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小庙村的泥黄小道上,一个干瘦的少年正拖着剩下的几捆柴禾向着下一户人家走去。
说是少年但实际只有十来岁的样子,不过是个看起来大些的孩子,脸上的稚嫩实还未褪尽,但也多被掩藏在了坚毅的眼神中。
小少年眉间有条淡淡的黑疤,皮肤略黑,名叫王二,穿着一身补得不能再补的旧衣服,干这砍柴送柴的活计已经六七年了。
少年没有父母,唯一的一个亲人老王头也在四年前就撒手走了。老王头捡到他的时候,他还躺在襁褓里,扔下他的人只留下了裹他的这么一块破被子。
老王头很早便是村里的砍柴人。每日上山砍足了柴火,然后给家家户户送去,换些吃食,偶尔也能收到些铜子。村子里都是些善心的人,老王头捡了他之后大多对他们照顾的很。
约莫四岁时,老王头就开始教他辨树,使柴刀的手段。老王头说,山里的树硬实的很,有些还有古怪。一般人闷头砍砍一天也砍不了几捆,他那手砍柴的刀法厉害的紧呢。后来老王头去了,王二也就承下了这砍柴的活计。
起初干的吃力的紧,毕竟那时还只是一个六七来岁的孩子,而且尽管很少,但山中偶尔亦会有毒蛇野兽之属出没。寻常人家这个年岁的孩子别说干这活了,能挥的起柴刀都算是好的。
也亏的王二从小跟着老王头一路吃着苦过来的,加上老王头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这认路认树的本事不说,教给他的那手柴刀刀法不止犀利的紧,还使得他从小气力便颇大,因而干起来也勉强凑合。
老王头喝醉后常常说起这手柴刀可是套厉害的功夫,还说他年轻那会可是个大高手,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怎地怎地,不过说到后来就默然了。王二早先还好奇的很,听多了也就当他胡吹大气了,毕竟每次说的都好像不太一样。
今天的路有些难走。
木头搭的栅栏门前,王二抬头朝里望去,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的女人低头坐在院子里洗着菜,旁侧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丫正在一边玩着水。
“胡大婶!我来送柴禾了。”王二抱起两捆,平时单手一提便起的柴禾,今天却抱的有些吃力。
“哎,小二来啦”胡大婶一边往身上的围裙擦着水,一边起身,笑着说。“小二啊,我家汉子今日出去忙活了,这会还没回来,你帮我给搬进来吧。谢谢你了”
“哎,好嘞”门,是开着的,王二抱着柴禾便抬脚往里走,大约是吃力,步子有些乱。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王二径直就走去了灶台,堆到了一旁,才似出了口气。
“小二,这么晚了你该饿了吧,看你累的,婶给你去拿点吃的。”
王二没说话,胡大婶已经笑着转身去了厨房。干瘦的少年粗粗的喘着气,身形有些晃悠。
一边的小丫好奇的瞪着大眼睛看着这少年。平时这个大哥哥若是来了多会逗逗她,可今日却尤为安静的闭眼站在那。丫丫才一岁多,话说的不太利索,她想开口叫这大哥哥,可却见他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直挺挺的倒下了。
丫丫不懂,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蜡烛的光有些昏暗闪烁。王二伸手拿下了头上的毛巾,费力的坐了起来。头微微有些疼。
这儿是村里杨大夫的病房。王二在山里砍柴的时候,常常会吃些药草果子充饥,是老王头教的,老王头说这些个草啊药啊野果子啊只要吃进嘴里,味不冲就可以吃,没东西吃的时候就吃这些,总比饿着肚子好。
大约三年前吧,王二约莫是在山上吃错了东西,当是中了什么毒。疼了一夜,最后是隔壁的李叔帮着送到了杨大夫这才救了回来。那一次也是在这房间里。
王二是个穷光蛋,除了老王头留下来的两把柴刀再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但王二也知道,杨大夫对他有救命的恩情。在那之后王二会多留些柴禾给杨大夫家,他知道杨大夫熬药用的多,偶尔也会把山上认识的草药采下来一起送过来。三年中没有停下过。
老王头在世时总对他说,“小二子,你要记住,对你好的人对你有恩的人,你要好好的报答人家,哪怕现在不行也要记在心里。而对你使坏的人,甚至想杀你的人,你一定要先把他害了,杀了,让他没有机会害你。不要像我,也不会落得我这个下场,哎……”
老王头每次说这些总似有着无尽的愁绪在眼里,常常叹气叹个不停。王二大约是只记下了第一句话。后面的话本也用不上。
“醒了醒了,爷爷,小二哥醒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欢快的站在门口叫唤着。小女孩两眼炯炯有神,白嫩的皮肤像个瓷娃娃似的,摇晃着双手蹦到了王二的身边。
王二这会已似清醒,朝着小女孩笑了笑。
面前这女孩叫李昕玦,杨大夫不是小庙村土生土长的人,大约是六年多前来的村里,来时怀里抱着个婴儿,便是小昕儿。
杨大夫本也不是大夫,没人知道杨大夫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杨大夫的院子里常常有很浓的药味,却从来也不与人来往。
只是有次村里的吴老汉的儿子吴永安干农活时被蛇咬了,说是尖头的毒蛇,到镇里去请大夫怕是来不及了。一家人哭天喊地的,连后事都在打算了。最后杨大夫出手救了吴永安一命,吴老汉一家是感恩戴德,还称杨大夫是在世的医神。
自那之后,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位面冷心热的杨大夫。
“小二哥哥你没事吧?”小昕儿趴在床沿边上,看着这个常来送柴禾药草和送她小玩意的大哥哥。
王二伸手笑着揉了揉小昕儿的头,看着这个十分懂事的小女孩,“昕儿,哥哥没事,是胡大婶把哥哥送来的吗?”
“嗯啊,是昨天傍晚的时候胡大婶让吴老汉背你来的。”
“昨天?!我睡了这么久?”王二使劲的揉了揉脑袋,本以为才不过晕了一会,没想到已是一天一夜。好在平时王二拉的柴禾多,一般各家各户都有不少余量,他也倒没怎么太担心。
吱呀——
半掩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鹤发的老者。老人步履沉稳,身躯挺拔,除了脸上的皱纹和白发,事实上看不出任何老态。老人径直坐在了屋内一侧的太师椅上。老人便是杨大夫。
小昕儿小跑到了老人膝前,扑闪着大眼睛问道“爷爷,爷爷,王二哥哥没事了吧?”
老人慈祥的望着小昕儿,眼里尽是宠爱。“没事没事,小昕儿,你去厨房帮爷爷看着锅里的粥,爷爷再给小二查验查验。”
“嗯嗯,好嘞,小二哥哥也该饿了,昕儿去煮粥”小女孩欢快的转身,蹦蹦跳跳的出了房门,临走时还给王二扮了个鬼脸。
杨大夫闭上了眼,静静的坐在太师椅上。王二盯着老人,心中有些复杂。
“杨大夫,您又救了我一命。”王二没有说什么做牛做马性命相抵的话,因为他知道,他这条命也算不得值几个钱。这么说仿佛更多的是在告诉自己,记住这份恩情。
“哎——”老人常常的出了口气,这声叹息中似是带着些怜悯。可下一句却问了句不太着边际的话。“你习过武?”
王二怔了怔,“算是吧,老王头教过我一套拿柴刀的姿势,让我每日晨起,都需得耍几遍,耍完了才好吃早食。这些年一直没停下过。用老王头的话说,这是他自创的十六式砍柴刀。他告诉我练了不仅砍起柴来利索,还能强身健体,增长气力。”
“嗯——”杨大夫嗡嗡的嗯了一声。仍旧闭着眼在想着什么。
不多时,老人睁开双眼,起身走至床边,没有说话。抬起手臂按在了王二额头。王二只静静地坐着,虽不知是何故,但也猜到多半是老人在查验自己身体。
良久——
老人收起单手,附于身后。直直的看着王二。淡淡的说
“你活不过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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