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多拉是一只卖花鼠,顾名思义,就是一只拿着鲜花走街串巷到处叫卖的老鼠。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这个世界,动物们都拥有着各自的职业和人生。
尤多拉长着普通老鼠的个头,有一身普通的灰色的毛皮,一双普通老鼠都有的小眼睛,天性乐观开朗,喜欢穿紫色的碎花连衣裙。她卖的花是鼠尾草,她也只卖这种花。一来是她买得起的花很少,二是她最喜欢的花便是鼠尾草。至少,花名里有她种族的名字让她感觉很亲切。
其实呢,会买鼠尾草的人也不多。穷人自是不会买这种观赏品,富人更是不会买这种便宜货。唯有那些口袋里有些闲钱,日子过得又不吃紧的人才会偶尔买上一两枝。
今天晚上,尤多拉到了一个平时她不会去的地方。她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这里明明属于贫民窟却总有人手里有买上那么几朵花的钱。她不经常来这里,是因为她总是觉得这里的人有点可怕,他们看她的表情都好像马上就要把她吃掉。但是最近她真的缺钱了。
她小心翼翼的叫卖,生怕惹怒了什么人。直到深夜,她才卖完最后一枝花。
那天晚上只有一轮残月。尤多拉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左右顾盼确认没人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今天卖花卖的钱。
一,二,三,……,五十八,五十九。一共59司布。
尤多拉收起钱币,满意的拍了拍口袋。就在她起步想离开这里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吸声。虽然微弱,沙哑,但是。。。不应该有人才对,我明明确认过了!尤多拉迅速前冲出去,同时转过身来,警惕的望向那个角落。
没有人?不!借着微弱的月光,尤多拉使足了劲才分辨出角落的一个轮廓像是蜷缩着的什么人。她看着那个角落,慢慢的往后退开。一步一步。她突然觉得不对。为什么这个人要缩在角落?如果是要打劫为什么一动不动?
她鼓足勇气又开始慢慢靠近,直到再次走进阴影里,她才看清那是一只橘猫。
这只橘猫年纪看起来不大,瘦削的脸庞还很稚嫩,橘色的毛皮就像尤多拉曾在橱窗中见过的虎皮蛋糕,他的睫毛长长的,胡须白白的,耳朵像两片贝壳,而额头深色的纹路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尤多拉竟觉得这个身为自己天敌的橘猫长得有点可爱。可是此时,这只橘猫却被丢在阴暗的角落里,浑身上下用破布包扎着,到处都是血污。随着他每一次呼吸,都从鼻子里洒出血珠来。
尤多拉动了动胡须,甩了甩尾巴,看着这只猫不知所措。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尤多拉惊恐的扭头看向巷子的黑暗深处。
先是一个猫咪的轮廓显现出来,随后越来越巨大越来越清晰。随着他最后一步踏出,巨大的灰黑色的轮廓染上了黄黑相间的纹路,尖牙利齿,目光如炬。魁梧的身躯配上与生俱来的气势形成一股威压,瞬间让尤多拉大脑空白,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
那是一只老虎,老虎停下了脚步。尤多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那个猫少年,猫稚嫩的面庞和残破的身躯在尤多拉眼前浮现。她竟有了一丝力气,拼尽全力将自己挪到了少年身前。
老虎看到这一幕似乎惊讶了一下。的确,无论是谁看到一个老鼠挡在一只猫面前都会惊讶,尤其面对的是一头老虎。老虎默默站着,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他开口了。
“大妹砸,内啥,俺寻思着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尤多拉愣了一下。
“到底咋了俺也不知道,就是掘的吧不对劲。这小子你能不能先帮我照顾着点。我知道我强人所难,刚刚我瞅你也护他来着……”
“行。”尤多拉竟然痛快的答应了。
哈迪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棚顶,看起来是木架搭起来,然后上面盖了一层拼接的布料。他瞬间清醒,身体一缩就想翻身站起来。不料身体右侧一阵剧痛,早就对疼痛麻木的他居然承受不住瘫倒回去。
他听到咣当一声,像是铁盆掉在地上的声音,随后一伴着一阵细小的脚步声,一个老鼠跑了过来。老鼠穿着紫色的长裙,不像是战斗服或者手术服,身体也十分纤细,看上去有些羸弱,眼神里也没流露出敌意。但是哈迪解读不出来老鼠眼睛里的意图,他警惕的缩着身子退到墙角。嗯?没有墙?背后也是盖着破布的木架。
尤多拉本来还很担心哈迪,看到他的警惕却是有些怕了。自己对他并不熟悉,万一他真的像母亲说的一样,醒来就吃掉我怎么办。但尤多拉还是用颤抖的腿支撑住自己的身子,说道“别乱动,你伤得特别重,在这你不会有事的。”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哈迪盯着她看。她几次都想拔腿就跑,但她尽可能的抑制住,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温柔。即使如此,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胡子在不停颤动,尾巴也在疯狂甩动。
可能是累了,哈迪慢慢躺了回去。但是头还向这边侧过来,余光聚在尤多拉身上。
尤多拉简直要疯了。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个大家伙带回来啊。就因为一时间觉得他长得可爱?拜托,这可是一只猫啊!而且这家伙怎么回事?光是那双眼睛盯着人看就能把人吓死,我又不是没和猫打过交道,这绝对绝对不单单因为他是一只猫。可他毕竟没对我做什么,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吧?既然我把他带回来了,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他赶走的吧?
尤多拉如此想着,转身离开了。
哈迪仰面躺着,打量了一下房间。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个棚子。主体是木棍搭起的架子,外面蒙上碎布拼接的外罩。棚子里只有一席草垫,他就躺在草垫上,穿着一身宽大到不像话的衣服。草垫旁边有一堆衣物,哈迪认出来那是他的。
不一会尤多拉打了一盆水回来。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哈迪,说“喝……喝口水吧。”
这次这只大猫却没有抗拒,哈迪微微张开嘴巴。尤多拉小心的把水盆放在哈迪旁边,水盆的宽度只有哈迪脸颊那么宽。
哈迪快速的用舌头舔着水喝。尽管他还对这只老鼠这个地方都心存疑虑,但是求生的本能催促他尽快摄取水分。
尤多拉看到他痛快的喝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对哈迪说,“我叫尤多拉。我是前天晚上在贫民窟那边看到你的,当时你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我怕你撑不过去,就带你回来了。”
哈迪喝着水,没做出任何反应。
尤多拉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只要你不恩将仇报就行。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孩子被丢在路边。”
哈迪仰起头看向尤多拉。尤多拉发现哈迪的眼睛竟然意外的清澈,当真像个孩子,可是眼神却尖锐的可怕,只不过和刚刚比起来不在那么暴戾。尤多拉不敢再和他对视,稍微躲开他的目光。可是过了许久,哈迪也没有说一句话。
哈迪算是在尤多拉家住下了。由于哈迪实在是比老鼠大太多,当初西伯利亚虎把哈迪搬到尤多拉家后,就帮尤多拉在她家屋后搭了个棚子,刚好能装下哈迪。当老虎,猫和老鼠这个组合出现在尤多拉母亲面前时,差点把这个可怜的中年女性吓出心脏病。尤多拉的母亲当然强烈反对女儿的行为,在她看来这就是在引狼入室。不过当她看到哈迪的惨状,又在哈迪身旁苦苦纠结了许久后,终于勉强答应了。
尤多拉有一个还在上学的弟弟。他倒是不怕姐姐带回来的这个大家伙,尤其当哈迪醒过来后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小家伙胆子就更大了。有一次尤多拉看到弟弟在拨哈迪的胡子,吓得尤多拉一把把弟弟拽出棚屋,狠狠的数落了一顿。不过更多时候,小家伙都会帮助姐姐照顾哈迪。至少,帮哈迪换衣服的工作只能由他来干。
冥冥之中,尤多拉觉得哈迪不是一个简单的家伙,他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但是哈迪一直也没开口说过话。尤多拉不知道他是哑巴还是又聋又哑,但是尤多拉能感觉到,他紧绷着的神经正在慢慢放松。
尤多拉有了一个习惯,就是对着哈迪说话。有时对他说一些卖花路上的见闻,有时讲一讲她们家的琐事,有时也会抱怨一下工作的不如意。
“唉,今天啊,就赚到了39司布。比平时都少呢。”尤多拉发现像这样对哈迪说一说,再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就好像自己遇到的困难都不算什么。
“再见了,我的大猫咪。明天接着加油吧。”
一个月过去,哈迪的身体终于有了好转。尤多拉不清楚,但是哈迪自己清楚。什么样的伤他都受过,多久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大概都有所了解。他尝试着自己爬了起来。
右侧肋骨和肘部还有点刺痛,不过小心一点倒是没有太大影响。
哈迪慢慢起身,扶着木架挪出了棚屋。现在正是黄昏。夕阳垂在西边,缓缓的垂到房屋后。一阵晚风吹拂,哈迪的尾巴随着风摆了摆。他走到尤多拉家旁边,却不知道应该干什么。隔着窗子,他恰好看到尤多拉和她母亲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好像在谈论着什么。
母亲说,“等他好得差不多就让他离开吧。”
尤多拉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可是他伤得那么重,一时半会恐怕……”
“我又没让你现在赶他走。”
尤多拉沉默了。
“咱家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只有你我能赚钱,你弟弟还在上学。就你天天去卖那破花,以前还好,一个月能有一千二三。现在呢?一千都不到。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来着,不如去跟我做做零工,一个月至少有一千保底。如今你又要养一只猫。你晓不晓得一只猫一个月能吃多少?娘不是狠心,只是咱们家已经是那泥菩萨,自身难保了……”
哈迪没有接着听下去。他抬头看了看黄昏时分的天空。云朵映上余晖,投下昏黄的影子。几只飞鸟正在归巢。哈迪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他又回头看了看窗子另一侧的尤多拉,随后转身蹒跚的离开了。
“妈,你别说了,我再去看看他。”尤多拉有些烦躁,推辞着走出屋子。
走到屋外,尤多拉突然看到街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迎着余晖前行着。的确,哈迪的体型比尤多拉高大得多。可是此时尤多拉偏偏觉得,远处的那个少年是那么羸弱。他虽然身体精壮,但却步履蹒跚,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他身上,只需要再吹一口气就能将他击倒。
虽然哈迪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话,但是那一瞬间,她突然知道了哈迪的过去和将来。这是一个刚刚从地狱中逃脱的少年,而他现在将要回到地狱中去。
尤多拉的眼角湿润了。她发现自己是多么迟钝,多么无知。想到自己曾经在他面前讲述那些貌似很困苦的经历,她感到羞愧难当。
她冲过去拉住了哈迪的尾巴。哈迪停下。
尤多拉说,“回来吧。你放心,我会照顾你。”
哈迪的尾巴抖了一下,甩得尤多拉一个踉跄。
“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无论你曾经是谁。”
她听到面前传来了一个陌生的,沙哑的声音,“我曾经的名字,叫哈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