚成空;躲在爱娜舅舅家更不安全,弄不好会连累老人;如果再走原路,碰到那位亭长就更加危险。眼下只有重新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过这几天再说。

他骑马跑了一段路,住马四顾。此刻明月中天,大地沉睡,东方青山苍苍,夜雾茫茫,他策马向另外一座山上驰去,很快便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在明亮的月光下,他骑着马来到山下丛林深处,将马系在泉边的一棵小树上,让它自去饮水吃草。他踏着没有路的乱石荒草,劈开荆棘藤萝,在半山上的另一个窟洞里歇了下来。

从洞中望去,远处的驰道在月光下如一条白练,不时有一队队骑兵奔驰而过,很远就能听见那急促的马蹄声。

明亮的月光让姬森的心里抹去了悲伤,脸上又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知道秦始皇激怒了,所以才驱使那些军卒日夜驰奔,恨不得翻天覆地、掘地三尺,四处捉拿他。

他本想借这身护身符正大光明地去和张仲相聚,然后再从长计议,共谋大事。谁知半路上遇见那位被捆绑的女子代他受过,自己设计救了这位姑娘。

几天前在博浪沙与义兄张仲行刺秦始皇后,俩人仓皇逃遁。看见张仲穿过驰道下面的一道暗拱,向南面的凤凰山跑去,他才转身向北朝大山里奔跑。难道张仲在逃跑时被抓……不可能呀,他对那条路非常熟啊……想到这里,他不觉一阵心跳。

在驰道上他曾被一位亭长追赶过,幸好他健步如飞,才把那位亭长甩掉。肯定是那位亭长在他身后追赶时,看见他的身形容貌,误以为他是一个女子。所以秦始皇才下令“大索天下十日”,追捕一位女扮男装的刺客,想到这里,他不禁豁然开朗、哑然失笑。

好一个精明过人的秦始皇,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天下三十六郡,各郡县出动大军,层层设卡,家家搜查,弄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却是在搜捕一位子虚乌有之人。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大索天下十日”还有三天,只要再熬过三天,我便可以去寻找张仲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张仲兄是个侠义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啊!

姬森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第十四节 义葬张仲

晨曦微露,林鸟啁啾。

东方山林上空已出现了鱼肚白,而被浓密的丛林和山峦包围着的山谷却仿佛仍在沉睡。萧瑟山风拍打着树叶哗哗作响,偶尔有一两只惊鸟“嗖”地掠过树梢。清晨的山林显得格外静谧。

姬森在蒙之中觉得今天早晨特别安静,大索天下十日总算过去了,再也听不到那日夜从驰道上传来的马蹄声,大地一片安静。

清晨,姬森在山洞里醒来,他从洞口向外窥探,晨雾已经消散,阳光灿烂,远处的驰道上不时有商旅行人通过,再也不见兵马巡逻的影子。

姬森装扮成一个流浪侠士,精神抖擞地向洞外走去。他要去寻找生死与共的兄弟张仲,哪怕走遍海角天涯。

天色昏暗,下起了毛毛细雨。

姬森走进古镇东街,经过铁匠铺时,他看见老铁匠和他的徒弟,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姬森将蓑衣拉下,想避开两人的眼光,但从蓑衣的缝隙中看去,老铁匠如炬的目光正向他射来。他担心老铁匠认出他就是那位铁锤的订制者。如今,普天之下都知道,行刺秦始皇的凶器是一百多斤重的大铁锤。如果老铁匠认出了他,岂不暴露了吗?不过,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这位哑巴老铁匠,绝非常人,他肯定不会出卖自己。等风波平息之后,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悄悄地拜访他。

姬森不敢停留,迅速牵马向前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牛毛细雨仍然下个不停。快到西街客栈门前时,他看到稀稀拉拉的行人在那里冒雨看墙上的告示,并且轻声地议论着。

姬森拉马来到近前,在两个灯笼的映照下,那块在木板上写的缉拿告示,像是刚挂上去,但已被雨水淋湿,上面依稀能看出画着自己的图像。

告示上写的是:“重金赏辑:刺杀皇帝,女扮男装的主谋者——姬森。特定重金赏格如下:知其下落向县令通风报信无误者,赏白银五十镒;擒获送官者,赏白银一百镒。告示在缉获期内均有效,盼八方豪士,亭乡三老,四方百姓,留心查访,置金以待,绝不食言。×年×月×日。”

看告示的人议论纷纷,还有好多人冒雨走来。

姬森看见告示上的日期,正是今天,也许就是刚才不久,那些字迹被雨水冲刷模糊,后来的人已难以看清。对于本地善良百姓来说,这可不啻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因此立刻引起一阵喧哗。

姬森看到告示,心中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大索天下十日”期满后,虽然官府军队不再搜捕,却在民间又撒下了大网,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里也逃不出秦始皇的掌心啊!

天色更加昏暗,看告示的人却越来越多,似乎小铁匠也来看这张告示。姬森将蓑衣拉下遮掩脸面,人家往里面挤,他却往外面走,拉着一匹马,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但见四面八方闻讯来观看告示的人还着实不少,里三层外三层,把这里围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姬森心想:这张告示对自己极为不利,往后行事千万要小心。

博浪沙秦始皇遇刺的传说,在民间不胫而走。尽管秦有“偶语者弃市,不准三人以上一同聚饮”的严刑峻法,但仍然难以禁止这件事情在民间悄悄流传。姬森明白,刺杀秦始皇的事件早已广为人知,所以才会有这番动静。

姬森拉马沿着古镇的街道向西,来到那家客栈,一个披蓑衣的毛头小伙计跑过来,高挑着灯笼说:“客官要住店吗?”

姬森点点头道:“是呀,我这匹马该钉马掌了,这里有地方吗?”

小伙计咧着嘴说:“小号里就有人专钉马掌,客官你大概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就这样姬森又住进了这家客栈。

客栈的小酒馆里乱哄哄的,倒上了个满座,前面卖吃食酒菜,后院有一排二层楼房权作客房。买卖不大,生意却好得很。

姬森把牲口交给那个小伙计,故意用泥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还把蓑衣和短剑带在身边,在满堂乱哄哄的喧哗声中,他走到角落处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紧邻那个座位上原有的两个客人,一个四十上下,另一个有五十开外,看样子是本地人;地方小,人多,大家都意存将就,谁也不会见怪。姬森告了扰,在就近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同座的两人酒菜都用得差不多了,俩人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话也就不打一处地出来了。

四旬左右的那个人,打着一口浓重的腔调说:“你看到街上的告示了吗?”

五旬左右的那个人嘿嘿一笑,龇着牙道:“看到又怎么样,秦始皇下令,动用全国的军队和官兵‘大索天下十日’捉了那么多女子,但真正的刺客还是没有抓到,难道这样的好事会光顾到你我头上,是不是?”

一面说,这个人捻着下巴的一绺山羊胡子,吃吃地笑着。

四旬汉子睁圆了眼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官兵是在明处追捕,这个人如果逃到深山里,官府能抓到吗?说不定咱哥俩有这个福气呢!”

“算了吧!”山羊胡子摇着手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凭你我兄弟,天下这么大,能找得到那位刺客吗?”

四旬汉子嘿嘿一笑,看了姬森一眼,倒也不忌讳:“老大!”他声音略为压低,“你看了告示没有?五十镒呀!”他举起了一只手,“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呀!”他举起来两只手。

山羊胡子嘴里嚼着菜,斜瞟着一双老鼠眼,满脸不屑地道:“不是我说一句泄气话,凭咱们抓刺客?我看连井里的青蛙也抓不上一只。”

四旬汉子瞪眼道:“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我就不信这个邪!”四旬汉子像是动了肝火:“告诉你吧,我听店小二说,刺杀秦始皇的头天晚上,那个大个子刺客就住在这家客栈,他的同伙肯定还在阳武县,只要他一露面准能抓住他。”

“哼!”山羊胡子冷笑道,“你声音放小一点好不好?吼个什么劲儿!”

四旬汉子看了看一边座上的姬森一眼:“怕什么,告示都贴出去了,抓刺客的事,谁不知道?她小子不来便罢,要是真来了,我还真要抓住她!”

“你呀,算了吧!”山羊胡子撇着嘴,奚落地道,“你要是真敢抓她,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何物?”

“肉包子打狗——你是有去无回。”

“你为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四旬汉子翻着两只红眼,看样子真像是要翻脸。

山羊胡子一只手捋着胡子,冷冷地道:“你不要不服气,你知道吧,刺杀皇帝的汉子能舞动一百二十多斤的大铁锤,把銮辇副车砸得稀巴烂,你能玩动那么重的铁锤吗?”

“玩不动。”

山羊胡子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黑汉子那么大的力气,那么高的武功,怎么样?还是被秦军抓起来了。你想啊,那个女刺客,她的武功不知比黑汉子的武功高出多少倍,要不然,她能在千军万马之中逃掉吗?”

山羊胡子喝干了面前满满的一觥酒,脸上带着一丝傲然道:“即便女刺客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姬森低头用餐,一双耳朵却在细心倾听。

四旬汉子眨了眨血红的眼睛,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老大,你还不知道吧?听店小二说,与黑汉子相跟的那个年轻刺客,模样儿长得不赖,唇红齿白,仪表斯文,好似女子一样,不像有武功的样子。”

山羊胡子挑着他那双黄焦焦的老鼠眉:“你知道吧,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就叫真人不露相啊!越是这样的人,武功越厉害!”

姬森慢慢地斟了一觥酒,端起来饮着,借以掩饰留神倾听的那种不自在。

山羊胡子转头看了姬森一眼,发觉他在留神倾听,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刚想推杯站起。

姬森见他好像要走,赶紧抱拳道:“老兄请了!”

山羊胡子一笑,道:“不敢,这位兄弟有事吗?”

四旬汉子怔了一下,像是忽然发觉座上还有个外人似的,傻愣愣地看着他。

姬森向二人抱拳笑笑,道:“适才听二位大哥说了许多,促使小弟茅塞顿开。”

四旬汉子正要答话,那个山羊胡子却抢答道:“刚才说的话都是道听途说,信口雌黄,兄弟你听过就当耳旁风,一笑拉倒,千万不要当真。”

话声略顿,随即向那个四旬汉子道:“老三,咱们也该走了,招呼小二结账。”

四旬汉子答应一声,正要站起,却被姬森按住道:“二位兄长稍等,我与你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容小弟敬一杯水酒,有事尚要请教,这顿酒饭由小弟结账好了。”

说罢双手举杯向二人敬酒,二人不好谢绝,互看了一眼,只得举起杯来,彼此干了一觥。

山羊胡子上下打量了姬森一眼,道:“兄弟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姬森道:“不错,小弟是邯郸人,来此访一个朋友,不料连日下雨,一路耽搁了多日,今天下午才来到这里。”

“噢噢,”山羊胡子道,“是呀,这一场雨一连下了三天,春雨贵如油啊,今年种庄稼倒是不愁没有墒了。”

一连喝了三大觥,二人喝得摇摇晃晃。

四旬汉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对这位外地客人说:“兄弟刚到这里,有话尽管直说,在阳武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哩!”

姬森笑了笑说:“刚才我在街上看到捉拿刺客的告示,这究竟是咋回事呢?”

四旬汉子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十天前,在这里的博浪沙发生了一件刺杀皇帝的大事。”

他左顾右盼之后,在姬森的耳边说:“听说刺客有两个人,一个是女扮男装,跑掉了;另一个黑大汉被抓住了,在秦始皇面前夺剑自刎而亡,还是条汉子。”

姬森一听张仲自刎而亡,内心十分震惊,五指一颤,手中的酒杯差一点跌落在地。好在二人喝酒过量,晃晃悠悠没有看出破绽。

姬森乃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强作镇静,惊讶地说:“这人真是胆大包天,还敢刺杀皇上!”

姬森接着问道:“此人后来怎样?”

“咳,阳武人谁不知道,秦始皇还厚葬了他,不知是怎么回事,还真有些玄乎!”

“真有此事?”

“我骗你干什么?出城十五里,博浪沙驰道旁的山冈上有一座新坟,就是那位力士之墓。”

山羊胡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地说:“老三,你说得太多了,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两个人搀扶着,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酒馆。

这时,一个小二由后面院子里走过来,找到姬森,告诉他,他的马已经钉好了马掌,又说房子已经定好了,在后院二楼的三号客房,并把房间钥匙留了下来。

小二过来结账时,姬森偶一侧目,却发觉客栈老板正向这边打量,一双黑白不分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个不休。姬森心中不禁微微动了一下,回想刚才四旬汉子说的话,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小酒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少,眼前逐渐显现出一片冷清。姬森含在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饭桌上。他以酒解愁,多喝了几觥,又磨蹭了一盏茶的工夫。张仲悲壮自刎的消息使他心如刀绞。极度的悲伤和痛苦使他为之麻木,脑子里混沌一片,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聚集着几百几千件事情要办……

他拿起行囊,叹息一声,心事重重地朝后院走去,猛不防却几乎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戴着草帽,正由侧面走过来,想是草帽遮住了视线,才会有此一失。

“没长眼睛吗?”嘴里吆喝着,这人瞪圆了眼。

可是等到他看见眼前的姬森后,不禁怔了一怔,马上点头哈腰道:“客官回房呀,天不早了,回房休息吧,慢走。”

姬森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原来是客栈老板。

姬森走进了客房。房子很小,除了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歪斜的八仙桌,其他什么也没有,倒是床上的被褥也还干净。奔跑了一天,的确有些累了,他把白天刚买的衣服换上,洗了一把脸,双手抱头,仰面躺在床上。

白天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一幕幕显现:缉拿告示,张仲自刎,老铁匠如炬的目光,店老板斜视的眸子,山羊胡子狡诈的老鼠眼。姬森心中微微动了一下,人家既然注意了他,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像他如今这般身份,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啊!”姬森一下明白过来,我这是逃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为今之计,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迟则生变。

他猛地坐起来,决定现在就走。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天越发黑了。姬森从行囊里找了根绳子,在客栈的拐角处找了把铁钎,从楼上房间的窗口滑到院外,踏着地上的烂泥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这座古镇。

他要重返博浪沙,寻找义兄张仲的遗骨,如果找到了,就将他的遗骨送到凤凰山,埋葬在他母亲的墓旁,以了却一桩心愿。

斜风细雨的黑夜,似乎还留着几分春寒料峭。

姬森沿着驰道往博浪沙走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在细雨扑面的一刹,他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战,只觉得阴雨之夜黑得出奇。他猛然想起行刺秦始皇的那天晚上,他和张仲沿着同一条路走去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来到博浪沙,看见那条从驰道下穿过的蜿蜒小河,他在夜色中久久伫立,忘却深夜冷风的吹拂,一颗火辣辣的心在怦怦狂跳,痛苦如一条毒蛇缠着他的灵魂。

他好像看见张仲在夜雾中向他走来,一双炯炯大眼如寒星闪烁。张仲向他说道:“可惜可叹,没想到我用力太猛,误中了那厮的副车,如果不是砸在副车上,秦始皇早在大铁锤下粉身碎骨了。天不让他死,命不该他绝,我无能为力了。只是让我坏了公子大事,未能报公子大恩,九泉之下也难安呀!”

“兄长快别这样讲,这是小弟谋划不周,连累兄长,让兄长不得不自刎身亡,小弟将抱愧终身!今夜前来取兄长遗骨,回凤凰山安葬,以了却小弟的一桩心事!”

姬森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按照四旬汉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来到山冈之上,果然有一座新墓。姬森大礼叩拜之后,用铁钎将坟墓刨开,打开棺椁,由于尸体还未腐烂,他只好将张仲的头颅取出包好,剩下的遗骨等以后再取。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仍将泥土重新复上,将墓掩好,这才背上张仲的头颅走下山冈。

走近驰道,他突然看见一只火把猛然间熊熊燃起,一人举着火把,一人手提棍棒,在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人朗声大笑:“你还认识我吗?”

姬森透过火光,看到讲话之人正是那个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朗声笑道:“实话告诉你吧,十天前,你和那位黑大汉谋划刺杀当今皇帝,就住在我的客栈。你们半夜悄悄溜走后,第二天就听见博浪沙刺客惊驾。那个黑大汉被抓到后曾悔恨地说:‘……辜负了姬森的一片苦心……’昨天晚上,我又见你小子住进我的客栈,在酒馆喝酒,打问同伙的情况时,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来为同伴收尸的。你不就是始皇帝大索天下十日,要抓的那个姬森吗?长相还真像女子,谁叫你撞到了老子手上,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也该我发大财了,白银一百两啊!哈哈!哈哈……”

姬森只觉得怒火冲天,要不是身上背着张仲的遗骨,他真想冲上去与这个奸诈小人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猛然一阵狂风吹来,将火把一下子吹灭了,姬森趁机掉头便跑,二人在后面穷追不舍。天黑看不见路,他只有不顾命地往前狂奔,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顾不得了,边跑边听见后面在喊:“跑快点,别让这小子溜了!”

姬森跑着跑着,一头栽进了一个深坑里,“轰”的一声,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姬森觉得好像是一阵冷雨,浇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慢慢地醒了过来。

有一个人抱着他,使劲地摇晃着,他才猛然间想起了先前被人追赶的事来。他想自己肯定是被那位狡猾的客栈老板捉住了,成了他攫取重赏的猎物。只要被他送到官府,自己肯定要被装在笼子里用重兵押解到咸阳,斩首示众,暴尸于市,用以警示那些企图谋反的人。

人生一世,命运多舛,没想到秦始皇布下天罗地网,大索天下十日,都奈何他不得,今天却未能逃脱一位客栈老板的算计!罢了,壮烈一死,让天下震惊,到九泉之下去和张仲兄相聚吧!他不由得大声对客栈老板说:“快快送我到朝廷那里领赏吧,我虽被杀,却可以名垂青史,你虽然获得重赏,却只能遗臭人间!”

抱着他的那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姬森道:“商贾见利忘义,还有什么可笑的?”

那人还在发笑。姬森感觉到这人的笑声和先前那个客栈老板的笑声判若两人。他用力挣扎着,吃惊地问道:“你究竟是谁,要把我怎么样?”

发笑之人一本正经地说:“请姬公子放心,我是小铁匠,是师父让我来救你的。下午师父见你来到古镇,说你是自投罗网,有性命之忧,让我跟着保护你,果然不出师父所料。”

姬森道:“你我只有一面之交,为什么要来救我?”

小铁匠说:“有人见利忘义,但我师傅却要舍生取义。”

姬森道:“你师傅老铁匠不是哑巴吗?”

小铁匠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师傅并非哑巴,他是不满秦朝的残暴和苛政,不愿说话罢了。”

小铁匠叹了口气接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父让我告诉你,你三次来到这座古镇,好多人已经知道你就是行刺秦始皇的主谋。客栈老板和店小二已被我收拾了,你要赶快离开这里,天亮后恐怕又生变故,赶快走吧!”

姬森感慨道:“你们师徒对我有恩,真不知何以为报,大恩不言谢,只好留待日后了!”

小铁匠说:“我师父让我问你,你将去哪里藏身?”

姬森道:“我要到凤凰山埋葬义兄的遗骨,有可能暂时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天很黑,姬森挣扎着站了起来,发现背上的遗骨依然还在,他整理好背上的包袱,向小铁匠深深一拜,告辞而去。

身后传来了小铁匠的祝愿声:“姬公子,请多多保重……”

姬森在市上买了些黄香与祭品,第三次走上了凤凰山。

他将张仲的遗骨安葬在他母亲的墓旁,让他母子之墓永远与青山同在,安息在这安宁静谧、无人纷争的世界里。

姬森点上香烛,摆上祭品,大礼叩拜,洒酒祭奠。

姬森背靠着坟墓旁的大松树,仰望着穹空里的一钩残月,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荒野上传来野狼长长的号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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