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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距阿扎克再一次蒸发,已过了十九天。

那男人也呆了十九天。

之前也知道他很容易就神游太虚,可那时他一般都是什么都不做地待着,一副“我知道我在发呆,我就高兴发呆”的架势,很少像眼下这样硬捧了本杂志却半天都不翻一页。

楼岚瞟一眼背对她坐在沙发上的“傅允修石像”,轻手轻脚地绕到玄关。

“你去哪里?”突兀的一声问,惊得她手中的鞋子又掉到了地上。

要发呆就呆个彻底嘛……

她俯身套上鞋子,若无其事地说:“画纸用完了,我出去买几张。”偏头不看他的眼睛。

“我陪你去。”

果然!

“不、不用了啦,现在大白天的,你难得轮休还不如去看花草……”眼见傅允修又在找外套,楼岚一急,“真的不用了,你那个朋友不会再找上我的啦!”说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哎,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允修的动作顿住了,原地站了半晌,他没什么表情地道:“……你说得也对,他不是那种性格。”说着当真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虽然有些良心不安,楼岚在踏出屋子刹那还是不由松了口气。

“好累……”她筋疲力尽地抹了把脸。

小心翼翼地都快不像自己了,原本就连关系最恶劣时她都敢对他吼……

那天之后他们都没有提起阿扎克,傅允修看起来很正常,上班下班,每天一杯红酒混血灌她,只是发呆的次数多了点,对她管得严了点,如今不光晚上,连白天都要跟着她,而这一切都因了阿扎克……那家伙就这么重要吗?

吸血鬼的友情,在她看来真是越发难懂了。因为楼岚觉得,若换是她离开的话,傅允修大概会如释重负地喝上几桶血庆祝吧?

不过距那一天也不远了,照他的说法她的“药”十一天后就能停了。

前天,嗯,就是满月次日,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傅修的怀里时真不是普通的惊吓。虽然之前的满月房间里也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痕迹,但既然那男人说这是半人半妖体质偶尔会造成的现象,楼岚也就不问了。

因为,她相信他——

她真的信任他,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天她愣是继续装睡让一脸疲惫的傅允修比她先起,自己则闭着眼睛听他整理现场。

啊啊,这令人发毛的信任感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至于那什么决斗,想起来就觉得虚无缥缈……楼岚想她一辈子都不能理解吸血鬼的思维。

因为她傅允修变弱了?

阿扎克看不下去所以要在他彻底变废物之前一决高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

若真的必须如此的话,她会建议傅允修在决斗之前想法先弄死阿扎克,不管用什么卑鄙法子都行!

没办法,阿扎克在她眼中纯粹是个死活不相干的外人,而傅允修……勉强算是熟人吧。

但楼岚知道这不是问题所在。

不管结果会如何,被朋友背叛的事实还是在那,就算胜了那男人仍会继续发呆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在阿扎克。

收回杂乱的思绪,楼岚叹了口气,双手揣兜沿着斜坡走下。

她出来压根就不是买画纸,同居人都那副死样子了,谁还有心情画画呀?她出来,是瞧阿扎克会不会找上她。

空气中已有了初冬的气息,正午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小区里的住户大多在休息,静悄悄的。

她的身体真是愈来愈好了,照理该持续个十几二十天的感冒和手臂上的抓伤没几天就清洁溜溜。傅允修的血再喝下去,她真的会成为一个吸血鬼吧?

楼岚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听到头上一阵扑棱声。她直觉抬头,刚来得及瞥见巷道路灯上一掠而过的黑影。蝙蝠?这大白天的……

“阿扎克!”她大叫一声,身体比意识先行地跟上去。

那黑影一点都不像引路的样子,慌慌张张地撞了几个屋檐,仿佛想摆脱她似的绕了几个巷道。楼岚跟着它跑得气喘吁吁,眼睛仍是一刻都不离那只蝙蝠,眼见快被它摆脱了——

咣当!脚下绊着一样东西,重重地跌了个狗吃屎。

“啧啧……”熟悉的咋舌声响起,不是来自那只蝙蝠,而是来自突然出现于断墙之上棕发褐眼的男子。被楼岚追了半天的蝙蝠此刻趴在他肩上,似乎也累得够呛。

“……”楼岚狼狈地爬起来,环视四周。这是小区里另一处被废弃的旧工厂(前文说过他们住的小区里什么破烂都有),只是机器已被搬走,尽是碎瓦断墙。

“你就这样,”她指指那只比阿扎克的原身小了许多的灰色蝙蝠,“……监视我们的呀?”

阿扎克翻翻白眼,居高临下地蹲下来,“找我做什么?你活腻了,想让我解决你呀?”

“……我活得很好,谢谢。”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楼岚喘口气,“我来……是要你去向他道歉。”

阿扎克张开嘴,那表情就像听到了世间最诡异的事情。

说实话,楼岚原先只是想对方好歹是能沟通的生物,不像那些一见面就扑上来的黑衣人,眼下瞧见阿扎克这副小儿痴呆症患者的模样就更加不怕了。

“不明白是吧?”她叹一口气。娘的,离群索居这么多年竟也会轮到她给别人上人际关系课?!“我觉得你完全误会了,什么傅允修因我而变弱之类的……简直胡说八道。他还是那么厉害,你们要打架随时可以打,何必要闹得这么僵呢?”重要的是,别再让她看到那男人丢了魂似的模样了!

阿扎克终于反应过来,不知为何貌似很疲累地抓抓头发,“女人,误会的是你吧!搞清楚,我原本只是想干掉你,与修决斗倒是其次。”

“……”这回轮到楼岚患小儿痴呆症了,“干掉我……”为什么?她平白一个善良无辜连蚂蚁都踩不死的弱女子?!

“女人,你知道狗的痛觉比人类的要迟钝得多吗?所以它们可以忍受人类无法容忍的遭遇。”

啊?

“还有,植物为什么可以构成生物圈的基础、坚韧长命?那是因为它们没有知觉,你能想象人类像树木一样扎根同一地方、任其他生物摆布吗?”

啊啊?

……她眼前的真是一只吸血鬼,不是什么靠假文凭混世的伪生物学家?

阿扎克继续以“鄙视你”的口气说下去:“我们血族至今仍以原生贵族为主,由人类衍变的下级成员虽多却几乎都是没有思维、野兽一般的行尸走肉,你说这是为什么?造物主很公平,他给各种造物相应的特性,如果血族个个都像你们那样多愁善感,成日想东想西,我们怎能长生、怎么苟活?不全疯掉才怪!”

“我一直奇怪修怎么还没有发疯,以他当人类时的性子……或许是因为他频繁休眠,也懂得与曾经的同类保持距离,漫长的时间已经让他遗忘了许多人类的感情,”阿扎克猫样的眼睛慢慢眯成了缝,他一字一顿地说:“直到遇见了你!”

“你就是麻烦的根源!唤醒他身上多余的情感后,你拍拍屁股就走了,修怎么办?让他再以人类的心承受血族的长生吗?所以我早就想干掉你了!”

“可你不是改变主意了吗?”楼岚呆呆地截住话头,“看到他比想象要快地赶来救我,你不是觉得我对他很重要所以放过我了吗?因为你认为我死了他也会毁掉,这说明你也很在乎他呀,那何必又弄什么决斗!”

啊——吹得她自己都要脸红,明明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

阿扎克再度眯了眯眼,站起身来,“或许吧,但现在我只想和认真的修打上一场。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思维衡量我们,别忘了血族的最高价值是——权势与力量。”

他最后瞟了一眼楼岚,那双毫无感情的猫眼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然后他霍地消失于断垣上。

“等——”还来不及喊出口,楼岚再一次被绊倒在地。

娘的……

她披头散发地爬起来,泄愤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旧酒瓶,却扯得两次摔到的膝盖更加疼痛。

咝……痛,真的好痛,痛到她眼泪不受控制淅沥哗啦地流了下来。她孤零零地立于一堆碎瓦之上,被蹭脏的袖子去掩那狂奔乱流的眼眶。

“真是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喉头兀地哽咽了。

如果真的有人使傅允修变得更像人类,那也是阿扎克而不是她呀——

他不知道,傅允修睡了五个月的沙发都没想过要弄一张床,因为在他心里她这个“麻烦的女人”早晚会离开,他甚至连一点挽留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在阿扎克不声不响地离开后,那男人就显得好寂寞,甚至在为她治伤时想的都是阿扎克的背叛……

越想越发觉得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自己卑微十足。

第三十个夜晚悄然来临,傅允修上二楼敲楼岚的门,递给她一张纸条,“我本来不想说的,上面是一家可靠的戒毒机构的电话,你应该用得着。”

瞧着楼岚目瞪口呆的脸,他轻轻一笑,“戒掉我的血可不容易。”

唉,原本打算亲自担下这一苦差事,只是老天不由人。

不知是否被这女人麻烦太久都成了习惯,他竟觉得有些遗憾。

“你在赶我走吗?”这是楼岚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傅允修睨她一眼,“对啊。”

原想瞧瞧她会有什么反应,哪知这女人竟一言不发。

奇怪的氛围弥漫于两人之间,楼岚突然“霍”地起身,蹬蹬蹬冲下楼,在傅允修纳闷之际,她又蹬蹬蹬抱了个纸箱上来。接过一瞧,赫,他柜上的藏酒全在里头。

“陪我喝酒!”

“呃……可是酒杯呢?”

“要什么酒杯!”女人一瞪眼,“直接喝才痛快!”

“……”女人,你把我的红酒当成了什么,五十元一扎的生啤?

但是他没说什么,默默拎出了一瓶红酒。

两人并肩坐在落地窗外对着没有月亮的天空喝酒,醇厚甜美的红酒汁液大口灌下喉,有种糟蹋珍品的快感,就像开着宝马运煤……

傅允修又瞟身边的女人,看熟了的凌乱长发,细长的阴沉眉毛,黑亮的凶眼。那副没几两肉的身躯他拥在怀中好几回,可仍然没什么感觉。然而在这几十天头脑空白,什么都懒得思考的状况下,照顾她是他唯一的直觉。

温柔……

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位剽悍大叔的话:“她值得温柔对待。”

唔,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对她温柔,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温柔,不过他待她算不错了吧?毕竟初识时根本没想过能像这样并肩喝酒。

“喂,”楼岚突地说,“别理阿扎克那疯子,你躲起来冬眠算了——不是说休眠时他们找不到你吗?”

“不是这个问题。”傅允修笑笑,不欲多谈。

“那是什么问题!”女人突然爆发,是他熟悉的激动得歇斯底里的模样,“阿扎克就那么好?失去他就失去了全世界?你要是怕自己一个人发霉烂掉,我也可以陪你聊天啊!”

“我不要。”傅允修飞快接口,没有注意到楼岚瞬间僵掉的表情,“我要你陪做什么?看你结婚、生子、变成老太婆?拜托,你现在已经够乏善可陈了,七老八老时会更加惨不忍睹。”

咝——楼岚倒吸一口凉气,。

好、好毒的舌!虽然已经领教过他偶尔的毒舌,还自欺欺人地解释成这是熟稔的表现,可这次也太、太……孰可忍孰不可忍!

“长生不老了不起哦?大不了我也变成吸血鬼!”有什么难的?现在咬他一口吸点血就成了,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

“哈!然后等你活腻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来求我灭了你吗?谢了。”

身边的女人大概是被他打击到了,捞起酒瓶一个劲地猛灌。

傅允修放下酒瓶,轻声道:“与阿扎克无关……”

王八!浑蛋!死吸血鬼!我理你去死!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刚变成这副模样时的感觉,那时想尽种种方法自尽,可奇怪的是被血族追杀时又会还击……”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被怪物追时还不是拼命地逃,可一遇上他就犯傻地刺自己——要她带着“他与小时候那些人一样丑恶”的记忆去死,她宁愿先了结自己!

“然后我就混乱了,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是活了下来,作为人类时的人生目标对吸血鬼而言简直可笑,我到底为什么要活呢?”茫然,茫然,仿佛回到了那时孤寂无边的荒野,泥泞的手掩住脸在时间的黑夜中绝望狂奔……竟然会忘了这样痛彻心扉的狂乱,时间果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想对高高在上的时间大神臣服了。

楼岚根本就听不清他说什么,红酒顺着嘴角流下脖颈,一幕幕画面却比酒液流得更快:在夏日阳光下优雅地握着水管浇水的男子,擦身而过时淡淡烟味与酒精的安心气息,侧头****指间嫣红的邪魅,对她怒吼时的冰冷与轻拥着她时难言的温柔……

红酒哗啦啦地灌,眼泪哗啦啦地流。

“……你这种喝法,是不是打算今晚将我灌醉,明天见不了阿扎克?”

有吗,她有这样想过吗?也许有吧,不过在将他灌醉之前,她恐怕已酒精中毒了。

楼岚“砰”地将空酒瓶重重一放,乱发垂下来掩住一片狼藉的脸。

傅允修扭过头想说些劝慰的话,却愣住了。

他面前是一个低着头无声痛哭的女人。

她……是因他而哭吗?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只能怔然地望着蜷在暗影中无声抽动的瘦小身影,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他这时才有些明白了阿扎克口中的“这女人使你变弱了”。

算了吧,无所谓了。

女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傅允修把她抱进卧室,轻轻放到床上。

直起身俯视那张泪迹斑斑的睡脸,胸口还残存着淡淡的奇妙感觉,他俯身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一触即分。

窗外突然传来翅膀噼啪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普通的灰色的蝙蝠在拍打着窗玻璃。

墙上的壁钟正指十二点。

“这家伙真没耐心……”傅允修喃喃。啧,看来没法帮她收拾东西了。

他随着蝙蝠悄无声息地跃下平台,它引领他去的是城区的一幢废楼。不知是哪次豆腐渣工程遗留下来的产物,还未修建完就已废弃了几年的高楼黑漆漆地俯瞰着周遭比它矮小得多的同类。

蝙蝠继续向上飞去。

“楼顶吗?”果然像阿扎克会选的地方。

废楼的电梯不能运行,不过请不要用人类的思维侮辱吸血鬼——傅允修如履平地顺着楼壁就这么“走”了上去。

还好今晚没有月光,此地也非美国,否则哪个醉汉半夜开窗见了这副景致怕不骇得捞起一把枪就砰砰砰。管你是蜘蛛侠还是蝙蝠侠,超出了人类思维的东西就该砰砰砰。

“来了吗?”他一到达楼顶,水塔上便多了道抱胸而立的身影。飒飒夜风吹着阿扎克的鬈曲长发,浓重的夜色更衬出他眼中兴奋的红芒,“我已经布下了结界,不会有人类看见或闯进,抛开顾忌好好打一场吧!”

傅允修微微一笑。

血族的干架技能大体能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起防御作用的结界,能阻止人类及弱小妖物进入。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没法,谁叫吸血鬼属于攻击性动物呢,防御弱一点也没差啦。

第二类即物理性攻击,包括超速度、超强破坏力等,由于这类被血族使用太多,弄得人人皆知所有与吸血鬼有关的记叙都在大书特书。

最后一种就是能量波,呃……这个有点了不得,虽然如今热衷炸地铁胜过炸龙虾以及喜欢劫架飞机找美国总统喝茶的人类友人(血族对此类人士的称呼)为吸血鬼使用此类攻击放了不少烟雾弹,不过高傲而矜持的血族大佬们是不屑于享受这种便利滴,只不过有时看他们放烟雾弹放得这么辛苦(娘的,你以为恐怖分子好当吗),他们偶尔也会不忍地帮一下忙。名声就不用了,全让给人类友人吧!瞧俺们是多么的谦虚低调啊,呵呵……

背景介绍完毕,现在转入现场直播——

如果楼岚在傅允修家中见到的小型追击战是《黑客帝国》版的话,眼下的情形还是请基努?里维斯让到一边去吧!

楼顶上空无人影,或说是人类的肉眼实在捕捉不到他们移动的痕迹,只有水泥顶上足球大小的孔洞正呈几何级数增加,伴随着对健康不大有利的声影效果,仿佛有一台失了控的打洞机在玩命演出。

“砰!”最后一下转移到了半空的水塔上,锈迹斑斑的蓄水器在瞬间破裂的同时也发出振聋发聩的嗡嗡巨响。阿扎克立在水塔上甩甩手,“你以为一味躲闪就行了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女人拎来——”

没有再接下去,因为水塔下的傅允修平伸出了一只手。

结界中的空气立变,似乎有股小型风暴在他手上聚集、浓缩。

这小子——竟然打算一招定胜负!

阿扎克也不禁吸了口气,好战的热血立时在血管中沸腾起来。

“对嘛,认真打才有意思!”他狂笑着双手交握一举,掌间霎时集起个无形的光球,“在攻击速度上我可是很有信心哦!”说着猛抡臂挥了过去,光球在空气中瞬间激荡成数十倍的巨浪!端看傅允修会如何应接……

令阿扎克吃惊的是,底下的男子唇角一扬,掌间本已初具规模的光球竟不增反减。

“你敢!”电光火闪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的阿扎克大吼一声,全力聚起比上一个要小得多的能量球火速朝那团光浪飞去。

“轰——”

光浪被这一击打偏了去,水塔终于能彻底壮烈牺牲,可剩下的一半光团仍朝着抬头静静等着它们的男子直奔而去,阿扎克目眦欲裂——

“不要!”几乎是同时,顶楼的梯口冲出一道人影朝傅允修扑来,在听到这声音时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狠狠一震,不假思索地拦身将掌中本已淡得无光的能量波硬推出去——

地动山摇,天翻地覆、浓烟滚滚……

咳咳,夸张了些,还是客观一点退开距离观察观察吧!

在五百米外高架桥上的车辆看来,这幢一直被市政府视为鸡助头疼许久的豆腐渣从顶部裂出一块还算标准但绝对够分量的等腰直角楔形,以无比缓慢、足以媲美“金刚”中史上最富男子气概的男主角坠楼的气势掉了下去,所造成的响动请自行想象,至于所造成的人员伤亡……咳咳,半夜三更的,这种既现实又伤感情的问题何必要在小言里讨论呢?

总之,顶楼上免不了一番尘土飞扬,当烟尘渐渐散去,便可看清一个风衣都在冒着烟的男子身影,还有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女人。

“呸呸呸!”阿扎克从一堆碎砖中钻出来,顾不上拍掉头上尘土便去揪傅允修的衣领,“妈的,给我来这一套!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作者替男猪插花:没错,俺就是不想活了!)

傅允修呆呆地看都不看他。

阿扎克这才注意到她他怀中的女子,不由又怒道:“我明明设了结界,这女人怎么会跑进来——”怒气倏然而止,突然记起这女人是半人半妖体质,但期限不是快到了吗——

低眉一看,才发现楼岚胸前的一大片血渍。

怎么搞的?他为之一呆,但方才的混乱谁弄得清。

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心虚,他松开捏着傅允修衣领的手,假咳一声。

“我忘了……”傅允修在此时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迷茫如孩童。

“忘了什么?”看到那眼神阿扎克暗叫要糟,这女人要真死了修也正常不到哪去了。

“我忘了消除她的记忆,她竟然跟了过来……”傅允修的眼神简直是在求救的弱小孩童,拼命地想找大人问该怎么办。

他说他忘了,其实就如他从不指望楼岚留在他身边一样,在潜意识里他何尝不也拒绝接受一个没有一丝有关他的记忆的楼岚?

“说这些干吗,还不快救她?”拜托,再发呆的话人都可以死绝了。

“可是这种伤……只有完全变成血族才能治愈……”

“那就变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人类变身又不伤脑子的方法!”阿扎克刚要翻白眼,楼岚却在此时一阵咳动,两人立即调头察看。

成股的黑血从她嘴里涌现出来,女人紧紧皱起眉头,恢复意识也意味着感受痛苦,“我……不要……”她竟还强撑着说,努力睁开双眼,对上傅允修空茫的眼瞳,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一阵急咳。傅允修的眉间一阵无法控制的抽搐,他无言地贴近了楼岚。

“……我、喜、欢、你!”简直是使劲全力挤出来的,她压抑着痛苦的眼间泛起水光,“如果……你不接受……就别管我……可是……”

可是他若救了她,今生今世就决不许再说“我不要你陪”这种话!

啊痛……娘的,怎么会这么痛!痛到她快要昏过去了……其实已经昏了吧?

太好了,能昏过去真是幸福……她不管了,该说的话都已说了,就让她昏了吧……

在迷迷糊糊中楼岚想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她一定要变得正常些,她不会再偷窥了,不会再躲着不见人,她会听小叔的话,认识男孩子出去约会谈点正常的恋爱……所以拜托老天爷不要再让她遇上某个若无其事说着“我不要你”这种话的混蛋!

因为,这种把自己完全袒露给别人的羞耻,她真******不要再经历第二次了!

再度睁开眼,头上一片灰蓝的背景让她发了一会呆。

我到底有没有死?

这个问题伴随着她呆滞地睁着眼睛,直到眼皮酸涩脑中齿轮才又转了一格。

啊,又想眨眼睛,这么说还没死成喽。

仍置身尘世的真实感迅速充斥楼岚体内,忽然想到什么,她腾地坐起来,身上的风衣滑落一旁,是他的,但人呢?

直到睨见不远处熟悉的背影,楼岚才松了一口气。

慢慢地站起来,神清气爽腰不酸背不痛,连前晚让她想杀人的疼痛也不真实得像一场梦。

头发有些散乱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塌了一半的顶楼边缘,背影悠闲得让楼岚怀疑重伤时看到的那个呆怔无措的男子是否错觉。

她慢慢走向他,男子明明知道她醒了却不回头,难道又有什么问题……

楼岚的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也在废墟边缘蹲下,不敢去看他的侧脸。

“这样子坐在半毁的大楼顶上也是种难得的经验呢。”傅允修慢吞吞地说。

“嗯……”所以?

“……我还是不能确定把你留在身边是不是做对了,”他终于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不想你死,也不讨厌你,所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尽可能久地不讨厌我好吗?”喜欢……那样的情感他还是不大能理解,太浓烈的东西往往最承受不住时间的消磨,但只要不讨厌对方,也许两人一起能在漫长的岁月里走得更久一些吧?

“相对的,你的条件……”傅允修伸出两只手指像对待阿猫阿狗一样将她的脸扭转过来,这样的动作总是让楼岚恼怒。可……是恼怒,不是讨厌,因为太喜欢反而恼怒了,又怎么会讨厌呢?

她看着他伸过来的一只手,然后听见他说:“请你陪在我身边。”

一直到……她讨厌他为止。

一滴水珠溅落于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楼岚哽咽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我答应你。”

城市的第一丝曙光见证了这一对老鸟与菜鸟吸血鬼之间疑似爱情的盟约。

心头大事料理完毕,楼岚才想到地问:“阿扎克呢?”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大战一场的家伙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走了。”临走之前他说,当吸血鬼的法则遇上人类疯婆子的法则时,上帝都要吃头痛药。不过傅允修并不打算转告楼岚,他伸了个懒腰,“好了,现在正是认清我们处境的时候了。”

咦?

“告诉你两个坏消息,第一,”他优雅地竖起食指,“昨晚的动静弄得太大,连飞虎队都出动了,现在正围着这幢楼呢。”

“哦……”貌似也不是太坏的消息……

“第二,昨晚跟阿扎克打架及治你的伤耗尽了我的力气,一时间恢复不过来,恐怕没法带你逃离这里。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吗?”指指下面如毛毛虫般努力攀爬的人影,“我在观察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带我们下去。”

“所以?”

“所以,”傅允修朝她露出一个很迷人的笑容,“我们上警察局喝顿早茶吧,毕竟这种经验也很难得。”

之后……

据说,只是据说,本市最有名的豆腐渣大楼被不知名原因轰掉的次日早晨,飞虎队员惊恐万分地在塌了一半的楼顶发现一对年轻男女(是人?是鬼?),虽然那两双白嫩的手不像是能赤手空拳轰掉半个楼顶的样子,但作为唯一在场人员他们还是被当作头号嫌疑犯送进了警局看守室。

由于局势一片混乱,没有人想到先审问审问他们,半个警局都出动去阻止凑到大楼脚下拍照留念的群众去了,留守警局的老赵拿头上仅存的47cm2的头发诅咒发誓,他不过才转身泡了杯茶,那两个坐在椅上说笑的年轻人就凭空蒸发了!

此事上报给局长,被局长的唾沫星子轰了回来,“你们还嫌不够乱是不是?凭空蒸发?怎么不说你们集体被外星人绑架了?再说了,会有人半夜爬到39层的楼顶上边吹冷风边谈情说爱吗?啊?啊?”

另一边,现场探测楼毁原因的专家仍是愁眉不展,内部消息说上面已经开始讨论该以恐怖分子袭击还是本市第八大不解之谜应付媒体,不过鉴于国情,就是说俺们还没有拉风到让恐怖分子腾出空来瞟俺们半眼(可喜可贺!),最终采用的说辞是农民工带着土制炸药讨薪示威(唉,真是掉了N个层次……)。

一对男女从警察局后的暗巷里走出来,穿过两个街区,右拐50米就是市医院,他们从医院门口走过——

“都九点多了还不见傅医生的人影!偷懒、拉人值夜班,现在还发展成光明正大地跷班了!接下来他还想干啥?”

“对啊对啊,我们联名向院长投诉他算了!”

化验室里平时被傅允修欺压甚惨的护士们群情激愤……

再往左拐,步行个十分钟,便是一个因规划得乱七八糟而闻名的小区,此时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内正播放着早间新闻,十分关心时事的女店员理所当然地掩口惊呼,“赫,炸弹!地球已经这么危险了吗?”难道真要听星爷的劝移民火星?

由于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经过便利店外的这一对男女。

这一对男女自然也有关注的问题,他们正在讨论接下来该逃到哪个国家。

经过斜坡下时女人回家去查看信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包裹。撕开包装时她愣了一下,这辈子她的画从未被非恐怖型杂志采用过,而这次……

包裹里是一本纯情得要死的少女杂志样书,封面封底各有一名男子。

封底的男子背对着画面坐在花藤下,侧转的脸棕发褐眼,浑身散发着如灼日般狂野的气息。他正笑着注目右首,但他的右边空无一人,仅有两个高脚杯伴随着银质托盘。

封面的男子东方人的黑发黑眸神秘内敛,柔发长眼细指无不优雅精致,颜色略淡的薄唇边那一抹笑纹令他如皓月般清冽。同样的花藤,同样的高脚杯,只不过他是在专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左首。

书摊开,封面封底连在了一起,两个男子的目光就隔着厚厚的书脊交织,令人惑于他们之间无声的言语流转。

女人对着这本样书撇了撇嘴,“阿扎克那小子跑得太快了。”带走带走!以后总会有机会让他看到的。

男人在阶梯下等她,她偷偷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风衣口袋(以前打死她都不敢这么做),继续方才的话题,“我们还是到伦敦转一圈吧,感受一下小说中的气氛。”说罢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想想看,黄昏下细雨蒙蒙的雾都,吸血鬼少女独自坐于喷泉边,温柔绅士的老帅哥走过来问‘小姐您需要帮忙吗’,然后抱起少女小小软软的身子。小女孩则柔顺地靠在他的肩上,伸出小小的尖牙……”

没当吸血鬼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有那么多的经典场景可供亲身体验。

她偷眼看看男子扬起了一边眉的侧脸。吃醋没吃醋没?她可是要到喷泉边钓老帅哥哦,嘿嘿……

“想法不错呀,”男子仍是目不斜视地住斜坡上走,“阿扎克也说过伦敦club里热情又正点的辣妹可是大把抓。”

那只小手抽离了他的口袋,人也霍然停下,他假装不知地继续走。不到一分钟,身后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女人轻喘着追了上来,这次不客气地握住了他插在袋中的手。握得那么紧,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跑掉。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道笑纹,他想告诉她不用那么紧张。

因为像他这种快要发霉的男人,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会要了。

—本书完—

后记

某人偷窥的对象,是自家的小屁孩和隔壁家的小鬼。

话说某个假日,某人因不知名原因被迫在早上起床,闲来无聊身在窗帘后偷窥两个小鬼在空地上联络感情。

虽然同为人类,可某人不得不说他们的语言听起来简直是火星文。瞧见自家撒泼时还会满地打滚的小屁孩(七岁,小二生)一本正经地对邻居的小鬼(四五岁吧?准幼儿园宝宝)说——

“哥哥教你哦。”

“哥哥跟你说哦。”

“哥哥……”

某人真是无比惊诧。

不知那小鬼知不知道“哥哥”在家里会满地打滚?反正他很崇拜俺家小屁孩就对了。

后来两人由“蜜月期”进入“冷淡期”,于是某人问小屁孩:“怎么不见你跟隔壁囡囡玩了?”

小屁孩头也不回,“因为她妈妈把我的赛车收回家了。”

……原来是居心不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的小孩啊……)

话说回来,像瞧小孩子玩耍这么有爱心的行为俺还要躲在窗帘后表现呢?这是有原因滴。

试想想,若看见一个满头鸟窝(因为刚起床)、两眼血丝(因为没睡饱)还露出森森白牙自以为亲切微笑的怪人盯着自家宝宝,还有哪个妈妈敢把孩子放出来玩?

虽然现实中的居委会大妈是俺初中同学的老母,俺还是不希望她找我谈话。

但是!

除此之外俺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誓,俺绝对是个身心健康正正常常的大好青年!之所以请他老人家出来是因为,人家不是说人物的性格折射作者本人的个性么?但这次的女主角毛病多得(自闭+偷窥+恋物+神经质……)俺坚决要与她撇清关系!

再来谈谈隔壁家小鬼(突然之间谈兴大发),俺喜欢他甚于喜欢自家小屁孩,你问为什么?

且听听他们被各自老爹抽时的哭声——

隔壁家小鬼,“哇哇哇……囡囡不哭了,囡囡不敢了……”(继续哭,他老爹继续抽)

俺家小屁孩,“吼!你打我我也打你!”(哭着扑上去,于是鸡飞狗跳……)

正常人都知道哪个更可爱吧?

不知是否个性原因,小鬼特黏小屁孩,而小屁孩总对他爱理不理(前者有新玩具时除外)。

虽然某人不够格称腐女(意即不会将身边雄性配对),但某人是小言女(意即会把所有男女老少猫狗禽兽往暧昧的方向想),俺怎么瞧那两小子怎么觉得特像小说里写烂了的青梅竹马型,即一个很喜欢另一个可另一个老不甩他,于是千辛万苦……(以下省略一万字)

某天俺回家时又瞧见小鬼趴在俺家大门口口声声叫唤:“哥哥,出来陪囡囡玩嘛……”

俺感慨万千,不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囡囡,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当然不行,一旦你们走上不归路私奔了两家老爹抄起西瓜刀了俺往哪躲?)

结果那小子看我一眼噔地跑了。

然后俺听到他在隔壁喊:“巴拔,那边有个怪姐姐!”

……如今的小鬼真是不可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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