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引擎还没有去远，一大片****就出现在了地面上，阳光穿过翻滚的烟雾，照在乌青的钢盔上，闪出肃杀的光。三儿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跟冰疙瘩似的手，握住了枪把。寒风还在阵地上肆虐，枪炮声突如其来地掩盖住了风声，白灼的日头也叫浓烟遮挡住，那条冰冷的枪不一会儿就变得滚烫。这一回的****不一样，他们没命地往过冲，倒下一批人，又有一批人往过冲，在对着前面阵地猛攻的同时，还向四外的高低发动攻击，接到的显然是死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支援石门。 三儿明白，上级这次选择他们，真的是经过认真考虑的。部队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打游击出身，习惯了自个跑、别人追。要找块地方待着打，老老实实跟对方交火，不是每个部队都有这样的经验，算起来，他们还真是打援的老手。同样是一个纵队，有的部队没有打援经验，隔着老远就向敌人射击，结果浪费了不少弹药，而且啥时候打枪，啥时候扔手榴弹，也不知道，所以一开始都是胡乱打。别人开火的时候，七连的人就蹲在战壕里啃干粮，等到敌人进入射程了，才端起枪射击。
“连、连长，你说得……可、可真……真不差，”段志刚跟三儿说，“这回……这帮人可、可是……疯、疯了。” “我们知道石门有多重要，人家肯定也知道。”三儿说，“这一仗，有的打！” 高地上的枪炮声也响个没完，李宝棠把三儿叫过去，说西北高地上的部队快扛不住了，要七连火速过去支援。三儿回去叫罗旭东点齐了人，就打阵地撤出，向西北高地绕过去。登上西北高地的时候，原本驻守在这边的一个营，已经给打掉了三个连，驻守的营长裴大脚板缺乏打援经验，盲目浪费了不少弹药，还老是打不到点上。
“******，一个连够干啥的？”裴大脚板看见七连来了，一肚子火都发泄到了三儿身上，“你们连都别傻愣着，赶紧给老子打！” 三儿看了看冲上来的敌人，都还没有进入射程，这时候打就是浪费弹药，“裴营长，敌人还没有上来呢，你打也白打！” “放屁！你没看多少同志牺牲了，你没看敌人就在那嘛！”裴大脚板冲着三儿吼，“给老子打！” “你这样打不成！”三儿摇了摇头，不理会他，“你这样是胡乱打一气，别说是拼掉三个连，你再拼掉三个连也不够用。” “放你妈屁！老子是营长你是营长！”裴大脚板抬腿过来踹三儿，三儿扭身躲过去了，“你敢不听上级的命令！” 三儿没办法，只好指挥着七连射击，结果敌人就窝在山下头，露着脑袋等他们射击。看他们气力用得差不多了，就发起一轮猛攻，不大工夫，裴大脚板又有两个连都给打光了。三儿这边损失也不小，马岳的肩膀受了伤，枪都端不起来，别说射击了。十几个战士脑袋上也挂了彩，罗旭东跟三儿说这样可不行，敌人手里的武器都是美式冲锋枪，咱们要是再这样下去，阵地早晚得叫人给冲垮。三儿说往后就按咱们的法子打，管他是营长还是军长，我不能叫我的兵都窝囊地死在这。
裴大脚板大叫大喊地打了一气，却见七连的阵地没有啥反应，他就急了，提溜着枪到了三儿身边，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叫你打仗，你又******偷懒，给老子打！”三儿揉了揉屁股，懒得搭理他，继续盯着山脚下的****。裴大脚板看三儿不搭理他，更蹿火，“******，你想造反吗？”说着，手里的枪口就抵在了三儿的后脑勺上，可是裴大脚板的手指头还没有来得及扣住扳机，七连这边四五条长短枪都挨在了裴大脚板的脑袋上，郝驴子一把下了他的枪，“哗啦哗啦”一片上拴的声音。裴大脚板的兵看见自个的营长叫人给扣住了，一下子都愣在那，不知道这是啥情况。 三儿瞅了瞅对着裴大脚板的几支枪，又瞅了瞅裴大脚板，他脑门上湿漉漉的一层，“干啥呀？这打着仗哪！你们要叛变啊！”三儿一挥手，段志刚先收回了枪，其他几个人也放下了。
三儿捡起裴大脚板的枪，交回到他手里，“真不知道你是咋当上营长的，瞧你这怂样，两条枪还至于把你吓唬成这样？你打你的，不用管我，你带着你的人找死，别算上我，我打仗就得打赢了，打败仗、打窝囊仗，我不干！” 说完话，三儿继续趴在那里盯着山脚下，七连的人都回到自个的位置上，可枪还顶着门，眼珠子还在裴大脚板身上转悠，那神色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你动我们连长一指头试试看，叫你变成马蜂窝！裴大脚板回到自个营的阵地上，那边的战士都还在大眼瞪小眼愣着，他们也都是打游击出来的，可没见过这么野的队伍，横竖没有规矩，个个眼里都泛着杀气。裴大脚板还想叫唤着射击，可三儿他们没有动静，其他的人拿着枪，没有一个扣扳机的。三儿喊一声“打”，七连的兵跟裴大脚板的兵一块开火， 这一仗打了好些天，裴大脚板的兵后来几乎都是在听三儿指挥。裴大脚板多少还是不痛快，但就打仗来说，他服气。
自打部队开始听三儿的，就没有再像一开头的时候损失那么惨重，该打的时候打，不该打的时候就等着。三儿就像是个熟稔的猎手，猎物离得远的时候，他不着急，心平气和地等着，等到距离近了，举起刀一刀就解决问题。山脚下的敌人奉命增援石门，他们更着急，可他们每回扑上来，都遭到迎头一顿痛击，只能再灰溜溜地躲回去。 石门方面的消息很快就传过来，打到第三天，八路军就打进了石门市区。这天飞机又开始到处扔炸弹了，借着空中掩护，山脚下的部队开始往山上冲。三儿留下裴大脚板跟罗旭东在山上指挥，带着几个连顺着斜坡摸下去，混到敌人中间混战。飞机飞得低了，八路军就射击，一辆飞机因为飞得过低给打中了，拖着黑烟落到了山窝子里炸了，其他的飞机就都跑掉了。三儿他们混战一会儿，就退回到高地上，跟敌人继续僵持在那。等到石门陷落的消息传来，山脚下的敌人眨眼之间就跑掉了，只丢下了满山的尸首。 说到底，裴大脚板还是心里不痛快，他一个小小的连长，凭啥就敢跟他营长犯横。
石门战役刚一结束，他头一件事就是跑到团长那里去告状，说贾崇武在阵地上顶撞营长、破坏纪律，还把自个丢掉那五个连的罪过全推到了三儿身上。哪知道团长慢悠悠地卷着烟，连眼皮都没有抬，跟裴大脚板说他来得倒是够快的，这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团长，我报告的都是实情，不信你去问问。”裴大脚板说，“战士们都知道。
” “实情？”团长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那我问你，你这几个连都是贾崇武增援过去以后打光的吗？” “是……”裴大脚板愣了下，才说，“是呀！” “你还要脸吗？还‘是’，你真说得出口！你以为你们团长是瞎子，纵队首长也是瞎子啊！”团长气得跳了起来，“你知道为啥叫贾崇武过去增援吗？就是因为侦查员发现你指挥不力，险些丢掉了西北高地，你数数你的营打掉的子弹，你数数人家七连打掉的子弹！你用杀牛的刀去宰鸡，还差点儿把牛刀给扛断了，还赖到别人身上，要没有贾崇武，你还能站在这跟我告他的状？” 裴大脚板在团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可三儿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他带着一水壶的酒，离开了所有的人，一个人跑到新的坟堆去，因为在那里，有一个坟堆里埋着他的战友。
就是在攻克石家庄的战斗中，李力学牺牲了，身中六枪，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三儿把水壶里的酒倒在地上，他没有哭，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死亡。他想起李力学最后跟他说的那些话，战争啥时候是个头啊！ 关于发生在打援战斗中的事，开始被裴大脚板的兵传开，他们把七连说得神乎其神，说他们不是一帮人，而是一帮狼，打仗的时候眼都是绿的。关于“贾三投”个人的那些功绩，后来都给新一营七连的故事替代了，冯伟很担心，他去找李宝棠说这个事，问要不要给三儿换个位置，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人说他在搞山头。李宝棠眉毛一扬，换啥，换到哪带出来的都是一帮狼，换到哪还不是照样说他拉山头。“老子的兵就是能打恶仗、打胜仗，咋啦？眼红啦？嫉妒啦？有种的找老子来！”李宝棠不信这个邪，别看当着面他没事就骂这个骂那个，背过脸去他新一营的兵拉的屎都是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