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平静不久的海面,因暴风的侵肆而又波涛汹涌。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人乔装打扮,卸去他们身为名门正派而具有的高贵,穿上消匿于浓浓夜色之中的黑衣,在这个夜色吞噬一切光明的夜晚,在这个远离朝堂的偏远小城,上演一场蓄谋已久却又未曾精心设计的灭门大戏。
风浪的威势,已经渐渐蔓延到整个嘉宁郡。
这一场布局,缘起江湖却又深涉朝堂。是以三寸棋盘观天下大势的持棋者,是夺他人气运以保万古长久的隐世者,是出身高贵却狼子野心的夺权者,还是位极人臣却雕心鹰爪的掌权者。
一个世代落根于此,痴心武途的小世家,如这深沉大江中的浮萍,任谁都能轻易将它蹂躏,于这人世相比,多么微不足道而渺不可言。可大江的浪潮不会怜悯它的微小瘦弱,在这被狂放所驾驭的大势中,将它毫无留情的连根拔起!
由朝廷设立辖制西北义凌府的镇北司副统领王淞,朝廷御赐锦虎纹官服的副六品官员,于昨日死于嘉宁城外吃人谷中。今日,仅过一夜,在郡内多有名气的崔家,又紧接着惨遭灭门。
陈士章永远忘不了他站在崔家大门前,因心虚恐惧而颤抖着双手接过镇北司的那一纸公文时,身后是崔家全府上下一百多具死尸。
镇北司任命郡府暂管嘉宁郡内一切事物,身为郡守的陈士章哪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去私自调查,只能整日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朝廷委派接任这镇北司副指挥的人到来。
——
嘉宁城数百里之外的皇城,是整个中原繁华荣盛的中心。若说邵北的洛城是关外塞上的一颗明珠,那么晋阳的京城郢都便是群星璀璨中最为耀眼的一颗。
自从晋阳得中原以来,朝廷奉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宗旨,又有丞相张之滨联合众臣规划出的皇霸图,故各大藩王的封地都是地处国门边塞,而皇城所在的京畿道往北走并排相邻的两地,便是睿安王殷颢的封地晋淮,和由天策上将周琰带兵驻守三十里雄关的缙州。
从皇霸图上来看,各大藩王所在的封地镇守各处国门,而京畿坐镇最中,所有的路线都向北蔓延,最终的矛头所指,便是与晋阳皇朝呈南北朝分庭抗礼的北辽……
今日天还蒙蒙亮,东边的天空还泛着一股蔚蓝,晋阳的京城郢都城外,从义凌府而来的快马趁着这最后一抹夜色进城,穿过由京城龙庭卫镇守的西城门,直奔皇宫而去。
从义凌府到郢都,整整八百里路程,镇北司送报人一路脚不停歇,快马加鞭日行百里,中途驿站来不及喂马,直接换上新的马匹,在马匹上喝过一碗肉糜汤,又马不停蹄的赶路。
自从当年邵北王征战北辽的最后一封捷报从北辽快马奔袭两千里送至京城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情景重现在郢都的城门之下。
鸡鸣声响过,最后一抹夜色悄然而逝,天边鱼肚白。镇北司的快马行止宫门前,文书上呈到负责皇城与皇宫一切治安的龙庭卫手中,由龙庭卫直接上呈至皇帝寝宫。文书送到,这匹彻夜奔袭了百里之多的马匹,终于倒地不起。
旭日东升,京城的街道上各色的行人渐渐纷至杳来,皇宫宫门所在的长安街,各种营业摆摊的商贩应时而出。
辰时过半,百官入朝。
不知为何,今日的早朝要比以往下朝都晚,特意在长安街摆好吃食等着那些官员下朝的商贩迟迟不见有人从紧闭的宫门中走出来,眼看就要到午时,摆出来的冰镇酸梅汤都已经失了原来的风味。就在商贩们抱怨着为何还不下朝时,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陆陆续续的官员从皇宫中走出来,各个没有好脸色,甚至有几个更是铁青着脸。
在长安街摆摊的商贩,这些年来都已经摸清了在此处趁着百官下朝摆摊挣银子的门道,一看来人的脸色,便知道是不是能够招揽的生意。这不有几位脸色极为难看的官员走出宫门,一路走来都没有人敢上前招呼几句,生怕这些在朝堂上受了气的官员,将闷气全部撒在自己这小摊子上。
长安街上有不少卖酸梅汤的小贩,这个时节冰镇的酸梅汤格外讨人喜欢,可今日到了这个时辰,失了冰凉鲜味的酸梅汤已经没有任何口感,物以鲜为贵,这个时辰,整个长安街也就仅剩下一家包子铺还有卖的酸梅汤。
两个刚刚下朝的官员,在找遍了整个长安街不见一处卖酸梅汤的小摊之后,来到这包子铺。其中一个体型偏胖的官员问店铺掌柜有没有酸梅汤,掌柜一看是朝中的五品官员,不敢怠慢,只好说这个时辰的酸梅汤已经失了口味,等到明日早些,便能有新鲜的酸梅汤。
谁料这两位体型一个偏胖一个偏瘦的官员直接入座,招呼掌柜的道:“无妨,直接上来就是。”
掌柜的端上来两碗酸梅汤,只收平日里一半的钱,这两位官员也并非出手阔绰的主,付钱之后便谈起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来。
听体型偏瘦的官员说,今日之所以退朝这么晚,是因为镇北司今早上报朝廷的文书,有一个镇北司的副指挥死在了嘉宁郡,有史以来头一等的事,惹陛下震怒,好多大臣因此受到牵连,而受牵连最多的,便是一直以来掌管这些情报机构的韩公公。
至于这位副指挥的死因,这位偏瘦的官员喝一口酸梅汤,说道:“也难怪陛下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远离朝廷的镇北司副指挥,滥用职权与江湖人勾结为其牟利,这等事,我朝还是头一次出现。”
体型偏胖的官员冷笑一声,说:“是打了韩公公的脸,只是可怜了那些为镇北司说话的大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挨骂,可是丢人丢到家了!”
偏瘦的官员说:“倒是那个御前侍卫副统领辛邈,因此得了镇北司这等美差,日后仕途无量啊。”
偏胖官员有些迷惑,问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陛下要让这个辛邈掌权镇北司?”
偏瘦官员笑道:“这个辛邈是北越人氏,在邵北王征伐北越时家人不幸被邵北军误杀,与邵北不共戴天,又是出师丞相门下,文武双全。陛下对此人很赏识的,之前多次要提拔但都没有合适的职位,这次镇北司出事,可是提拔的好时机。”
偏胖官员恍然大悟,笑着点头不再言语。
这时从宫门中出来一行人马护卫着马车穿过长安街,两位官员看着这行人马从面前而过,皆是会心一笑。这些人都是皇宫中的龙庭卫,而护卫着的那辆马车,车中坐着的便是带着圣旨前往义凌府的传旨太监。
京城多的是达官显贵,十里长安街的石砖下,遍地是黄金。
晋阳皇朝,这个屹立中原还不到百年的王朝,吞并春秋各国财富,是中原有史以来最为富有的皇朝。
——
未时,京城一处不怎么起眼的街道,狼藉一片。这处仅有百步之远的街道,坐落在京城荣华富贵的阴暗角落,隐匿于歌舞升平的喧嚣之中,生活在这边街道的,都是京城最底层的疾苦之人,有乞丐,有娼妇,更有那些被主子打断双腿赶出家门的可怜人。
这片街道远离那些达官显贵蜂涌而入的繁华地段,独居一偶地处京城最为人烟寂寥的平民窟,是那些达官显贵口中渣滓洞。
正值日头曝晒,街口一位衣着朴素的青年缓缓走进这条街,街道两旁满是斜躺横卧的乞丐,破旧的房屋中时不时还传来那些粗重而又放荡的呻吟,满街都是引人作呕的恶臭气息。
青年走进这条街,入眼皆是狼藉,本以为他会以厌恶嫌弃的目光打量过这条街的每一个人,却不想这青年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银钱,每走过一人,便向那些乞丐施舍一枚铜钱。这条街的乞丐对此人十分的恭敬,又是磕头又是谢恩,口口声声念着这人,乞丐们叫他辛大人。
青年走到街道的尽头,手中的银钱也都全部散去。街道的尽头有一条死胡同,青年朝里看去,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位白发老者。
青年环顾四周,见无可疑之人,快步走进胡同,与那位白发老者对视一眼,青年看向马车,躬身作揖,唤了一声殿下。
马车车帘紧掩,从中传来的声音与这片街道的一切相比,方枘圆凿。车中传出的是一道十分轻锐悦耳的女声。
“镇北司总督令牌,韩修筠交给你了?”
青年一直十分恭敬的低头站在马车旁,车中人问起话,也是十分恭卑的点头说是。
“那好,明日你便先行前去义凌府,在接任之际别忘了肃清韩修筠的那些耳目,三日之后,本公主会亲临义凌府!”
青年恭敬一句:“是。”
马车离去,青年低头看一眼路面,方才马车所停留的地方掉落着几颗杏核,青年捡起一颗杏核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嘴角轻轻一抿,带着笑呢喃一句:“又在贪吃。”
次日一早,车队离开京城,浩浩荡荡踏上官路去往义凌府。这是皇帝御赐,有下人女婢,有良马绸缎,有从龙庭卫中精心挑选出的诸位高手随从,作为这位新上任的镇北司统领的心腹一同前往远离朝廷的义凌府。车队的最前面,是身穿皇帝御赐三品斗牛服的镇北司总督辛邈。
——
京城公主府,一位女子坐在纱幔围起的凉亭中,隔着纱幔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只看到这女子此时正盯着一方棋盘怔怔出神。
那日在阴虎山鬼市,女子问邵北二郡主秦灵雨,是如何料定韩修筠会拱手让出镇北司的统领之权?
记得那日二郡主秦灵雨说:只有这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才能让韩修筠乖乖的让出镇北司总督一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