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中国正在经历一波难民潮,死亡的气息正从中原向四周扩散。
这是东北的一座平阳观。平阳观正处于鸡冠山之巅,向北俯瞰,整个平阳市一览无余。此刻,山顶上站着一僧一道,看样子都是60多岁的花甲年纪,正在远远眺向平阳市的古城门口。
老和尚目光深遂,幽幽地说道:“来平阳的饥民越来越多了。”
静了很久,老道人好象从沉思是苏醒,说道:“战争的创伤还没疗愈,现在又增天灾。”
老和尚:“天道轮回,天地造化,也许是我佛给我们多一个向善的机缘吧。阿弥佗佛。”
老道人道:“世道轮回,但愿人心不古,世道永远从善。”
老和尚眉头一紧,问道:“你是说,这平阳又会有大机缘?”
老道人捋了捋胲下了胡须,说道:“乱世出英雄,和平现豪杰,江山代有才人出。”
和尚打了咳声,说:“我佛慈悲,我等还是尽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救荒吧。”
“娘,我饿。”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大小男孩儿,光着上身,穿着皱巴巴破裤子,可怜惜惜地看向了一个盘着高髻的年轻媳妇。
这是曲新一家三口,从河南逃荒来的。踟躇在逃难人群中,这一家十分显眼,显眼的是曲新的媳妇叶艳儿,破衣服下挺着吓人的大肚子,正怀着孕。
这年月,河南省地界上整村整村的人饿死,饿不死的有进气没出气,人人想的是填饱肚子,那有心情干那事,别说生孩子了。就算是在北方,平阳城去年也没有一个新生的孩子。路过的人看过叶艳的大肚子,都可怜地摇摇头,这么大的肚子,一定是吃了观音土落下的什么病,千万别是传染病。
儿子欢欢紧紧拉着妈妈的灰灰的褂子,再一次赔着小心说:“娘,我饿。”
作为一家之主的曲新什么也没说,自己更饿,本是一个正当年纪的魁梧汉子,一顿能吃半头牛的饭量,走了一天的路,三个人今天只吃一块玉米面饼,野菜也吃得不多,胃里的东西这一会儿早就没影了。
曲新看看象个豆芽似的儿子,说:“欢欢,再喝点水。”
叶艳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说:“曲新,黑了,看样要下雨。”
曲新说:“媳妇,你挺个肚子,撇家舍业千里迢迢跟着我逃荒,遭了多少罪?”曲新说不下去了,怪谁呢,这年头。
全民饥饿的年代,到处弥漫着一股股死气,就在河南的老家,爷爷奶奶生生饿死了,父母也饿死了,活着的人饿得就差吃人了,留下只能是条死路。这一路走来,他们看到多少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扎在路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叶艳本意是让曲新到城里找个人家借住一宿,来草原这里逃荒的人太多,城里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曲新说:“今晚我们就和这些逃难的人一起挤这城门洞子吧,明天我再早起找活干。”
一声急风卷过,远远的天边炸过几声响雷,隐隐地掉下了几颗雨点,天黑下来,今晚又定是一个难熬之夜。
曲新张望了几下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着三年大旱,怎么偏偏到这里要下雨,雨啊快下吧,大点下吧。
“愁有啥用,早点睡觉,省点力气,也省点吃的。”
三人挑了个靠近城墙边上高地,打开了行李,放了一床被子在地上,叶艳先躺下,然后搂过儿子欢欢顺着身子躺在在旁边。
“饿。”六岁的欢欢还是锲而不舍地求着妈妈。
曲新抚着儿子的头,对着叶艳说道:“要不,饼子就给孩子掰一块,那不还有三块吗?”
“要死啊?明天不活了?”叶艳骂了身边的男人。
他们有饼子?门洞里对面一对躺着的男女两双眼睛放出了绿光,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饼子,就象给一个将死之人打了强心剂,饥荒延续到了今年,吃的东西就是人的命啊。两块饼子,就是今天的百万富翁啊。
注定这个夜要不平静了。
半夜里曲新被叶艳的惊叫吵醒……
“他爹!有人偷包袱,啊,快拦下他们。”
曲新还没美梦里回过神来,听到媳妇叶艳拼命哭喊,睁眼看到叶艳和黑影里的人人拉扯着包袱。知道遇上了贼了,一下向对面的黑影扑过去。来人猛地推了叶艳一把,叶艳撞进了曲新的怀里,另一个人趁机抢了包袱,没命地向着远处跑远。
“包袱,包袱,他爹,快追啊。”
曲新从美梦中清醒了,包袱,那是自己三口人的全部家当,丢了那不是丢了命一样,曲新也猛地窜了出去。
叶艳刚才被人猛推了一把,身子重,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完曲新追小偷,肚子开始一阵钻心地疼痛,啊啊地大叫起来。疼,撕心裂肺地疼,恐怕要提前生了。
黑夜中,曲新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冲着一个黑影追了上去。这年头吃了上顿没下顿,抢包那人还这么能跑。曲新仗着自己年轻体力壮,跑了快两里地,终于追上了那人,一把抓住,累得瘫倒在地上。这人就是城门对面流浪人,可这人身边并没有自己的包袱,他的女人把包袱拿走了。
这人滚在地里,看不出长相也不知道年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任凭曲新怎么逼问就是不开口。曲新只好狠狠地踢了这人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城门洞。
“大兄弟,你媳妇生了,两个,双胞胎,都是男孩。”
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包递给了走到近前的曲新。这人也是睡在城门洞的一个外地的逃荒人,自己的地铺旁边还围着几个妇女。
曲新象是听到外星人说话。怎么,生了?这就生了?曲新不停地晃着自己的脑袋。还是两个,都是男孩?
叶艳虚弱地躺在地铺上,嘴里咕哝着说着谢谢大嫂了之类的话。
“都是苦命人。”抱孩子的这个大嫂转过头对旁边的老伴说:“让你拿出来,快点拿来啊。”
“这俩孩子,可真命大。”另一个中年妇女不停地嘀咕着。
“多好的孩子,啧啧,多好的孩子唉,可惜生在这灾年。”
男人抖抖地把手伸进怀里,捣出一个鸡蛋递了过来。
“拿着吧,我们就这一个鸡蛋能拿得出手,给你媳妇补补吧。”
“这是半块面饼,拿着吧。”
“这是一把小米,给。”
“不好意思了,我们就这点野菜,也能顶一阵饿。”
其他的妇女也纷纷拿出自己的东西,递给曲新。
曲新看着眼前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抱着孩子慌忙跪在地上说:“各位大哥大嫂的救命之恩,我曲新两口子一辈子不忘。”
众人忙拉起了曲新。接生的中年妇人说:“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只是这年月,多了两张嘴。”
中年妇人和丈夫两人各叹了一声,和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地铺上躺下了。刚才叶艳生产时候那撕心裂肺的吼叫早就已成为过去时,城门洞又恢复了平静。
曲新收拾完一片狼籍的被子,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到最后曲新拍着叶艳身边的孩子,说道:“你说了算。”
叶艳咬了咬牙,说道:“现在连包袱都没了,说不定我们明天就会饿死,这孩子不能要。”
曲新点点头,没有说话。即便有了包袱,孩子能不能养大也是个问题。
叶艳把自己的内衣撕成两块,把两个孩子又结实地包了一层,两个孩子成了两个小小的蜡烛包。很是奇怪,自始至终,两个孩子好象知道自己面临的命运,都没有哭一声,曲新怀疑这两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叶艳包裹孩子的过程好象过了整整一年,终于她将一个小小的蜡烛包推给了曲新。就他了。
叶艳本来把两个孩子都扔掉,可到头来却忍住了,留一个吧。
叶艳说道:“趁着黑天送走吧,越远越好,越没人的地方越好,我不想听到孩子哭。”
“嗯。”曲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平阳观内,老道惊道:北斗移位,金星闪耀,苍天向好,流星破空入界,天呈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