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乐承荏由初泽跟末寒侍奉着穿戴整齐后,走出了枫轩。
他看了一眼一旁灯火通明的西厢,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早,她在做什么?
“殿下,”一袭白衣的末寒出现在乐承荏的旁边,因为他心中对闻人袭依旧感到不放心,所以他拉过了初泽,一直在盯着闻人袭的动向,“小灏子在您起身时就在那里坐着了。”
“她在做什么?”乐承荏闻此,颇感意外。
他可记得他好像没有给闻人袭额外布置任何的任务。
“昨日深夜时,秋季阁的人把门中基本的守则带给了他,她在背诵。”初泽低下了头。昨日一番比试过后,他对这个小公公的印象徒增。他虽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沐府公子能有这样一身好本领,但是本能地心生敬畏。
“走吧。”乐承荏听了他的汇报后,只是浅浅一笑便转身走出了枫轩,出了皇子府的大门后,向南走向乾泰殿。
这个闻人袭,还真是敬业。
天才蒙蒙亮,宫中已有小太监在清扫着道路上面的枯叶。沿途一声接着一声的沙沙声,和着枯叶碎裂时发出的干脆声音,在宫墙的两壁之间来回荡漾。
因是早朝,乾泰殿前已站满了文武百官,曌皇还未到,太子乐承藉也没有到。今日太子乐承藉因为禁足不会来,首次缺席早朝,这真是本朝以来首件稀奇事。
由于朝服被闻人袭损毁,乐承荏穿上了崭新的朝服。他刚一踏入乾泰殿,便赚足了目光。虽未及弱冠之年,但他气度不凡,剑眉星眸之下又是一张似笑非笑的朱唇,他身上并无蟒纹也没有身着龙袍,但单单往那一站,便是人中龙凤。
他的相貌毫无疑问是出色的,是绝对不会被人忽视的,正与他的荒唐一般。众人打量了他很久,便对他没了兴趣。
曌皇在一片议论声中从后殿走了出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见曌皇出现,便停止了议论,无论官职大小,在曌皇面前齐齐跪倒在地,声势浩大,喊声在乾泰殿内久久没有散去。
“诸爱卿平身。”曌皇伸出了一只手,一如往日那般威严,示意他们起身。
“谢皇上。”众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年长的官员身边还有人轻轻地搀扶着,以防腿疾发作。
这时,官员之中的一位老者突然咳嗽了几声,喘得厉害。
乐承若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担忧,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曌皇自然也注意到了异样,挥挥手让德公公去查看情况。
“朕听见温大人似乎咳疾发作,时节交替,犯了老毛病理所当然。朕让孙太医给你开两副药,温大人记得好生休养。”曌皇看向他,平易近人地说。
他是温德妃的父亲,也就是瑜王乐承若的外祖父,礼部尚书温厉。
“臣,谢过皇上。”温厉下跪谢恩。
这次的早朝,群臣的焦点无疑在于乐承芃与乐承若两位皇子身上。而曌皇这一关照,无疑打破了这一平衡。
曌皇却佯装不知,又看向了德公公。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德公公走回了曌皇的龙椅旁边,站直身体高喊了一声。
“臣有要事禀告。”兵部尚书栾安站了出来,微微弓起身,眼睛看着斜下方,始终没有抬起头。
“栾爱卿讲。”曌皇坐得有些久了,便以左臂撑在了龙椅的左把手上,摸着下巴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栾尚书。
“启禀皇上,在曌明西北地区与华耀国接壤之处,华耀国的军队频繁活动。此事不得不防。”栾安不疾不徐地陈述了边关情况,等待着曌皇的明示。他平时是不愿意在奏折里面加上个人臆断的,但是此事他觉得动辄会引发两国交战,属实重要。
曌皇一早便知此事,慢慢地将目光投向了乐承芃等人。
西北的事宜,碍于太子被禁足,眼下他只好另选他人。先前与太子针锋相对的一直是乐承芃,眼下太子失宠,曌皇并不想过多偏向乐承芃,以免造成乐承芃一家独大,这对太子日后继承皇位非常不利。
而乐承若的话,他刚体恤温厉,此刻再点他也着实不妥。
曌皇扫视了一下众皇子,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乐承范身上。
“承范,你对西北华耀国调兵一事怎么看?”
被意外叫到的乐承范很惊讶。“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西北乃是华耀游牧之人聚集的地区。他们突然在边防聚集大量人马,无外乎是为了保证边陲安全。最近临近他们草原三年一度的大会,我国也被邀请了,这……”
乐承荏听了在心中直摇头。
简直愚蠢至极。
西北游牧民族马匹优良,骑射能力强悍。今年恰逢大旱和寒冬,他们缺粮缺草,一旦开战,一定士气高涨。反观,曌明刚经历一场与荣成帝国的战争,深山瘴气损伤了士兵的身体,军队还在休养之中。以这样的情况,曌明应付华耀会困难得多。曌明应该加强戒备,没想到乐承范满脑子盛世太平。
曌皇果然也面露不快,栾安都已经说了不得不防了,明摆着事情很严峻,这个儿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承若你说。”曌皇看向了一旁作为备选的乐承若。
“请父皇务必派人在西北边陲重守。还有一些跨境的河流也派人看守上游的水质情况。曌明国地处平原,河流大多发源于西北,西南山脉,若是西北动了手脚,曌国一定深受其害。下月草原大会即将开始,华耀也许会借此机会动手,请父皇多加提防。
今年是草原一带几十年一遇的灾荒之年,华耀与曌明边境各部落,以及各路山贼蠢蠢欲动,对我国极其不利。”乐承若沉吟片刻,款款而谈。
乐承荏听到这里淡淡一笑,仿佛一个看戏的旁观者。曌皇之前宠信的只有乐承芃与乐承藉,而乐承若这话说到了曌皇的心坎上,再想想他在琉璃大会时那种可圈可点的反应,看来这样的局势要变了。
“嗯,”曌皇果然欣慰地笑了起来,他的面前文官武将各自一列,他看向武将的那一列,将目光投向了排在稍前的一对兄弟身上,“江河湖,江河海,即日起,你们点暗军十万,秘密前往西北孤啼县。盯紧了,秋天的蚊子是很烈的。”
“臣,接旨。”双胞胎的中年男子走出了队列。
孤啼县,与华耀国接壤,从村民的田界争端到双方交战,历来两国矛盾居多。
去华耀的草原大会自然要推选一个皇子作为使节,乐承芃等人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低着头做出了恭顺的样子,但实际上内心一直忐忑不安。
曌皇的目光从乐承芃的脸上划过,缓缓地落在了乐承若的身上。
“承若,草原大会由你前往,切莫让朕失望。”
乐承芃低着头,瞳仁却猛地一缩,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太子不在,难不成父皇还不想重用他?
“儿臣明白。”乐承若面色严肃地行了一礼。出军边疆,出使他国,这是一次考验他的机会,也是让他出头的机会。
下了朝,曌皇去了御书房。乐承范小心翼翼地跟在乐承芃的身后,大气不敢出。
他知道自己在朝堂上不得君心,所以乐承芃对他非常失望。
“愚蠢,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竟说出来那样的话,你这个猪头猪脑的家伙,难不成也想跟乐承荏一样进窑子里待着?”走出了乾泰殿很远,见身边没有人,乐承芃这才小声地训斥起了他,话里话外把他贬低了数倍。
“不不不。”乐承范慌忙摇摇头。
开玩笑,乐承荏在朝堂可是个奇葩。从前父皇叫过他,询问政见,却不曾想他满脑子都是山山水水,朝堂之事他一概不知,而且他三天两头不上朝,最近算是非常勤快了。
他也曾把父皇气得背过气,差点被扣上弑君的罪名。那次是询问他对父皇下的裁决有何意见。他只答复了两个字,“已阅”。从那之后,父皇见了他都想躲过去,省得一上朝就被气得背过去。这样愚蠢狂妄之人,整个曌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说来也奇怪,乐承荏他好像很久不在朝堂上大放厥词了。”乐承芃自言自语道。
“也许是太子失宠把他吓到了,不过二皇兄,他要是惹怒了父皇,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啊。”乐承范摸着心窝处,还心有余悸。
“说得也是,你要是刚才像这样这样机灵,可就没有乐承若什么事情了。”乐承芃冷哼一声,踏出了皇宫的大门,上了琮王府的马车。
御书房门口。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苏皇后到来,德公公在御书房门口行了一礼。
“皇上刚下朝,本宫想着皇上这几日忙于朝政,便前来探望。还请公公通报一声。”苏皇后淡淡一笑,不失皇后威严。今日的她盛装打扮,凤仪万千,身上的凤纹更衬托得她高贵典雅。
“娘娘,温德妃在里面,”德公公为难地说,“娘娘还是请回吧。”
苏皇后来必是为了太子殿下,但是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事还真是急不得。
苏皇后看向御书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那本宫改日再来。”
“恭送娘娘。”德公公谦卑地行了一礼。
“承若近日可有进宫?”曌皇在里面批改着奏折,一边问在旁研墨的温德妃。
温德妃生得一张清瘦的瓜子脸,身板娇小,肤色白皙,此刻被问话也没有停下手中工作。她只是浅浅一笑,便犹如春风化雨,夹杂着四月的花香。
“臣妾自上月中旬便未曾与承若见过面。”
每月中旬,是出宫的皇子入宫请安的日子,唯有这一天,后宫女子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明天让他进宫吧。朕让他出使华耀了,你们得有一阵子见不上了。”曌皇合上了手里刚批阅的奏折,打量着温德妃的表情。
“臣妾多谢皇上恩典。”温德妃听了这话颇感意外,便退到书案之前行了一礼。
往年这种事情都是交给太子乐承藉去办的,什么时候她的承若也有了这份殊荣?难道说……曌皇现在也是在试探承若有没有非分之想?
曌皇见她一直若有所思,便猜想到温德妃一定是在揣摩他让承若出使的意图。想到这里,他伸出了手,将温德妃从地上拉了起来,“起来吧。你过来看看,这个字如何?”
“寰?”温德妃想了想,“臣妾以为,此字寓意吉祥,囊括万千,用作姓名最合适不过。”
纵然太子受罚,但是一切礼遇从前,曌皇的警示她实实在在地收到了。于是温德妃低下了头,变得更加恭顺起来。曌皇本就多疑,这几十年来她始终战战兢兢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因此更明白这一点。
她不敢再在他的面前多做任何表情,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按皇谱该是司字辈,乐司寰,”曌皇瞥了她一眼,眼中毫无温度,一边在诏书上拟了一道圣旨,随后他看向了门口,呼唤德公公进屋,“来人。”
“老奴在。”德公公从御书房的门口应声而入,弓着身子低着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将圣旨着人送往东宫,另赏赐黄金万两,珠玉十斛。传瑜王明日下午进宫请安。”曌皇说着,将笔墨扔进了笔筒之中,然后用鹰隼一般的眼睛又打量了一下一旁的温德妃。
“遵旨。”德公公行了一礼,双手捧着圣旨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