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的冷清和火车上的热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趟老式的绿皮火车挤满了人,一个个车箱的过道里也站着人,三个人的座位挤四个人,有的人直接坐在地上,有些人干脆坐在车箱的连结处,人挤人人轧人。现在的交通工具还是太少,火车是最便宜的出行资源。
好在王富贵早早托人买了车票,十五号车箱是贵宾车箱,虽然车里人是满的,车箱过道里没有站着的人,三人找到了十三、十四、十五号座位坐了下来。行李架上太窄,两个大拎包只好放在小桌子下面一个,另一个放在脚下。
雷鹏和史良柱坐一起,王富贵坐在一个穿碎花对襟小褂的中年妇女身边,中年妇女看到三个男人过来,向里面车窗户靠了靠,警惕抱紧自己的包袱。
火车缓缓启动了,广播里的女广播员轻柔地报完了下一站的站名和乘车的注意事项后,开始播放革命歌曲,车箱里乱糟糟找座位带来的嘈杂换成谈天说地的说笑。现在是下午一点半,这辆车到达哈尔滨差不多是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三个人还要在火车上过一夜。
王富贵提议喝点酒,雷鹏直接就拒绝了,理由是刚吃完饭,肚子装不下,出门少喝酒。雷鹏拿出了手巾、瓷缸子、瓜子放在桌上。史良柱拿出一本中俄双语版的***选集,又拿出一本俄语小词典,准备再消化一下一些这几天背过的俄语单词。又静坐了一会儿王富贵又提议打扑克,史良柱摇头,雷鹏摆手。王富贵看看没人答茬,只好消停下来,同座妇女侧脸望着窗外,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只好眯起了眼睛,上车的小兴奋变成了索然无味的寂寞。
史良柱习惯性地打量了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但直觉告诉自己,从进站起就不对劲,被偷窥的感觉没有消失,只不过不那么强烈而已。
“各位乘客,把票拿出来,检票了,检票了。”
男检票员大概三十多岁,黑兰色铁路服穿在身上衬托着人英气逼人,怪不得有句话叫制服的诱惑,那双眼睛却是漂移不定。
检票员问道:“你们三人一起的?”
“是啊。”王富贵答道。
“这都是什么东西,往里拿拿?”
王富贵马上低下头挪了挪脚下的拎包:“没啥,我去看战友,带的礼物还有衣服。”
“这包不错啊。”
“孩子自己缝的。”
列车员检完票到别的座位去,快走出车箱又特意向这里打量了一眼。
雷鹏也好象注意到列车员怀疑的眼神,是不是自己带的东西太多了,人家是工作人员,正常的工作程序,就是现场让你打开包配合检查也是应该的。
检票员一走,车箱又恢复了吵杂声,人们开始家常里短天南地北的海聊,有人打牌,有的在吃东西。
“谁要开水了,来开水了。”
有一个穿着白色厨师衣服的人提着一个大锡铁壶过来了,不断有人递过自己的茶缸子,王富贵捅捅史良柱,那意思把缸子拿出来,但史良柱没有动,终于这个微胖的中年人走到了这里问:“你们要开水吗?”
王富贵干咳了一声:“不渴,谢谢,谢谢。”
厨师看着三人小桌上的瓷缸子,说道:“喝点吧,打水费劲还远,下午就送一趟。”侧过身子就要倒水。
王定贵往里躲了一下,继续拒绝,厨师嘟囔一句不识抬举,离开了。
过了一会,检票员又回来了,叫过靠窗的那个妇女:“你过来一下。”
那个妇女看样是第一次出门,看到铁路的乘务员就有些局促,很配合地跟着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儒雅中年人走了过来,中年人梳着大背头,一身灰色中山装,斜挎了个黄布军用书包,这身打配是领导人的标配,一过来气场就不一样。
大背头走到三人跟前捣出一张车票看了一眼,说道:“没错,是十五车箱十六号,靠窗。”
他把包放在行李架上,拿出了一个大茶缸子,说道:“有缘,有缘。”
王富贵一直困在旅途寂寞当中,一看来了个文化人马上来了兴趣,立即回应。
“兄弟看样子有四十了?”王富贵问道。
“四十二了。”
‘那可真年轻,我四十五了,长你三岁了。“
“我姓铁,人家都叫我老铁。”
“这名儿叫着磁实,王,王富贵。”
老铁和史良柱、雷鹏和简单打过招呼后,王富贵和这个老铁开始神侃,史良柱翻开了***选集,心思根本不在书上。
这个老铁有问题,老铁拿的车票是废票,史良柱从背面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老铁拿着车票说就是这个座位,史良柱根本不会扫描他的车票,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史良柱把整个火车上的事串联起来,那个列车员贼溜溜的眼睛,送水的家伙的主动热情,如今来了这个老铁。
雷鹏凭自己的江湖经验也感觉不对,只是看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半眯着眼睛假寐。
王富贵和老铁神侃了差不半个小时,史良柱和雷鹏有一搭没一搭地不时回两句,一个忙着看书,一个装着睡觉,也感觉没啥意思。老铁说道:“我去个厕所,我的包你们帮着照看一下。”
王富贵豪爽地笑着:“老铁兄弟,放心。”
史良柱心里暗道:有什么不放心的,看着鼓鼓囊囊的,里面就装着几张破报纸。
史良柱看到王富贵意犹未尽也不点破,反正老铁还没出手,自己就静观其变。提醒道:“王叔,一会儿这个老铁回来,联系咱们三人打扑克,你就应承,到时候我出场,你就退出,我和他单独赌。”
“赌钱?”
“对。”
王富贵有些不明白了。本想问问其中的缘由,鉴于火车上前后左右都是人,也就把好奇压在心里。
老铁没一会儿兴冲冲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副扑克牌,还拎着一瓶酒。说:“到哈尔滨还得一整天呢,我看别人都在玩,不如我们一起打会儿牌,消磨时间。”
王富贵对老铁的好感度马上就崩盘,回想起来有些不对味,比如说老铁说自己是河南的,对河南的掌故知道不少,但是河南话怎么听也不地道,不过人家到现在还是人畜无害,自己也无话可说。
“那咱们玩啥?”王富贵饶有兴趣地看着老铁手中的扑克牌。
“你们会啥?”
王富贵不想参赌,马上岔开话题说道:“要不我们就玩争上游吧?”
“好啊。”老铁说得很干脆。“不过谁输了谁得喝酒,喝点酒助助兴。”
争上游这种扑克游戏,类似于现在的斗地主,不同的是出顺子的时候三张就能出,谁先出完牌谁赢。
“好啊。”史良柱合上了书,兴趣盎然。
雷鹏眼睛这会儿直接闭上了:“我不会玩,我不玩。”
“那我们就三个人玩吧。”
玩了一会儿,一个列车服务员推着小推车的走过来,上面有瓜子香肠馒头啥的,老铁买了三瓶汽水,三根香肠和一包花生米,热情地招呼三个吃,三人都吵吵不饿,东西就放在一边。
一会儿工夫争上游玩了十几局,史良柱手感火热,只输了一把,老铁怎么劝史良柱也不喝酒。就说道:“小兄弟也不喝酒没意思,要不咱们来点小输赢?”
“好啊。”史良柱仍旧是很赞同。
“你会什么?”
“啥都行。”然后又鸡贼地笑笑“不瞒老铁大叔,我运气向来都特别好。”
看到史良柱自信满满的样子,老铁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脸上就波澜不惊了,史良柱如清泉般的眼睛马上抓住了老铁眼里的变化,但还是笑着说:“老铁叔,你说了算,反正就是玩玩。”
史良柱掏出了手帕包,里面有一百多块,一百多块也够当时一个工人一年挣的。
老铁有点震惊史良柱手里有钱,一个半大小子,毛还没长齐呢,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这个年代家家都穷,出门带个十块二十块的就不少了,有一千块钱的户那是富裕户了。
“不瞒老铁叔,我会中医,有一次治好了一个病人,人家给了我一千多块。”
不把这钱说清楚,老铁的钩子咬得不紧。
“你家里人是中医世家啊?”老铁真没想到史良柱是医生。
“对啊,就说老铁叔你吧,按我们中医的观点,你肾虚得厉害,要是发展下去,过一段时间手脚会有发凉现象。”
老铁心说,我才不上这个当呢,男人有几个不虚的,自己有钱了就找娘们成天巴夜里胡混,能不虚吗?
老铁书归正传:“要不咱们玩斗**,要是感觉斗鸡没意思就玩二十一点,要不直接拿一张牌比大小也行。”这是纯赌博的节奏。
看到史良柱一脸茫然的样子,开始讲解斗鸡规则。
斗鸡在南方也叫炸金花,五十四张牌去掉两个王之后,单张点数A最大,然后依次就是K、Q、J,最小是2,每人发三张牌比大小,三张牌大小顺序依次是豹子、顺金、金花,顺子、对子、散牌和特殊花色。豹子就是三张点数一样的牌,顺金就是花色相同的顺子,金花是花色相同非顺子,对子就是三张里面有两张点数相同,散牌就是花色不同牌,特殊花色是花色不同的235,当特殊花色和豹子相遇时,特殊花色235赢。
“要不咱们先试三把?”老铁说道。
老铁抓起了桌上的牌洗了洗,给三人面前分别发了三张牌,然后三人开始叫牌,因为是试验,底注只是虚说一毛钱,这把牌史良柱赢了,他的牌是对子,而两人都是散牌,散牌中王富贵也比庄家的点数大,史良柱除了赢了庄家还赢了王富贵,王富贵算是没输没赢。
老铁看似胡乱洗牌,发牌时也很笨拙,但是洗牌时两只手的小指微微翘起,放完牌后食指轻轻一弹,一副牌就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老铁的食指有厚厚的茧子,这是一个老赌棍或者小偷才有的特点。
第二局史良柱拿到了一个豹子四,而王富贵和老铁都拿到对子,三人反复加了两注后,王富贵选择放弃,剩下老铁和史良柱又加注后两轮后,老铁要求开牌,史良柱又赢了。
第三局试验仍旧是老铁当庄,史良柱拿到的是散牌,而老铁是顺子,史良柱和王富贵是散牌,都直接选择了弃牌,这次老铁赢了。
“懂了吗?”
“很简单啊。”
王富贵适时说道:“我看我们就别玩钱的,还在火车上。”
“王叔,我们就少玩几把,反正也是娱乐。
“我退出,你俩玩吧,我喝酒,伺候局。”
“对啊,就是消磨时间。”
老铁看史良柱就象一只待宰的肥母鸡,心头一阵发笑,斗鸡人越少庄家越容易控制,手也不自觉地轻轻捻动。
“老铁叔,我正好跟你学学,要不这几样都试玩玩,先玩斗鸡,然后再玩二十一点,最后直接比大小,每样都玩十局,下注每次一块钱起吧,要不我这一千多块钱花不出去。每次最大封顶多少合适?一百还是二百?”
一块钱斗鸡即便放在现在输赢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