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这小鬼还真是个祸害,每次都害得我被罚……”上善阁内,忙着打扫的易辞不时地抱怨着。
“看这小鬼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小辞在念叨什么呢?”正在这时,一个容貌清癯,神色温和颇有仙侠风范的长者从阁外走了进来。
“掌门师伯……”易辞回头看后,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施礼道:“拜见师伯,我一个人在此苦闷,胡言乱语罢了……”
来人正是凤仙居如今的掌门萧恭陵,他见阁内干净明亮,便赞许道:“小辞还真是勤劳,这些年上善阁的整理还真是多亏了你。”
说者无意,易辞听罢却是满面窘色,心里顿把萧砚骂了一遍,片时,他不禁疑惑问道:“师伯先前不说要闭关半年吗,算来今日应该才两个多月,您老人家怎么出关了?”
萧恭陵经此一问,不禁微露失意之色,徐徐回道:“明日就是你小师弟玉冲之日,我这个当师父的怎能缺席。”
易辞一听,不由欣喜说道:“小师弟若知您老人家为他提前出关,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萧恭陵淡淡一笑,目光一扫阁中事物,问道:“小辞,明日玉冲大典所需之物可还有什么欠缺?”
易辞也顾不得腰酸,登时挺起胸膛回道:“师伯您就放宽心吧,小师弟玉冲的大礼太师父早让我安排好了。”
“如此甚好。”萧恭陵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小师弟没跟你在一起吗?”
“他一早就去山门等殷师兄了。”易辞回道。
“你殷师兄又出岛了?”萧恭陵略感意外。
“回师伯,殷师兄出岛已快有一个月了。”
萧恭陵目光稍稍黯了几分,细声叹道:“都这么多年了,羡儿还是放不下那事……”
“师伯,您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片刻,萧恭陵的目光才回到易辞身上,嘱咐道:“小辞早些下去休息吧,别太过劳累。”
“多谢师伯关心,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嗯,我上去看看可有什么文书需要处理。”萧恭陵说完便往阁楼上走去。
“师伯慢走。”
……
上善阁二楼,香炉中正升起缭绕着的淡淡青烟,这是极其稀有的宁神香,可现在,它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神效。
案桌旁,萧恭陵展开了一卷竹简,可他始终双眉紧蹙,未曾看进一字。
“这几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的……”
适才易辞问他提前出关之事时,萧砚的玉冲大礼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近日心神不宁,已无法静心。
“难不成有什么坏事发生……”萧恭陵不安地站起身来。
“师父!”
萧恭陵侧头一看,正见萧砚兴冲冲地向他跑了过来。
“砚儿。”萧恭陵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他早把这唯一的弟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师父你怎么才出关呀。”萧砚抱着萧恭陵的大腿,仰头喊道。
萧恭陵抚着萧砚的头顶,笑着问道:“为师闭关的这些日子,你可是又闯祸了?”
萧砚嘻嘻一笑,说道:“哪有,都是易师兄他自己不安分。”
萧恭陵不由哈声笑了起来,抱起萧砚说道:“你这小家伙还真是不打自招。”
这时,萧砚指着楼道口说道:“师父,你看是谁回来了。”
“拜见师伯。”
“师兄。”
“羡儿回来了……”当萧恭陵的目光从殷羡移到木北怀时,双目冷不丁地颤抖了下,霎时张口结舌,更勿说再去看木潇潇。
“师兄,你还好吗?”木北怀几番张口,终于满怀愧疚地喊出声来。
他看着白发渐长,皱纹横生的萧恭陵,不由一阵心酸,这哪是当年御剑诛妖魔的意气青年,更不该是这个年纪的修行人应有的模样。
只怕是世事磨人,非岁月不饶。
时间像是凝在了这一刻,神情有些恍惚的萧恭陵依然呆滞不语。
七年前的阆苑之事,不仅仅是天门之殇,更是凤仙居禁忌,是他萧恭陵心底最深的痛,斗法厮杀的两方,一方是同门师兄弟,而另一方则是他意气相投的临风四仙挚友,其中痛楚,旁人怎会明白。
何况天下人都有议论,当年若是以木北怀为首的凤仙居等人立场稍变,或许此事就能有所转机,至少栾青崖与花望岳等能撑到弗离率人来救,或许就无这群仙陨落的结局。
可木已成舟,一切都只是或许。
“师父,你怎么了?”萧砚茫然地仰头问道。
萧恭陵痛苦的面容微微一动,转而怅然看向怀抱着的萧砚,默默无言。
气氛一时间奇怪异常。
俄顷,殷羡低着头走至二人中间,侧向萧恭陵小心翼翼地说道:“师伯师父,您们多年未见,想来有有许多话要说吧,我先带小师弟小师妹下去了。”说完便要从萧恭陵怀中抱过萧砚。
萧砚见殷羡伸手过来,连忙抱紧了萧恭陵,摇头喊道:“殷师兄,我要和师父在这!”
“小师弟,这次我回来可给你带了许多好玩的,你真不随我去?”殷羡勉强着笑道。
“殷师兄,你没骗我吧?”萧砚问道。
“你不再走,我就全给小师妹了。”殷羡言罢,就转身向木潇潇走去。
“师兄等等我!”只听咚的一声,萧恭陵还未反应过来,萧砚已跳到了地上,追殷羡而去。
木北怀看向紧盯着自己的木潇潇,轻声说道:“潇潇先随你师兄去吧,爹爹待会就来。”
木潇潇秀眉一蹙,本就满是哀愁的脸上又添了些凄色,片时,她懂事地点了点头,转身就与殷羡一道走下楼去。
书案旁,萧恭陵目光突然被这个初次见到的小女孩吸引住,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梯口,他才回过神来,为何这孩子竟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师兄!”只听扑通一声,木北怀已跪在萧恭陵丈外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萧恭陵一甩衣袖,背身走至窗边,不禁仰首长叹,涌入的亮光将他一身的沧桑落寞照得一览无遗。
“阆苑之事,是我错了……”木北怀重重低着头说道。
时间一滴一滴地流淌,每一瞬都像是经历了数年,萧恭陵想了许久才明白,原来不过是自己心底不愿提起这事罢了,至于怨谁或恨谁,从来都不存在。
良久,偏移的日影终于迎来了一阵打破沉静的清风。
“你起来吧。”萧恭陵说道。
“师兄若不罚我,我岂敢起来。”木北怀哽咽道。
萧恭陵叹了一声,说道:“细细想来,当年我们都中了别人的计,又岂能让你担这罪名,若换做是我,只怕也救不得青崖与望岳,救不得师……”
一旁,木北怀已是痛哭流涕。
萧恭陵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你快起来吧。”
“我……”木北怀依旧长跪于地。
“难道我这个师兄的话你都不听吗?”萧恭陵立即走上前去扶他。
“多谢师兄!”木北怀晃悠悠地站起,似乎他心里的结,也在这一刻稍稍解开了些。
萧恭陵拍了下木北怀肩膀,感叹道:“回来就好,往后门中之事,还得木师弟相助。”
木北怀拱手一拜,郑重说道:“愿听师兄吩咐。”
萧恭陵见他还是有些生疏,遂随口转了个话题问道:“镐京近来没什么事吧?”
“镐京……”木北怀心中一窒,面色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萧恭陵问道。
木北怀不自觉地低头避开了萧恭陵目光,支吾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说道:“大王与五上人已传下懿旨,言正阳宗与天门各派同宗同源,况其镇守无间回魂古道两百余年,功劳甚高,往后天下人须以仙门正宗相待,若有无故敌视者,则与叛国同罪。”
萧恭陵叹道:“青崖与望岳生前一直在极力促成此事,如今兜天宫英才凋零,他们才想到如此,未免来得太晚了些……”
“师兄……我……”木北怀突然抬起了头。
萧恭陵见他神色闪烁,似有难言之事,急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都怪我……是我没保护好夏枯师妹……”
萧恭陵顿时慌了神,急声问道:“师妹怎么了!”
“师妹……师妹不在了……”木北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他说出的话如同天雷一般,轰然劈在了萧恭陵头顶。
萧恭陵双眼一暗,险些跌倒了去,木北怀见状急忙将他搀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萧恭陵颤抖地重复着这一句话,面色颓然,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他姬宫湦贵为当朝太子,为何连师妹都护不住!”
“他当年迎娶师妹时说的话都不算输了吗!”
……
木北怀任萧恭陵痛苦地低吼着,这是他初次见到素来温文尔雅的师兄如此,即便是当年夏枯选择太子姬宫湦,他也只是黯然浪迹天涯,未有过这般狂状。
许久,阁中终于静了下来。
“是谁害了师妹?”萧恭陵瘫坐在椅上,满身疲倦,双目失神。
木北怀不敢妄下言论,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大王与五上人下令彻查了当年栾师……栾少傅之事被陷害之事,其中似乎与太子殿下有些关联,师妹为了保护殿下,自认罪名后便自尽了……”
“我的傻师妹还真是所托非人……”
“师兄,当年之事扑朔迷离,正邪两道都牵涉甚广,即便真与太子殿下有所牵连,只怕他也并不知情多少……”
萧恭陵只是双目紧闭,默然不言。
木北怀见状,连忙说道:“那日东宫中,师妹曾说过,太子正妃乃是申国老侯爷之女,那老侯爷不仅手握重兵,更是天门五派之一千机殿的掌门……况且以他为首支持太子殿下的诸侯更是不少,若储君下狱,大周内忧外患……”
“我明白了……”萧恭陵呼了口凉气,怅然问道:“师妹临终前可还有什么交代?”
“师妹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之人便是师兄你,还望师兄勿要挂怀,早日寻得仙侣,如此,她九泉之下方能安息……”
“师妹……我怎会怪你……”泪珠簌簌而落,仿佛萧恭陵少年时的旖旎也随之没入了尘中。
蓦地,他抬头问道:“你带来的小女孩是?”
“她就是师妹的孩子,唤作姬玥,东宫出事时,蒙索将军出手相助才逃过了一劫,如今只得化名木潇潇……”
“难怪……”萧恭陵顿时起身迅速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青玉台,他暗沉的双目突然有了些温柔的光亮。
“像,和师妹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