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生今世
自从胡君予的天师之名不胫而走后，端木府中客人络绎不绝。不消问，定是端木老爷大肆宣传的结果。这日，胡君予又在人哭哀求下动了恻隐之心，来到据说是未来岳父至交的家里。
“你请我来只是为了算卦？”胡君予扬起了半边的眉毛，他是天师不是风水先生，未来岳父的好友还真是会大材小用。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天师眼神一扫，他就觉得如芒刺在背，“但不是让你看风水，这是我爹的遗愿……”李啸天嗫嚅道。
“砰——”清脆的一声响起。
耷拉的眼皮扫向声源一下，默然地长叹口气，半闭着眼，冲着声源的方向无力地招了招手，“过来——”口气和神态像极了招睐小猫小狗。
“予哥，那个不是我弄掉的！”端木陶然鼻尖已经有汗流出，大大的眼睛只管看向脚尖，连看自己未婚夫的勇气都没有。
再长叹一口气，胡君予认命地紧闭了眼，“损坏的东西，我赔！”没道理啊没道理，摊上这么笨而且爱招鬼的未婚妻，人生不如意事果真是十有八九啊！
“我爹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梦见秦陵！”假古董碎了也不值几个钱，他自然是挑拣最重要的话说。
“他不是始皇帝转世！”今天晒太阳的时候不够，他又开始打哈欠，鼻涕和眼泪都流了下来。
一方手帕适时地递了过来，上面还有淡淡的桂花香味，他毫不客气地接过，坏心地把鼻涕都抹在上面，再递给欢天喜地的端木陶然。
“我爹常说自己与仙子有一段情缘！”
“令尊也绝对不是楚庄王转世！”忙里偷闲地瞟了眼站在一旁的端木陶然，她正傻乎乎地对着他笑，努努嘴，让她在他的身旁落座。
“所以我爹想让你找出这位仙子的转世，看看他是否尚在人间！”一直自说自话的李啸天并没有听见他的讥诮。
“我说过——”皱紧了眉，刚想打断李啸天的话，但是熟悉的腥臭味又飘进来几分，难道说……“好吧！我尽量！”这个宅子中不干净。
“过来！”勾了勾桃木陶然晃来晃去的腿，下巴高高地抬起，“近点！”她身上的桂花香能减轻腥臭的味道，虽然已经闻了很久但是还是没有习惯，他是一个喜欢好闻味道的天师。
“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留宿！”毋庸置疑的吩咐，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端木陶然黑白分明的眼珠早就溜到了前面的那棵枇杷树上，不知道现在上面还有没有果实？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胡君予咬牙切齿地提醒，尽管是塞过来的未婚妻，但是他也不想随随便便地变成鳏夫。
赶紧大力地捂住嘴，心虚地东张西望，她怎么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呢？
晚饭后，彩霞满天。
端木陶然蹲在躺椅的旁边，眼神在枇杷树高大的树冠和他之间流连。
“予哥……”像是乞食的小狗，端木陶然只差没摇尾巴。
“爬树的不准！”胡君予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太阳光啊，温暖的太阳光啊，马上就要消失了。
“予哥……”瘪起嘴。
“离开我身边的不准！”别问他为什么，但是他就是能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个笨蛋要说什么。
她期盼地瞅着胡君予，“楷杷很好吃！”
“嗯！”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太阳就要落山了。
“酸酸甜甜，美味多汁！”清晰的吞口水声传进了他的耳中，他不耐烦地睁开道缝隙，想看看那个笨蛋，这一睁却有点失神。
端木陶然正在眯着眼幻想，不用她睁眼，他也能知道她大大的眼中会流露出晶晶亮的光彩，脸上还挂着一抹向往的微笑，深深的酒窝若隐若现。
心中突突地跳得好快，胡君予急急地捂住胸口，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予哥，好不好，我去去就回！”全然未发现有异，端木陶然尖尖的下巴搁在了他的胳膊上，小小声地央求。
过长的鬓发，扫在了他的手掌上，麻麻痒痒。桂花的香气时时来袭，让他的心跳得好快，“去，去，去吧！”赶忙出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这是怎么了？
“予哥真好！”端木陶然宛若放飞的小鸟样，奔向了前厅的枇杷树。
天光一点一点地黯淡，就在胡君予失神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隐匿了身影。
枇杷树真的好大，端木陶然扯了个鲜黄的枇杷，剥了皮，便往口中送去。
站在树干大大的分叉上，端木陶然小手不停地往口袋中装枇杷，这么甜，应该让予哥尝尝看。表姐说，予哥是因为喜欢她，才会三番两次地救她的喔！想起表姐的话，端木陶然尖尖的脸羞红成一枚桃子，但是手还是不停地往口袋里装着枇杷。
“咦，好大的一个啊！”手头旁怎么多了这么大的一个她都没有发现？用力地揪起，可是这个枇杷长得太过结实了，她居然没有拽下来。再用力，还是没有下来。再用力，还是没有下来。端木陶然摸摸自己的鼻头，不服气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可还是没有摘下，这个楷杷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的结实？忽然枇杷被拽了下来，但是冲力让端木陶然站不住脚，马上就要跌下树来，随手捞住一节树枝，勉强地站稳身形。
一手拉着树枝，一手大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吓死我了！”手中的树枝为什么会是湿的？猛地回头一看，“啊——”
像水缸般大小的头颅披着乱糟糟的发，一张布满窟窿的脸，正冲她灿烂地笑，“予哥，救我！”苍白了脸色，虽然这两天频频的遇见鬼怪，但是并不代表她已经习惯。
“你——来——找——我——吗？”水缸头吃力地问道。
“予哥！”除了大声地呼喊她什么都做不了，身体又习惯地僵硬，更令人绝望的是，她还不能昏倒了事。
“告诉你多少次，直接昏倒！”省事得多，这样她就不用看那么丑陋无比的东西了。胡君予已经出现在枇杷树上了。
“滚开——”这只鬼比前两只要叫嚣得多。头颅冲着她的方向摇摇摆摆。
漫天的睡意又席卷而来，刚想拟指做法，孰料水缸头呜咽着扑近端木陶然，“生生世世啊，我总算找到了你，跟我走！”
胡君予的手僵直在了原处，这个人，呃，鬼，前世和她有纠葛吗？
“予哥……”睫毛颤啊颤，“救我啊！”该不是予哥在这个时候睡着了吧。
狠下心肠，“并非我心狠手辣，只是今世事今世毕，你不要痴缠！”绝对不能说出，是他很想要这个东西消失。
他不是寻常的天师，一般天师会做的他都做得很不好，但是只要是鬼怪，他出手绝对就不留余地，绝对的灰飞烟灭。这样有执念的鬼魂，除非消除心头所想，才能去转世投胎。
别怪他，只是平常超度的法子他不会，也是没有办法。
“轰——”火球弹出，但是硕大的头竟然避开，尽管十分的狼狈，但还是避了开来。
“别怪我——”一击失败，胡君予又是一击，被击中的头颅立刻变成了一阵轻烟，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予哥——”身子还是僵直，但是她好害怕他会摔下去，这是在树上呢！
胡君予没有答应，恹恹的睡眼竟然看见了这样的情景。
端木陶然衣袂飘飘，空灵美丽，状如仙子。低头浅笑，而她身边的男人，正附在她耳边呢喃，手臂环绕纤腰，说不尽的恩爱缱绻，男人的头缓缓地抬起，正是胡君予。
情景又变，胡君予仗剑斗妖，空灵若仙子的端木陶然在旁助阵。战斗正酣，一记光波袭向他，胡君予慌忙躲开，扭头看，始作俑者懊恼得跳脚，又是一记光波，明明是要打向妖怪的，却都转了方向。胡君予左挡右挡，甚是狼狈，明明占上风的战斗，却落了下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诛杀妖怪，端木陶然为他拭去脸上的汗珠。
情景再变，胡君予伤心欲绝，怀中的女子还是端木陶然，胡君予的泪一滴一滴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予哥——你有没有看见？”端木陶然缩着脖子，小小声地问他，刚才的是不是幻境？
“有！”怪不得他和她总是牵牵绊绊，阴错阳差地扯上了姻缘，原来两人前世便在一起。
“那——”声音好心虚！
“你绝对不是我杀的！”连瞪她一眼都懒得瞪。
“我是说——”嘀嘀咕咕的声音还是心虚。
“那是前世，具体怎么样，我怎么知道！”拉住她的手，从高高的树上下落。滑嫩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是不尽的暖意！
桂花的香气又散开了，“为什么离我那么远？”不悦地问道。
“你不骂我？”她歪着头打量着胡君予的脸色。
“现在不会，如果你不过来，我不知道会不会？”胡君予懒懒地回答，糟，头又开始头昏脑涨。
眼斜睨枇杷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端木陶然看见枇杷树瑟缩了下。
“哦——”小碎步地走近他，识相地把手递到他的掌心。
“嗯，我不会骂你！”太上道了，她身上的桂花香气，冲淡了他些微的睡意，“陶然，你有没有力气？”
“我当然有力气！要是早些年爹听我的话，把我送进了戏班里，现在我都能胸口碎大石的！”攥拳，让胡君予看她手上不存在的青筋。
胡君予失笑，“那果真是好了！”
“怎么好了？”悄悄剥的楷杷见缝插针地送进他的口里。
“我不用担心露宿外面了！”他可是很享受柔软的床铺的。
“嗄——”端木陶然的眼立刻呆滞了，他的意思是说——
“如你所想——”轻轻地吁出口气，胡君予安然地闭上眼睛。
“予哥——”独留端木陶然泪眼问树树不语，胡君予这么高壮的身子，她要怎么办，才能把他拖回房中？
看着它们走远，一声清晰而又浑浊的叹息扬起，他不过是修行百余年的小树精，唯一的本事不过就是让人想起前生，根本构不成威胁的，还用那种杀死人不偿命的眼光看他。认命地拔出树根，趁着夜深人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没有人注意，这棵老树蹒跚走出，去寻找新的落脚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