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藤子健提起中山先生，于灏明不由得在心里就打了一个突。这在当时的局势中，可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
他的目光一闪，并没有接藤子健的话茬，只是端起闵婧秋重新给他们沏的龙井，对着藤子健虚让了一下，示意他也品尝品尝，然后才轻轻啜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龙井茶。
藤子健微微一笑，他也端起茶盏回敬了一下，低头嗅了一下茶香，心里暗忖：“这清明前龙井，真不是浪得虚名，看来这于灏明也是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装作无意间的闲聊，藤子健又继续说道：“听闻于先生十多年前曾经留学德国，在柏林学习的是军事管理吧？这在当年可是挺时髦的事情啊！怎么回国后弃武从商了呢？真是有点可惜了，否则，现在可以跟着蒋先生一展身手了？”
于灏明故意叹了口气，装作很无奈地微微一笑道：
“唉，谁说不是呢！怎奈于某只有兄弟二人，舍弟也是个军人，而且还是蒋校长的得意门生，让他弃武从商，那更是可惜了。但父亲年迈，总要有一个儿子继承于家祖业。于某身为长子和长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藤子健的目光闪了一闪，他突然又问道：
“于先生是***的同乡吧？”
于灏明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震，他正拿着茶盏的手抖动了一下，茶水居然泼洒出来，溅到了他的衣襟上。
此时，于文清也感觉到藤子健的不对劲，她虽然爱慕藤子健，却是遗传了老于家护犊子的优良传统。
她的脸色冷了一冷，语气颇为不悦地对藤子健说：
“藤教授，你问这个干什么？虽然我父亲和***是同乡，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并没有什么来往。因为这件事，去年父亲也差点受到牵连。”
藤子健一看于文清面带不悦，他赶紧打起了哈哈：
“文清，你误会了，我就是那么一问。唉，想来，我曾经是和大钊先生有过交往的。唉唉，不说了。”
藤子健一边摆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于灏明的神情。
于灏明也只是瞬间的失态，他很快恢复了自然，口气淡淡道：
“身为同乡，免不了有些过往，这些都是可以公开的。”
一旁伺候的赵妈看到自家先生身上洒了茶水，就赶紧去拿了一块抹布来。
藤子健注意到赵妈虽然已经上了点年纪，但体态轻盈，分明就是身上带点功夫的，他还注意到赵妈的目光沉稳，一看就是一个遇事冷静的女人。同时他还注意到于灏明对她比较客气，根本没有主子对待仆人的颐指气使。
于文清看到父亲整整衣襟刚要说话，她抢先站了起来，丝毫没有一般小家碧玉的羞怯，相反的，她落落大方地对藤子健说：
“藤教授，因为今天是端午节，您的家人也正等着和您团聚。那么，我就不留您用午饭了。”
于灏明有些奇怪地看了大女儿一眼，他原来的打算是，既然来到家了，怎么的也要请人家吃午饭。再说了，厨房也已经开始准备了。
但女儿既然已经那么说了，他也只好随着女儿说：
“藤先生下次来的话，于某人一定要好好招待招待。今天没有准备，你看，真的是太失礼了。”
藤子健只好也站起来，听了这对父女的话，便只好告辞了。
他心里不爽，但也知道，这是触了于文清的逆鳞。
他和于文清的关系，表面上好像是学生爱上的她的老师，不过，这也是事实。但可不是象孙先生和蒋校长那样的，或者说，于文清没有宋氏姐妹爱的伟大。呃，简单的说，就是，于文清没有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呗！
藤子健出了前厅，就愤愤然一甩长马褂的衣襟，头也不回，甚至无视于灏明的拱手送别，大踏步地向前走。
出了大门后，来到王府井大街上，藤子健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过，事已至此，他只有挥手叫了一辆黄包车，斯斯然坐上走了。
藤子健不知道的是，他才坐上黄包车离开，那对于家父女就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而且还望了很久。
两父女都没有说话，甚至是跟上来的闵婧秋也没出声。
“爹，进去吧。”
于文清看着藤子健那辆黄包车消失的方向有点失神。
于灏明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一阵风刮过了于文清的脸颊，吹散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扭头看看，爹爹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的脸不由得一红，挥手把那丝乱发捋顺了，才说道：
“对不起，爹，让你操心了！”
说着走到父亲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就往院子里走去。
“唉，你这孩子，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啊？话说，这婚姻大事，你可不能儿戏，否则，我都没法和你娘交待。”
“爹……，这事让我再想想吧，您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于文清，此时虽然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当时，那也属于老姑娘了。虽然她是学法律的，而且出过国留过学的洋博士，接受的是新时代的新思想，她也崇尚爱情价更高的新时尚。但这一切，却不代表她可以为了爱情，抛弃家庭。根深蒂固的，她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家庭观念。
“爹，二娘……”
于文清止住脚步，望着面前关切地看着她的于灏明和闵婧秋道：
“这位藤教授，嗯……，你们放心，我会处理好的。爹，二娘，我不希望我的丈夫，将来给我们家带来隐患。”
说完，于文清径直向内院走去。闵婧秋刚想要叫住她，却被于灏明拦住了。
于灏明望着女儿的背影，他才感觉到，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昔日那个站在他面前羞怯的女孩了！
黄昏时分，于文清来到了后海的倾城咖啡厅。
她一走进来，就看到那靠窗的位置上，已经坐着的藤子健。
这时藤子健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了，他心里暗暗叫苦，估计今夜没得睡了。
“藤教授，您早来了？”
于文清快步走上前，藤子健没象以往那样站起来给她拉开椅子，这让她略感意外，但只是一瞬间，她就恢复了平静释然了。
“藤教授，您没和家人去夜市看花灯猜灯谜去啊？”
于文清和女招待要了一杯柳橙汁后，才笑着对藤子健说道。
藤子健，也就是佐藤健一，一直在眯着眼睛看着她，却也一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这让于文清感觉到有点好笑。
其实，她也搞不懂她到底是不是爱上了这位藤教授。
从实习期开始，她就随同她的老师关注离婚和民事诉讼案件，尤其是在国外几年，更是对那些感情的纠葛看过得太多。
所以，她自认为，她是个理性的，独立的女人。
对于藤子健，与其说爱上他，倒不如说是当初是为了给那个总是纠缠自己的黄炳坤一个分手的理由。
“藤教授，我们分手吧！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中国女人，家人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这几句话，于文清不等藤子健说话，起身便跑了，留下了藤子健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了很久。
日落西山了，藤子健才招呼服务生结了帐走出咖啡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