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却要独自一人睡在小床上——没有一个人再理会他，连奶奶都不再理会他！
皮卡觉得床很大，屋子也很大。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骨碌碌地转动着。
其实，奶奶、爸爸、妈妈和哥哥也都没有睡着。
奶奶一直在想：皮卡睡着了吗？
爸爸和妈妈不时地低声说话。
爸爸说：“突然地，皮卡就一个人睡了……”
妈妈说：“总得有这个‘突然’的。”
爸爸不说话。
“要不，还是让他跟奶奶睡吧？”
“瞧，你又心软了。”
他们不说话时，就会凝神听着皮卡房间那边的动静。
皮达的房间与皮卡的房间对门。他一直在考虑：我要不要把皮卡背到我床上来睡？
皮卡终于悄悄爬下床，在黑暗里，向奶奶的房门摸索过去。
他没有敢敲奶奶的房门，只是用手在门上摸索着。他摸到了门把，轻轻地扳动着——他没有能够将门打开。
当皮卡轻轻走过来时，奶奶尽管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却已经感觉到他站在房门口了。她下了床，站在门后。她想把门打开，将皮卡放进来，她的手都已经抓到了门把，但却没有开门，只是站在门后。
这时，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动静，皮卡像夜里出来吃草的小兔子，一溜烟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十分机灵地爬到了小床上，钻进了被窝。
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爸爸妈妈一起轻轻走出来，走到了皮卡的房间里。借着窗外的路灯光，爸爸妈妈低下头去看着皮卡。
皮卡闭着双眼。
爸爸妈妈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皮卡的房间。
爸爸小声说：“睡着了。”
妈妈小声说：“睡得还挺香。”
爸爸妈妈一走，皮卡又睁开了眼睛，骨碌骨碌地在黑暗里闪着亮光。
远处的大街不时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但显然越来越少了，城市的夜晚正一点一点地变得安静。
靠在楼旁的白杨树，已经落叶，枯枝在夜风中发出呜呜声，衬得四周更加安静。
皮卡睡不着。
皮卡像一只落单的鸟。
鸟群不知飞向了哪儿，天底下，就只剩下一只鸟。这只鸟现在落在田野上的一棵树上。它的头上，是一片寂静的天空，它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这只鸟无法在枝头入眠。
奶奶重又回到床上。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皮卡。她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脚步声——是从皮达的房间开始的。
皮达悄悄地来到了皮卡的床边。他低头看皮卡时，皮卡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兮兮地望着哥哥。
皮达向他伸出双臂。
皮卡也向哥哥伸出双臂。
皮达抱起皮卡，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房间。他把皮卡塞进被窝，转身轻轻关上自己的房门。
奶奶细心地听了听，见屋里不再有动静，也渐渐困倦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皮卡和哥哥睡一头，心里很安定。
黑暗里，兄弟俩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皮卡先睡着了。
皮达调好小闹钟，紧挨着皮卡，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时，小闹钟响了，皮达赶紧把皮卡抱回他自己的房间。皮卡醒了，很乖巧地躺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这是哥哥和他拉了钩，事先说好了的。
后来，一连一个星期，皮达都会在家里人睡下后悄悄把皮卡抱到他床上——有时，还未等皮达来抱，皮卡自己就悄悄溜进皮达的房间。
爸爸对妈妈说：“以为有多难呢！瞧，皮卡很快就适应自己一人睡了。”
妈妈觉得很奇怪：怎么就这么容易呢？
这天夜里，刮起大风，温度骤然下降了。妈妈半夜醒来，想到皮卡的被子有点儿单薄，起来抱了一条毯子，进了皮卡的房间。
爸爸很快听到了妈妈的惊叫。
爸爸翻身下床跑了出来：“怎么啦怎么啦？”
妈妈说：“皮卡不见了！”
爸爸拉亮了灯，只见皮卡的小床空空的。他跑上前去，将手伸到被窝里试了试：“冰冷的，人早不在床上了。”
爸爸妈妈马上想到了奶奶：皮卡准是溜到奶奶的房里去了。
爸爸马上就要去敲奶奶的房门，却被妈妈拉住了。
“不行！”爸爸说，“这几天，怕是天天夜里，他都没有一人睡。”说着，就往奶奶的房门口走。
奶奶的房门却先打开：“怎么啦？”
妈妈说：“皮卡不见了！”
“什么？”奶奶惊慌起来。
“不在你这儿吗？”爸爸一边疑惑地问，一边进了奶奶的房间，拉亮了灯：奶奶的床上没有皮卡。
爸爸妈妈也紧张起来。
三人一通乱找，甚至连床下边都找了，也不见皮卡的影子。
找着找着，爸爸先停住了，将目光慢慢转向了皮达的房门。
妈妈和奶奶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皮达的房门。
爸爸扳了扳皮达房门的门把，没有能够打开门——门被反锁上了。
爸爸开始敲门。
皮达早已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他佯装正在熟睡中，直到爸爸将门敲得笃笃响时，才问：“谁呀？”
“开门！”爸爸说。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皮达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都什么时候啦？我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将门打开了。
爸爸拨开皮达，拉亮灯，直奔皮达的床，掀起被子后，惊呆了：皮达的床上并没有皮卡！
奶奶、妈妈顿时吓坏了！
又是一顿乱找——阳台上、厨房里、洗手间，找遍了，也没有见到皮卡的影子。
爸爸又停住了。他想到了皮达刚才的样子：他听说弟弟不见了，不但没有表现出慌张的样子，竟然还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又去睡了！
爸爸推开了皮达的门，并迅速拉亮了灯。
“你们怎么又来啦？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困死啦！”皮达显得很恼火。
爸爸说：“你小子少给我装！告诉我，你弟呢？”
“他不是睡在他的房间吗？我怎么知道？”
妈妈说：“快说，你弟呢？”
奶奶说：“快告诉奶奶，你弟在哪儿？”
皮达说：“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让我看着他了吗？”
奶奶、爸爸和妈妈就在皮达的房里找开了。
爸爸看了看几乎垂挂到地面上的床单，弯下腰，掀起了床单，一眼就看到了皮卡：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下，还裹了一条毛毯。
爸爸要把皮卡扯出来时，皮卡使劲往墙边靠去，并用双手抱住了里面的床腿。
“出来！”爸爸大声说，并用力将皮卡硬从皮达的床下拽了出来。
皮卡顿时哭闹起来，在爸爸的怀里，像一条大鱼一般挣扎着：“我不一个人睡！我不一个人睡！……”他不时地望着皮达，并朝他伸出双臂。
皮达伸出双臂，要将皮卡接过来。
爸爸朝皮达吼叫着：“睡到床上去！”用力抱紧皮卡，转过身去，将他抱出了皮达的房间。
皮达要追出来，却被妈妈推了回去：“睡觉去！”
见不到皮达，皮卡将目光转向了奶奶，一副求救的样子。
奶奶的心一酸，转身朝房间走去。
皮卡看着奶奶的背影，像有人要杀了他一般，双手朝天空乱抓，拼命地在爸爸的怀里打挺儿、翻滚，两条腿乱蹬。
奶奶站住了，转过身来，冲着爸爸：“我明天就回老家去……”说完，进了房间，嘭地关上了房门。
妈妈对爸爸说：“就让他跟奶奶睡吧……”
“不行！”爸爸执拗地说。
“深更半夜的，哭得人家邻居都不得安生！”妈妈一把将皮卡从爸爸怀里夺过，转身去了奶奶的房间。
奶奶流着眼泪：“抱走，我不要！”
妈妈对奶奶说：“妈，别生气，就让皮卡跟你睡吧。”说着，将皮卡放到了奶奶的床上。
皮卡一把抱住了奶奶的脖子。
“我不要你！”奶奶轻轻推着皮卡。
皮卡却怎么也不松手。
爸爸进来了：“好啦好啦！”他向奶奶解释道，“只是觉得他不小了，该独自睡了。”
奶奶不和爸爸说话。
爸爸没办法，只得叹息一声。
“妈，你和皮卡快睡觉吧。”妈妈拉着爸爸，走出了奶奶的房间，熄了灯，带上了门。
皮卡在奶奶的怀里一个劲儿地抽泣着。
黑暗里奶奶一边用手抚摸着皮卡的头，一边说：“皮卡真的不小了，真的该自己一个人睡了……”
爸爸和妈妈也很固执：皮卡必须一个人睡了！
他们看过很多书、很多杂志，书上和杂志上都是这么说的：小孩要早一点儿自己睡，甚至一出生之后，就可以马上让他睡一边去。
可是，他们又不能让奶奶生气。
很快，爸爸妈妈就找到了办法：让皮卡上幼儿园，全日制！
理由非常充分：皮卡应当和小朋友在一起，并要慢慢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
奶奶没有理由反对。
这一天，皮卡在哭叫声中，被爸爸妈妈送进了离家较远但条件却非常好的一家幼儿园。
皮卡被送进幼儿园后，爸爸妈妈尽管总是惦记着皮卡，却都坚持着不去看他，直到周末才去把他接回家中。
又过了一个星期，晚上再睡觉时，皮卡对是跟人一起睡还是独自一人睡，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元旦，三姑来到了北京。三姑想念皮卡了，一并来看望奶奶。
晚上睡觉时，三姑提出：“让皮卡和我一起睡吧。”
皮卡点点头。
睡下后，皮卡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一个劲儿地往三姑的怀里钻，却将身子一个劲儿地向床边靠去。
黑暗里，三姑一边抚摸着皮卡的头发，一边在心里发酸，却又一边在心里笑：“皮卡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