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连着两场仗打完，李宝棠算是舒了口心里的恶气，“真他娘的痛快！” 虽然是打了两场胜仗，可段志刚依然觉得不够过瘾，他要求去跟老蒋的部队当面打。当面打？三儿呸了他一口，就拿咱手里的中正式、汉阳造？你这不是拿烧火棍去拼青龙偃月刀嘛！段志刚说咱两条腿都能跑得过他们的汽车轮子，烧火棍还架不住青龙偃月刀？照样打得他们哭爷爷找奶奶的。三儿叫他别老那么多废话，打输了他嚷嚷，打赢了也嚷嚷，趁着有时间快睡会儿，没准又得出发了。三儿跟战士们窝在一块丢盹，老远就听着孟海英的声音过来，他用帽檐盖住自个的脸，整个人都爬到了赵远景的脊梁后头。 一眼看过去，战壕里躺着的战士都是一个样，浑身上下都是水裆尿裤的，脸上不是泥就是血，也分不清楚鼻眼。他们打了几天仗，都累得够戗，也不管身子底下有泥还是有石头，硌不硌得慌，挨着地就扯起了鼾。孟海英小心地在人堆里瞅，看着都一个鼻眼，真分不出来谁是谁，她原本想着找着段志刚他们就能找着三儿，可战士们睡得歪三咧四的，总怕碰醒人家。
她站在远处伸长了脖颈张望半天，到底没有认出哪一个是，这时候远处的勤务兵喊她，她悻悻地走开了。 赵远景用胳膊肘捣了捣三儿，告给他孟海英走远了。三儿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他有啥可稀罕的，她咋老是赶着他呢？大伙窝在战壕里，就开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说八道了，不知道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孟海英的头上。罗旭东说，这位孟大小姐的来头可不小呢，父亲是国民党的大官，她自个也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长得也漂亮，纵队里不知道多少男同志都明着暗着待见她，据说每天光收着的情书就有一摞。王松笑着说，会写情书顶个屁用，笔杆子能当枪杆子使？那么多人待见有啥用，还不是成天赶在咱连长屁股后头，赶都赶不走。三儿抬脚就要踹王松，王松提溜着枪滚到了边上。三儿说她那是因为工作来找我，你们要是都铜头铁脑，子弹打不破，刀砍不伤，你不用赶人家，人家也不会来找你的。大伙一起取笑三儿，连长你就装吧，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阵地那边有些诡道的安静，难道他们打算撤退了吗？冯伟笑了，才不是，据听说是老蒋他亲自到了北平，正由北平行辕副主任陈继承陪着，谋划这仗接下来咋打。李宝棠乐呵呵地抽着烟袋锅子，这下可好，把老蒋都惊动了，这仗打得越来越好看了。过了两天，孙连仲的部队果然开始行动，他的战役预备队第94军第43师跟第121师突然向怀来东南的马刨泉挺进，一看就是打算迂回到八路军的侧背去。这个时候，****第53军第116师也奔向青龙桥，意图增强正面的突击力量。****的计划很快就被八路军方面的指挥员发现，他们决定派杨得志、苏振华指挥第一纵队三个旅、第二纵队第4旅、第三纵队第7旅跟第四纵队第10旅第三十团前往马刨泉附近伏击。 接到命令以后，三儿马上叫七连的战士们集合，他们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战士们揣了几个玉蜀黍棒子就出发了。孙连仲的部队这个时候已经在路上，他们靠的是汽车轮子，三儿他们要翻山越岭，但靠的只能是自个的两条腿。段志刚边跑边说，拿自个这双腿赶汽车轮子，这事想起来可真带劲。
罗旭东给战士们打气，****呀把咱八路军看成是孙猴子，把自个看成如来佛，以为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咱呀就得多翻几个跟头，飞出去给他瞧瞧。一个孙猴子能闹翻了天宫，咱们几千几万个孙猴子，谁都拦不住。三儿心想，营长给他的这个指导员可真厉害，打仗的时候不腿软，工作的时候不嘴软，而且还会讲故事。 他们经过了一夜的行军，总算是赶在孙连仲部之前到达了马刨泉。纵队的指挥员随即抽出部队进入马刨泉东南山去切断敌人的退路，其他部队进入伏击位置。三儿带着七连进入了指定位置，埋伏好以后，三儿发现这里安静得出奇，没有一点儿在打仗的感觉。他在掩体后边往外瞅，山路上很安静，只有风卷着枯草跟败叶在路上经过。冀中的秋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山上的树木奄奄一息。三儿想起了在区小队的时候，他刚扛上枪，头回出来打仗，缩在二赖子身边往山下瞅的时候，头皮都是麻的。那种子弹打脑袋边上擦过去的感觉，这辈子他都忘不掉，先头他不知道，一个人到了战场上咋会变得不怕死，等他打完那场伏击就知道了，一个人要是成天都在生死边缘上走着，生死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轻重的分别了。
他叫上二赖子去炸日本兵的时候，压根没有想那么多，所谓“生死置之度外”这种话，不是给逼出来的，是给一口血抬到胸口上，就再落不回去。 等到晚上，太阳已经落向西边的树林子，天色已经渐渐灰下来，****第43师127团以及三个山炮连才向着马刨泉飘了过来。李宝棠舔了一下自个干涸的嘴唇，暗暗咕哝了一句“吃掉它”，命令担任突击任务的各部做好进攻准备。****来得并不慢，但是这里的山路实在难找，部队的机动性并没有能够完全展现，相反，因为高低不平的路面，他们的车辆经常会出现问题。眼瞅着****的部队临近了，段志刚看着眼瞅，没有想到这个第127团居然是全美械装备，这一下他们可要发财了。****部队刚一踏进马刨泉，居高临下的八路军就发起了进攻，枪炮声淹没了第127团的脚步声跟发动机声，整个马刨泉给浓烟包裹住。直到四个钟头以后，三儿他们下去清理战场，第127团和三个山炮连共一千六百余人全部被歼灭。孙连仲部的其他部队听说以后，急忙缩回到羊坊。三儿面对着遍地的尸首，有些慌乱，他不敢动也不敢看。
孙连仲部在马刨泉遭到重创以后，牟廷芳又派遣第121师跟第43师主力打算从镇边城跟横岭城迂回怀来。结果，第43师主力被阻击在南石岭，伤亡达六百余人。第121师则被阻击在镇边城东南的山神庙跟大村附近，伤亡千余人。蒋介石计划从侧翼迂回怀来的计划宣布失败，而杨成武指挥的八路军部队积极进攻怀来侧背的****，在五天之内就攻下了徐水、定县、新乐、望都等县城，并且夺下了高碑店到清风店的全部车站。冀东部队趁着****主力进攻怀来的时候，对驻守在冀东的****展开反击，接连攻克青龙、乐亭、宁河等地。热河的部队也向东进攻，在宁域、建昌等地歼灭东北保安支队等两千余人。 经过了济宁大同作战的失败，八路军似乎总算是找到了打胜仗的感觉。可就在这个关节眼上，蒋介石忽然宣布将张家口划归第十二战区，并任命傅作义为察哈尔省政府主席，老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张家口这块地方眼瞅着不好控制了，不如卖傅作义一个人情。刚刚占据大同的傅作义自然有挺进关内的心思，如今把察哈尔省交给他，就相当于是通往关内大门的钥匙。
但他没有立刻出发，经过仔细研究，他发现张家口西北部是八路军的防务空隙，所以他先做出向兴和发动攻势的假象，然后派主力101师、新编第32师、暂编骑兵第1旅等两万余人出集宁，经张北奇袭张家口。晋察冀军区平绥前线以为只是小股敌军窜扰，只是派了两个骑兵团去围歼敌军，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张北。傅作义部大举进攻张北，张家口卫戍司令员郑维山派出一个营前往张北警戒，恰好与傅作义部主力撞到，两军展开激烈交火，但郑维山部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傅作义部的冲击，不得不退出张北。 谁也没有料到傅作义会打张北杀过来，但张北一丢失，纵然前面打了好些场胜仗，张家口也已经难以保全了。
聂荣臻只好火急火燎地命令刚刚返回张家口的李湘教导团赶往狼窝沟阻击傅作义部，以掩护机关单位撤离。连着打了好几场胜仗，却还是没有守住张家口，段志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傻了，哪有打胜仗还失败的道理？罗旭东叹了口气，这就像是下象棋，你吃了人家的车、马、炮、象都没用，人家就是正剩下个小卒子了，只要将了你的军，你就只能认输。“局部战斗的胜利，往往并不意味着整个战争的胜利。”罗旭东用这句话总结张家口包围战的失利，也安慰着自个的战友们。三儿不会下象棋，但他多少明白了一些，就像你捅了敌人十几刀，可不是在胳膊上就是在腿上，人家就捅了你一刀，却在心脏上，那你就完蛋了，这跟拼刺刀是差不离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