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后来跟我说那时你父亲正躲避七部的追杀,特意赶来看你一眼,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和你尹炎叔叔两人等到深夜才敢上山”冬武稚顿了顿“因为他不知道此后是否还有机会见到你”
“果然还是没有机会……”尹冬月呆坐在凳子上,望着别处出神
冬武稚知道父母是尹冬月心底最深的痛楚,一个小姑娘本该在父母的臂弯里嬉笑的年纪,却只能在遥远的深山里度过,任何一个人都会不满。他比尹冬月大三岁,早在她来之前,自己就在夫子身边
但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打有记忆起,自己就在夫子身边,那个时候夫子的胡子还是黑色的,现在已经全变成白色的了。冬武稚不知父母为何人,自然不知道那份痛苦,反倒是幸福的
他记得这个小姑娘初来夫子身边时,不哭也不笑,像是失了魂一般。他和夫子怎么逗她,她都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枫叶,看着枫叶由青变黄,一片一片从枝梢上落下
夫子头顶的头发都快挠秃了,也没能找到办法。夫子有次喝醉了,在后院里破口大骂,吓得他抱住了尹冬月,夫子骂的是尹无仇,身边这个小姑娘的父亲。骂他不尽父母之责,让孩子跟着受罪。
他抱住了坐在屋檐下发呆的尹冬月,尹无仇正是在这里离开的。冬武稚从来没有见过夫子发这么大脾气,他缩着头,瑟瑟发抖。
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女孩的歌声在他耳边响起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儿女同烛火,
几个飘零在外头?”
男孩抬起了头,看着身旁这个小小的女孩,他紧紧抱住女孩。两个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一起,任凭寒风从林间吹来。从那天起,尹冬月开始说话了,夫子还特意去山里逮了两只野兔,几人饱了一顿口福
尹冬月爱唱歌,那段日子屋里的阴冷气息一扫而光,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像一把篝火温暖了他们,夫子为此还戒了酒,怕自己喝酒发酒疯,教坏了尹冬月
那个冬天,夫子教了他们很多东西,从上古的神话到前朝的妖怪,从诗词歌赋到杂文奇谈,他们两每天吃完晚饭都到火炉旁等着夫子讲故事,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夫子就像个游历四方的旅人,总能把那些故事和知识轻而易举地从嘴里讲出来
有时夫子讲的停不下来,两个小脑袋就在温暖的炉火旁靠在一起睡着了,夫子就一手夹着一个,给他们盖好被子,把烧好的热水倒进汤婆子里,放在两人脚边。天气好时,夫子会带着他俩出去走走,彼时的拓苍山已是白雪皑皑。几人沿着小径往山顶走去,站在山巅上眺望八密林在脚下起伏。两个小家伙对着高山呐喊,清冽的嗓音在山间回响,逗得夫子胡子一颤一颤的
而今两人已经长大,而夫子却一天天衰老,这个如同父亲的男人仍是那么硬朗,只是多了些沧桑。
“夫子没有跟你说起罢了,怕你又想起家人”冬武稚回过神来“大家主其实不愿你被卷进罗生堂的事务中,只是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接替这个位置,二家主没有子嗣,把你当做亲女儿,这个位置迟早都是你来坐”
“世事无常,你要学着接受。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别人帮不了你”冬武稚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时的一切历历在目
“明日早上我就启程,不用担心”
尹冬月冲了上去,紧紧抱住冬武稚。随后松开了手,转身走了出去,冬武稚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感觉到这个女孩已经做出了决定
——
江淮的夜水汽很重,这栋老房子的院落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叶片上沾着水珠。几个身着黑衣的武士伏在阴影中,只有鹰一样的眼睛偶尔闪过亮光
老屋里四个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摇晃,房子里只有破碎的家具和蒙了蛛网的木梁,看来这是间无人居住的空房。
“只有咱们几个吗?”一个年轻人说道,他腰间挎着剑,看来是有备而来
“怎么?怕人不够吗?还挎着剑”说话的男人嗓音低沉,一双虎豹眼轻蔑地看着年轻人,嘲笑他胆怯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年轻人剑眉横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被激怒了
“怎么?孬蛋还不准人说了”男人不甘示弱,也站起身来,结实的肌肉在布衣下勾出轮廓,气势逼人
“行了行了,一天到晚吵,这次是来说正事的,要打要杀就出去”老者用手杖重重地敲击地面,提示两人闭嘴
两人不情愿地坐了下来,最后一个男人开口了
“红雁部、青鸿部不愿掺和,黑旗部忠于大家主不会参与的”
“红雁部就是一群妓女,不需要她们;青鸿部拿了水运的大头,不少赚钱,当然不愿掺和。”年轻人神色高傲,“黑旗部是最早跟随尹无仇的,罗生堂的黑手队里全是那的人”
“除了黑旗部,另外两个不参与也无妨,就怕黑旗部的最后碍事”老者的面孔在灯火下显得十分阴沉
屋里坐着的四人正是罗生堂七部中的四部,那名腰佩长剑的年轻人乃是镇南银券的主人——袁以术,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但手段狠毒,年纪轻轻便成为七部之一的当家。尹无仇曾说十五岁的袁以术是虎狼之才,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而那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腰间系着紫色的布带,上面绣着十只白虎,此人正是白虎部的当家——洪超,十只猛虎既代表着白虎部的统治权,同时也是“白虎七伤拳”最高级别的认证,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配的上这条绶带。洪超掌握着江淮的陆运,手下更是有如意镖局和七伤拳武馆,生意范围遍布数个州
钟离长老是七部中资历最老的当家,手下的秋翎部原为七部之首,后来在与尹无仇的斗争中败下阵来,便偃旗息鼓,接手了罗生堂的马市。钟离长老虽然心有不甘,但倒是很敬佩尹无仇,只是这些年来尹无仇一直限制着自己的势力。如今尹无仇去世,自己也就不用怕什么
最后一位当家一直端坐在凳子上,话语不多。他手下的天鸦部虽说是七部之一,但自从当年尹无仇统一七部时,天鸦部便离开了江淮,声称自己不属于七部。天鸦部当家名为温云,这些年来一直隐居在深山。这次温云回来,必然是为了推翻尹家的势力
“尹炎十日后要去景州,那时是罗生堂守卫最空虚的时候”钟离长老说道
其他三人沉默不语,等着钟离长老说话。
“十日后子时,温当家的手下解决禹州的尹炎和黑旗部的当家;其他两家同我杀进尹府,另外白虎部和我部将派出精锐击溃黑旗部,到时大局已定,诸位便可高枕无忧”钟离长老站起身来,将面前的酒水一口饮尽
“好!”三位当家齐声说道,仰头喝下杯里的酒水
江淮的人们正沉醉在梦乡里,不知道十日后这个水城即将发生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