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夕阳是静悄悄的,正如同它的离去也依旧是静悄悄的。东升西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声,也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呼朋引伴。
“胭脂临死前说过纵横一脉,我想知道。”
阿苏坐在卫府客房里,与老爷子面对面的说道。
“都想知道?”
“对,全部。”
阿苏郑重的点了点头。
老爷子嗤笑的摇了摇头
“所谓纵横,不过是一群弟子凭借自己的理解和所学自己所组建的派别罢了。硬要说有关系,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所知的纵横有关的都是我的弟子,仅此而已。”
“你真的是王诩?”
阿苏毫无顾忌的直言问道。
“是。”
“你活了到底多久!!”阿苏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应该是七百整了吧,我的大限也快到了!”
老爷子略带些感慨的说道。
“好吧,一切都说的清楚了。怪不得你知道那么多东西,怪不得你会那么多招式,也怪不得对某些事上你有那么多感慨,更怪不得司马士族会那么邀请看好你。”阿苏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略带些轻松的意味说道。
“其他事我不否认,但是关于士族为何对我如此邀请,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
老爷子慢慢的捋了捋胡须,然后继续说道。
“我把能教你的都教你了,还有一些是你现在学不会的,我并不能强行教会你。
今日抓到的那个名叫阿奴的女刺客并不简单,所以我把她留下来当做你的侍女,你不用担心她会伤你害你,她还没伤你的本事。另外这是三个锦囊,每当你遇到无法抉择的事情便打开一个。”
老爷子随手从袖中拿出三个锦囊,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一桩桩,一件件的向阿苏一一交代。
“老头,你这是干嘛!”
阿苏有些惊讶,老头子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该走了。北方大势开始了,有几个老不死的想趁着现在的机会多蹦哒蹦哒,我该去敲打敲打他们了。”
“老头!别去好不好,我们回深山老林里去,管他什么天下大势呢!我们爷孙俩就过自己的日子可以吗?”
阿苏略有些激动的说道。
他明显能感觉到老爷子话语里的沧桑、淡然,甚至还有一丝诀别的意味。
“没可能的,春秋大势百家齐放那是必然,那是大势所趋。战国群雄那是优胜略汰、胜者为王。而现在,只是野心家不甘寂寞,刻意为之,我怎能置之不理。更何况,这一切源自我的一些话,严格一些来说我的责任更大一些。现在,我只能尽我所能将事态最优化吧。”
“所以,这是一本我自己的书。写了一些我自己对于事情的感悟和理解,拿去好好参详吧。若是有缘,我们应当会在老地方再见的。”
老爷子说话间放下两本书,挥了挥衣袖,带着满脸慈爱和宠溺。
“我教过很多学生,有过很多弟子。但是唯一让我感到惋惜的是卫秧,而最让我不舍得的却是你。”
此时的阿苏眼神中尽是伤感,眼泪在一瞬间噙满眼眶,可自己却动不了,也出不了声音。
老爷子就在刚刚,不知不觉间点住了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让自己只能听,只能看,却不能动,甚至说也不能说。
“再有几息你便会睡下,然后醒来时便是明天了。不必寻我,那个阿奴对她好点,以后你会需要她的。”
老爷子云里雾里说话这几句话之后,阿苏便昏昏沉沉的倒在了桌子上。
老爷子将他轻轻的搀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一定是个大英雄。”
“那你呢。”
原本在客房内被点主大穴的身着黑袍的阿奴,此时正站在老爷子的身后。
“我一直以来都不能算是个好人,而我一直以来都想做个好人。我活了那么久,早就没追求了,只是想多听听后来人的评价,不用其他,能给我一个好老头的评价我也是万分欢喜的。”
老爷子语气轻松,可是听得阿奴却万分的感慨。
自己呢?为什么而活,又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仇恨吗?还是眷恋?
“那个老头子我去搞定他,我只需要你留下好好照顾她。至少,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他吧。”
“你就不怕我跑了?再说,我如何相信你?”
阿奴不清楚,也不理解。
她不清楚老头子为什么不杀了她,也不清楚老头子为什么会相信她。
“你跑不了的,你身上有我的独门秘术,跑不了的。另外,你也没有跑的理由。”
“为什么?”
“他可以帮你复仇,也只有他会帮你。”
“为什么?”阿奴更加疑惑了,他会帮我?
“为什么他会帮我?又为什么你要帮我?”
老爷子诡异的一笑,像是看着特别可笑的东西戏谑道。
“这是我答应你爹的,用墨家的三百年未来换你平安无事。”
“我不需要!”阿奴低沉的喝到,“我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的怜悯!我不需要!”
这句话好像触碰到了阿奴的逆鳞,使她勃然变色。
爹。这个词自己好久都没叫过了。或者说,在她的心里爹这个人原本应该就是一个死物,一个压根没有活在世上的、亦或是跟本就不配活在自己过往记忆里的东西。
为了墨家传承,不惜以自己母亲的性命为引,又不惜以自己为交易品,将自己卖给阴阳家,成为阴阳家行尸走肉的祸害、不通人情事理的怪物。
若不是自己的母亲用精血为引,做了一块护心玉,护住自己的心神、致命穴道,此刻的自己恐怕自己早已经成为了阴阳家诸多亡魂中的一个。
阴阳家的传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刨出来的,生着是恶魔,死了是魔鬼。
身为墨家巨子的所谓的父亲,他更像是个魔鬼。
固执、偏执近乎变态的认为,想要制造出完美的机关兽甚至是机关人,需要近乎完美的灵魂。而近乎完美的灵魂只有阴阳家静心孕育的怨灵才可以。
他不相信那个将自己母亲亲自献祭,将自己亲自交易给阴阳家的人会潸然悔悟。
“可他却需要你,需要用你偿还他欠你母亲的债。这本就是个没有结果的事情,可他却愿意用他前半生最珍贵的东西来换一份不可能的原谅。
今日真的没有想到姓邹的那老小子竟然会派你来,要不然我还真的难以去寻你。等我见了他我会好好先谢谢他,然后帮你杀了他。而这份交换便是你留下,帮助他。
你觉得怎么样?”
“并不怎么样。”
每一个老不死的都是怪物。
这是阿奴的看法,也是她的经历。
身为第七代墨家巨子,第五代田襄子的父亲是。第四代阴阳家掌门邹欢是。眼前这个疑似纵横派掌门的老头子定然也一定是。
至于他为什么会帮助自己,思来想去那只会有一种可能。来自老怪物们的相互利用,来自老怪物们的勾心斗角。
“我与那些你眼中的老怪物们没什么利益纠纷,也没什么相互利用。仅仅只是因为现在的他们依旧怕我,仅此而已。而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我想做个好人。”
老爷子像是看透了阿奴的想法一般,自顾自的说道。
“我不想成为你们之间的博弈的棋子,也不想成为你们任何人的傀儡。”
“只要在他身边你就永远不会。”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根本没有什么能控制人的独门秘术。”
“什么?!”
阿奴有些愕然,他竟然就这个样子直白的告诉了自己,而自己竟然相信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你,但是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否则我会拉着他同归于尽。”
对于阿奴而言,似乎这些是她面对眼前老者的最大依仗。
“随你,只要他愿意。”
老爷子挥了一下衣袖,一本古朴的书籍出现在了桌子上。
“这是邹衍当年与我探讨的秘术,赠予你了。我也该走了,若是有缘我们应该会再见的。”
阿奴顺着老爷子的话看向桌子上的书籍。仅仅是转头的一瞬间,老爷子已经不见了。
阿奴并不见怪,这样的事情小时候父亲这样过,被折磨的时候邹欢也这样过。好像他们老怪物们都喜欢这么神秘,还都喜欢凭空消失。
只见桌上放着三本书。
一本是老爷子刚刚赠予自己的,应该是阴阳家创始人邹衍的功法。另外两本,则是老爷子给床上躺着的那个傻小子的。
阿奴从来没见过那么傻的人,跟着老头子十几年却一直不知道老头子是谁,临到最后还是老头子自己告诉他的。这样的人应该是失败的,至少在谋略和心计上是失败的。
而谋略和心计上失败就代表在这样的时代四十九勉强算个失败者,甚至就是个死人。
阿奴觉得,这样认为并没有什么过分。
此时的天气还没有暗下来,仅仅是斜阳的余晖已经消逝,可天还是亮着的。
阿奴坐在客房的梳妆镜面前,拿起镜子前那柄短梳子,将自己原本竖起的长发缓缓放下,轻轻的梳理着。
曾几何时,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者是一种奢望。
她看着自己的秀发略有些出神,无意间又扫过了自己的双眼,心中突然一机灵。
双手决有些颤抖的伸到自己那张盛世美颜的脸上,轻轻的抚摸,像是呵护着极为珍贵的绝品一般。
然后,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右手在左耳跟处轻轻一撕,一张人皮面具悄然脱落。
人皮面具之下的面容与面具一般无二,只是略有不同的是,她的真容右脸上有一个伤疤,是一个大大的奴字。
这是邹欢给她的,在她引以为傲的绝世美颜上烙上了一个大大的奴字。
“阴阳家讲究平衡之道,你这张脸很不平衡,我需要让它变得完美。”
这是仇人赐予她的,也是她用以警醒活在世上的理由。
所以,她自己更名为阿奴。
她永远都会记得在母亲坟墓前发下的誓言:
从今日起,墨家弟子墨苏儿叛出墨家,更名阿奴。
血仇不报,不归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