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房、开药、开检查单……按部就班地工作了一个上午，下午又做了一台手术，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天。快到下班点时，曹主任回来了，让她按时下班今晚他亲自留下值班。
“曹主任，我留下吧。”陆嘉一有些不好意思让主任亲自值夜班。
“你三天没回家了吧？”曹主任一边看病历，一边问她。
“我在医院有换洗衣物，一周不回家也没问题。”
曹主任放下病例，“干嘛？当医院分房啊？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别小看老同志，我也是从你们这个阶段拼过来的，值班不是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嘉一当然不怀疑曹主任值班没问题，只是希望曹主任能回家照顾孩子。
曹主任的儿子今年高三，妻子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心外科医生，夫妻俩都忙，孩子又是备考的关键时期，能让他早点回家给孩子做顿饭也是好的。可陆嘉一知道，曹主任绝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的家事影响工作的人，所以，她也不便标明自己的想法。
曹主任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对他和蔼一笑，“今天徐医生下夜班，在家里做饭。明天你上午门诊之后来接我的班。”
“好。”陆嘉一便从善如流地说，“我去ICU看看，然后就下班回家。”
“嗯，去吧。”
若不是职责所在，陆嘉一真的不想来ICU，现在这里是遇到吴湛概率极高的地方。即使不是吴湛，吴家其他人也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ICU窗外，站着一位背影纤瘦的女人，是秦卿。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见是陆嘉一，露出温婉的笑容。
以前陆嘉一就喜欢看秦卿笑，她一笑当真是那种温暖全世界的感觉。连一直想躲着吴家人的她也少了几分尴尬。“卿姐姐。”
秦卿拉着她的手，故意长舒一口气，“我还真怕你叫我大嫂呢。不知该不该答应。”
陆嘉一知道她在开玩笑，却没想她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也是淡淡一笑。秦卿就是这样的人，外表温柔纯净，性格却是八面玲珑的，只要她想，没有她交不到的朋友，只要她愿意，没有化不开的僵局。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吴家的儿媳吧。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陆嘉一的视线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你该多休息的，伯父这里我们会留意着，不必担心。”
秦卿白皙如玉的手轻抚小腹，露出只有母亲才有的温柔，“我没事，吴泽暂时赶不回来，我得替他多做一些。”
“难为你了。”虽然她没有过做母亲的经历，她作为医生深知孕妇容易疲劳。
这就是军嫂吧，丈夫在外为国尽责，她要替丈夫承担起对家的照顾。其实她刚才就想问：吴湛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让他在这里守着。可是，面对吴家人，她说不出那个名字，怕引起更多其他话题。
她不提吴湛，秦卿自然也不会提起。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上个季度的股东会我还见到陆嘉勋，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提。”
陆嘉勋是陆嘉一的孪生哥哥，因为两家的关系，陆嘉勋在达源集团董事会也有一个席位。不过一个闲职，每个季度例行参加董事会例会，听听各部门汇报而已。
“有一段时间了。”她回来连自己的朋友都没联系，又怎么会让吴家人知道，自然早就跟家里人说好了，对吴家那边只字不提。
见她一直神色淡淡，明显在拉开与自己的距离，秦卿也不介意，笑问：“还在怪吴湛？”
陆嘉一摇摇头，“没有。”
“他可都跟我说了，说你不想理他，连看也不愿看一眼。”秦卿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陆嘉一的神态。
陆嘉一虽然聪明，但多年在学校和手术室里，让她的社会阅历少了许多，在掩饰情绪和察言观色方面，跟秦卿不在同一段位上。她的一点点细微神色变化，都能让秦卿准确捕捉到。
秦卿看着她不自觉地抿唇，便知道说中了她的心思，继续说：“这几年，吴泽一心都在部队上，连家里也顾不上。老三你也知道，心思也不在家里这些事上。达源前几年经历了两次大波折，有一次我们都以为真的挺不住了，可吴湛还是把达源从破产的边缘拉回来了。这里面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顿了顿，似是给陆嘉一消化的时间，秦卿继续说：“嘉一，你见到吴湛时，是不是很惊讶？他年纪轻轻长了满头白发，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陆嘉一抬眸，她想知道，她现在也大概知道了，因为太累。
“这几年，除了工作，他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最难的那段时间，他恨不能把自己分成七八个人，不眠不休地工作。我和他大哥都劝过他，不行就放弃几个分公司吧。可他不同意，他说……”秦卿故意停顿，看着陆嘉一，将她拉近一些。“他说，上一次达源能度过危机，是因为陆家注资，所以现在的达源是他用最珍贵的东西换来的。”
“陆家注资”、“最珍贵的东西”……陆嘉一苦笑，“的确是用最珍贵的东西换的。”
在她看来，那不是注资，是交易。至于最珍贵的东西，她自然也不做她想，只能是达源的股份和他视作理想的生物科技公司。那一次，陆家注资后，得到了达源30%的股份，成为仅次于吴家的第二大股东。不仅如此，吴湛一手创立的达源生物科技公司更是直接易主。
“嘉一，你和吴湛变成现在这样，我们都很遗憾。你是好女孩，别怪他，好不好？这些年，他一个人把达源带出深渊，发展到现在的地位，真的很辛苦。”
“我没有怪他，也不怪任何人。”陆嘉一深深吸气，“过去那么久了，达源也越来越好，以前的事就忘了吧。”
“真的可以忘了吗？”秦卿眼前一亮。
这一问，倒让陆嘉一不敢肯定了。她声音小小地，显得很没底气，“可以。”最后，好像还应该有个“吧”字，她没有说出口。
秦卿反而很高兴的样子，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陆嘉一知道了吴湛头发变白的原因，因为累和压力大算是最好的答案，不是生病就好。她觉得再跟秦卿聊下去，恐怕自己的心思就全被看透了。借口要进去看病人，便走了。
仔细询问情况并查看记录，陆嘉一工作时心无杂念。可出门时，还是不自觉地往窗口处看去，那是今早他们相遇的地方，时隔五年的重逢没有影视剧中的激烈反应或冷漠无视，他们的见面平淡得甚至不值得被记住。可她，偏偏记得每一个细节。
此刻，那里的人不是他，幸好。
她出来时，秦卿自然迎了上来询问情况，得知情况稳定后便请陆嘉一去VIP病房看看袁盛华。原来吴家人都在医院，只是袁盛华昨晚之后一直身体不适，所以直接留在医院做检查了。
这里是医院，陆嘉一是医生，对方即使患者又是故人之母，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推辞，便跟秦卿一起去了VIP病房。
见到陆嘉一，袁盛华面带欣喜，一双杏眸不住地在她身上打量着。“嘉一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每个人见到她都要问这个问题吗？陆嘉一礼貌地说：“伯母，我回来几个月了。”说完，自然地拿起床头的病例和检查表查看。
“嘉一，坐，别站着。”袁盛华让张嫂搬来凳子。
陆嘉一谢过之后，坐在袁盛华床边，说：“您血压有些高，这几天要注意休息，放宽心，伯父那边很稳定，我们会随时关注。”
“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袁盛华一生从商，什么风浪没见过，只是丈夫突然倒下，让她关心则乱，也没了平时的干练强势。
“曹主任是非常好的医生，我们会尽全力的，您放心。”陆嘉一淡淡地微笑。
“我知道曹主任会尽力，但有你在这里，我们更安心了，毕竟是自家人嘛。”袁盛华怎会看不出她在故意保持距离，也不介意，她和秦卿还真是一家人啊。
陆嘉一不知该如何理解“自家人”的含义，只当是多年旧识的客套说法。礼貌微笑着，叮嘱了袁盛华一些注意身体的话，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秦卿见她要走，放下手机迎了上来，“嘉一，你下班了吧？不如一起吃晚饭，这两天我们在医院也没吃好，我在医院附近约了一家饭店，你陪我尝一尝，好吗？”
她的话说得像是多年好友之间的邀约，可她身上贴着“吴家人”的标签，让陆嘉一无法回到过去的亲密。
“我三天没回家了……”毕竟相识多年，陆嘉一终是不忍直接拒绝。
秦卿没有想到她如此辛苦，和袁盛华对视一眼，面露心疼。“你还叮嘱妈注意休息，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了。咱们下次再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说着，和她一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家人的语气说：“我知道医生进职称要发论文，下班也不得休息，但是今天你回家不要工作了，好好泡个澡，早点睡觉。看看你这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
陆嘉一知道自己比从前瘦了一些，但也没有夸张到瘦得不成样子。对方是关心自己，她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嗯，知道了。”
在电梯口，陆嘉一婉拒了秦卿的继续相送，按道理说，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该她是主人的。可秦卿和袁盛华却巧妙地反客为主，不得不说，吴家人的精明是陆嘉一永远望尘莫及的。电梯门缓缓关上，秦卿还站在那里对她微笑，她再次感慨，只有这样周到、精明的女人才适合吴家，她自己终究不在那个圈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