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跟陌生人搞来搞去的!赶紧回家!家里待着不好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就在家周围工作,上下班近,跑外面是傻子才做的事!一个姑娘家,要的是稳定,不要往外面瞎跑,把肚子弄大了怎么办!女的要自重,不要到外地,不要离开家……”
她继续“苦口婆心”劝我。眼睛盯着电视不离开分毫,嘴也不停。
我站起身准备开门出去。她赶忙一把扯住我,“你干什么去?!”
“去死。”
面对她,真的没耐心了。我多希望是真的去死。
有勇气伤害自己吗?可能没有吧。总觉得不应该,还有未来呀,不是吗?我的人生啊,因为不值得的人和事而画上句号,是多亏本呀。我的存在,肯定有什么意义的吧,不为博得某人的认可,不为获得家庭的温暖。
“你怎么不死了算了?我只当没养你!我有儿子,比你强一万倍!女的,生来就是贱!有些姑娘,生来是给爹妈争光的,你不是,你是贱种!你是骚**留下的贱货!早点死了最好!你将来不得好死!你对你爸妈不孝顺,你一定死得很惨!”
“够了!安静吧!”愤怒,好想从体内爆发。
她的骂声和从前一样有力,穿透空气,控诉着最不孝的该死的女儿。
我关上门,听着她在里面谩骂。果然,薄薄的墙壁能阻隔什么呢?走到哪,骂到哪,闹到哪,哭闹寻死三件套。世间若有鬼,应是比我家那演戏三人组差不少。世间若有鬼,最恐怖无非是披着人皮的普通模样。
……
他不在餐厅、客厅。转到大门口,看见他站在过道。
他看着我微笑,那一瞬间,我太想抱住他。奈何人已是……
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别人的,我不羡慕。
“你和何绮文是男女朋友?那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避嫌。”我直白地说,不要拐弯抹角、不清不楚。
“她跟你说的?”
“我生长在一个亲爹跑路、亲妈找了继父生下二胎男孩的家庭,说真的,那不是我的家。所以,我很明白整不清楚男女关系、整不清楚责任的人,后面会造出多少孽障事。就像我妈每天说的,我就是个孽障。很感谢你救我,真的有很多事都要感谢你。绝望的时候,有人能给杯水就可以撑下去。在我看来,你是好人,真心希望你不要做坏事。跟人在一起,就要慎重考虑到责任的事,别把关系变成一场悲剧。”
我对他没有遮掩,想必他刚才也听不少了。难堪与羞耻,可能磨了三十年,也磨光了。
他抱住我,“我跟她完全不熟,仅仅认识而已,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温暖的身体,抱着有安全感。虽不舍,还是推开他。我很讨厌那何绮文,但一个正常成年人能直接跑来兴师问罪,应是有理才会气壮。也许他们不是确定的恋爱关系,起码两人也存在一些暧昧不清。
不想承认,抱着他的时候,觉得好熟悉好宽心,不愿接受他属于别人。过去的时光,没有一个人让我心生想要得到的愿望,我以为自己的热情已在漫长而艰辛的岁月里消耗殆尽。直到遇见他,尽管那么多疑虑不解、担忧害怕,还是控制不住对他有所期待的心。
他对我的友好和善意,是不是让我生出了贪婪的欲望?别人已经给了一筐橘子,而我开始想要整个果园。
“你们是什么关系,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了。我们本来只认识几天而已,按理说是陌生人,但事实上已经算认识了很久很久。那些特殊的事情,把我们联系起来,会叫我对你产生超越了老友的依赖,不自觉就跨过了交友的分寸线。希望跟你道歉,原谅我这种缺爱的人有时会头脑发热。”
说出这些话,是本意,也不是全部。如果他是别人的男友,我开始心生叫他去分手的苗头。可他若能随意抛弃别人,我又有什么不同?
“我真的和她不熟,就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他急切想要解释,现在的我却一点都不想听。
“这是给我准备的吗?谢谢,那我拿走啦。好累,想一个人休息下,饭盒我明天还你吧。谢谢,我先进去了。”
如果有骨气,应该不会拿走他给我准备的饭盒吧,但我很想抱走,不是因为饥饿,也不像是赌气。
为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儿那么多?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未来,以后会越来越好……
“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随时可以给我发信息,直接打电话也好。还有,别和你妈妈吵,顺着她一点,圆滑点,晓得么?话好听,嘴上甜蜜,心里强硬无情,你就不会这么累了。对谁都是一样,把‘爱’挂嘴边,内心全不在乎,他们就不足以伤害到你。抓住一丝一毫机会,可以把他们碾碎成渣。”
他的眼睛,含着温柔的真情,说出的话却现实又冰凉。我看着他,忽然发现,眼前的他,像一把闪闪发亮的匕首。漂亮的光泽炫目,同时能毫无顾忌把人扎得鲜血淋漓。
如此番话语出自真心,是看透世态炎凉、人性凉薄后的无奈?还是在以此为强腕,愚弄践踏别人?
这是完全不同的出发点。
“嗯,明白。我回去了,谢谢。”
他拉住我的手。这是第一次,我体会到了书本里影视里形容的触电般的感觉。温暖的手,有力的手,一张深情的脸。我心里有个念头不断在试探自己:他属于我就好了。
直觉早就告诉我那可能是深渊,脑子多次警告我不要朝那迈步,但我低头才发觉:自己已站在边缘。
……
跨进房门,我妈照例审了又审我和李才恒的关系,“饭是怎么回事”也不停。
“先吃饭吧。”
我打开饭盒,他装了很多,远超两个普通成年人的食量。特别是红彤彤的鸡爪,看起来好辣。
“别人给的?!你就要?!你不怕吃死你个贱种!……”
“刚才送电视机的人给的。”
“他和你什么关系?是不是跟他睡了觉?”
“你的脑袋,这么多年,也没能多装点东西,呵。”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对她说出更恶毒的话。
她看着我打开饭盒盖子,将头扭过去看电视。
“就安静吃顿饭,我真的人不舒服,没精力和你吵,也不想听。真的头很疼。”
“活该,该你疼。我不吃,不吃任何你的东西,不花你一分钱。还是那句话,你记好了!我这辈子不会花你的一分钱。”
她最厉害了,用这种“拒绝”方式来彻底打压一个人的自尊,可惜我活三十年还没能习惯。
如果是我买的外卖,她宁愿丢出去,也不吃。作践人的手段,还是如此一套啊。
“有趣,有趣,真不花我的一分钱,那就别天天在我面前念‘没钱’、‘家里揭不开锅’,也别每天睁眼闭眼都来找我要钱。”我暗想着,但没必要说出口。一旦说出来,又会是没完没了的吵闹。
不会放下筷子等她,不会让自己变得真的卑微。她不吃,我一个人照样吃。不会让她影响我的节奏,不会让她影响我的生命。
“你明天跟我回家!一家人还要怎么对你好?!你小时候,鸡腿不是给你吃了?”
那次的鸡腿,时隔多年,似乎依旧卡在我的咽喉处。如果那天我在混着屈辱咀嚼鸡腿的时候,知道这份恩情会被他们一家念叨十多年,宁愿一直饿着也不会收下那只递来的鸡腿。
等我吃完饭,才发现她已经蜷缩在床前的地毯上睡着了。厉害,戏要做足全套,要彻底把我变成大恶人、坏透了的人。有床不用,非要上演可怜母亲的形象。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无助、愧疚、绝望?为什么?当初那么后悔生下我,为什么不干脆丢在福利院大门口?一边养育,一边仇恨,为什么要这么矛盾?
口中很辣,辣果然是痛觉,它混着眼泪没由来流下来。还好他做得特别辣,让我现在哭得心安,我是不会因为苏欣敏他们一家再哭泣了的。
在难过的时间里,吃点鸡爪触感的东西,好治愈。
什么时候,我可以获得幸福呢?
好想要幸福……
再睁开眼,天黑了。我睡着了啊,现在是哪一天了?她居然没在我睡觉时找我吵?这太奇怪了。在她心里不舒坦的时候,论往常,那是绝对要闹得我睡不成的。即使在我身体出现很不好的状况时,她的骂天骂地诅咒流程也是绝对不会少的。可今天,她居然放我睡了一场安稳觉?!找我闹的,是梦里的她,不是现实的她。
那么,现实的她去哪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冒出来:我的钱!!!
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翻找了又翻找,“果然没了、没了”。
钱呢?!天呐!钱呢?我找李才恒借来的钱呢?!天呐,天呐……
那是我的希望呀,那是我坚持下去的条件,为什么要拿走它?为什么连我乞讨来的那么一点东西,都要拿走……为什么要让我除了这副躯体,什么都不剩下。
怒火,从五脏六腑升起,恨不能烧毁一切。我只是想安静平静生活而已,为什么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平常日子都要剥夺?
好想一走了之,离开这冰冷刺骨的世界。
我躺在床上,想着怎么离开才好。不管哪一种,都会经历痛苦。
渐渐的,腹部开始疼痛。这种痛感似拳头闷闷地砸进肚里,扩散全身,越来越无力麻木。等我再有意识时,感觉周围的夜色更深沉了。眼睛睁开与否,我不太清楚。屋里有轻微的鼾声,有节律地呼吸着。应该是我妈……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现在是几点?
我的意识好像更清醒了些,但骨头里渗出的无法忍受的疼痛,让人不能从混沌中挣脱。很怕这种疼痛,它偶尔会发生在夜晚。可是我太困太累,不能够从床上爬起来,只好忍受着这疼痛……
“吱”轻飘飘的声响,窜进我的耳朵。
有什么东西?老鼠?
一阵微微的风,呼到我的脸上。
“妈的!门没关!”
我腾地坐起来,瞬间转身下床,“果然!”
只见黑乎乎的门口,像不见底的深渊。
门没关!!!
在门被推开之时,我扑过去顶上了门!
“为什么会没关门?!!门怎么会开着!我干嘛了?为什么不关好门再睡觉?!!”
我的大脑在疯狂咆哮。
“不对,我肯定关好门才躺着的!因为平日不管在不在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锁好门!怎么可能今天把门敞开着?!是没锁?没锁上?妈回家时没锁门?谁在外面打开了?”
头特别晕,眼皮沉重,天旋地转,一切都不真实。“好吧,这只是一个噩梦……踏实睡吧,做梦呢……”我安慰自己。
当我倒头,一个晃身差点摔倒时,才发现自己真正是站着的。双手推着门,面前是真实的木门。
不是梦,不是梦!
也许刚才自己没有完全清醒,但实打实冲过来关上了门……门确实是被推开了!半夜有人要进来……
冷汗顺着皮肤往下走,在空调的作用下,此时我仿佛穿梭到了数九寒冬。
推门的人还在外面?我紧张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还是将耳朵贴上了门。虽细微,却真实存在着的,令人特别不适的急促喘息声,就在门隔开的对面。
“我是只感受到一阵微小的风吹到脸上吧?又怎么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是门没关呢?”脑中问号连串冒出来。
“姓柳的!醒一醒!他妈的外面还有一个喘着气的变态!随时可能发生点什么!这不是犯迷糊的时候,清醒点!想想怎么办!”
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喘息声,似乎带着哭腔,又像是拉风箱,急促不匀。粗重的鼻息,慌张、烦躁。
对面的那个呼吸声,出自一个变态。我能察觉到他像快要喷发的火山,若是发起狂来,不敢想象。尽管呼吸声有种病态的感觉,哪怕已经病入膏肓,搞不好今晚也能拉上我当垫背。
“妈、妈。”我不敢发声呼喊,害怕刺激到那个变态的哪根神经。
“妈、妈、妈。”
不管怎么喊,她就是不醒。我不敢移开撑住门的双手,只能伸长一只脚拼命去够睡在床旁的我妈,希望能把她踢醒。
奈何好不容易踢了她一脚,她却翻个身睡到了更往里的位置。
要不,干脆大声喊吧?吓跑他!
“我已经报警了!王八蛋!!”
他突然在外面猛地撞门。幸亏我提前背靠门死命抵住,否则他已经撞了进来!
可是!我妈她居然还没醒!她的睡眠没这么死沉,肯定有问题。
没办法,豁出去了!
“你赶快跑吧!警察马上就来了!”
他刚才大约连着撞了两下门,第一次很重,第二次比较轻。我听到他的喘息声变得愈发烦躁,还似乎嘟囔着什么。
到底是谁啊?!我好害怕。想报警却不能挪步,手机应该是在床上吧。拜托了,死变态,快点走吧!拜托了!
顾不上丢不丢脸、会不会被人指责,我现在祈求着谁能被动静给吵醒。只要有人过来,变态就会逃走。
“咚”
“咚”
“咚”
他接连撞着门,一下比一下狠。我背靠门死命抵住,救救我!谁能救救我!门板此刻显得好薄弱,它的震颤延伸至我的身体,一起被撞得发抖。“吱、吱、吱”门板发出声响,也许已经有损坏,我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救救我!拜托救救我!
“救命!救命!”我绝望地喊着。
外面施加在门板上的力突然没了。
只听得一阵响动声。
“开门,是我。”有人说道。
是李才恒的声音!!!谢天谢地!
打开门,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伫立着。我想都没想,直接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嘿嘿嘿……”
瞬间,我的血液凝固了,呼吸停止了。
“嘿嘿嘿……”
这个笑声,绝对不是李才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