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甘露殿,皇上本想到高瑛处去看看,又想到这么晚了,小皇子肯定已经睡了,便转头到崔雪如处去。
走到宫门口又想到雪如怀着身孕,其实也不方便侍寝。本想就这么转头走了,没想到雪如竟还没有睡下,他只略一迟疑,便听到里面的宫人说,婕妤出来迎候陛下了。
皇上心绪正乱,见她如此乖巧痴心,心里一阵感动,连忙走进去接住她,牵着她的手走到寝殿里。
到得寝殿,雪如又亲自用一个琉璃盏装了一盏安神茶,奉给皇上。
皇上接到手里时,摸了摸盏壁,发现跟平时在这里喝的一样都是七分烫的。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雪如明艳的脸庞,道:“你知道朕要来?”
雪如含笑不语,倒是一旁的宫女道:“回陛下,无论陛下来不来,婕妤每天都预备着,等陛下过来。”
雪如脸上一红,转头轻斥那宫女:“多嘴。陛下心里正烦,你们还在这里聒噪,快下去。”
宫女们听说,都吓得噤声不语,鱼贯而去。
雪如这才又将皇上饮干的琉璃盏接过来放下,柔声道:“陛下脸色不好,是不是云妹妹终究还是受了一些苦?”
皇上微微一怔,回想到混乱中的赋云,那张狼狈却也娇艳的小脸。
那个娇气的小女子,护着她姐姐的样子,满身斗志的,一看就知道肯定没有大事。皇上便道:“她是受了一点伤,但也不打紧。倒是你,怀着身孕怎么不早些休息呢?”
雪如勉强笑笑,颇为担忧地道:“知道陛下带了御林军出去,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所以心里担心。后来知道了,就愈发想知道云妹妹有没有事?陛下有没有事?”
皇上听闻她一直担忧自己与赋云,便牵着她的手道:“朕没有事,昭王妃也没有事。你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雪如长舒一口气道,“这也真是怪了,云妹妹贵为昭王妃,怎么会被山贼抓去了呢?”
皇上心里也一阵疑惑,沉思着道:“这一点,朕也觉得十分奇怪,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还没来及问,回头再问她吧……”
“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况?”雪如明艳的眉目间满是亮光,显然好奇到了极点,“山贼有多少人?你们是在哪里救到了昭王妃?那帮山贼连王妃都敢绑,贼胆包天,是不是都就地问斩了?”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发问的样子宛若孩童。
皇上倒不知她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便笑吟吟地道:“那帮山贼还没到朕面前,就悉数被擒,朕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山贼如何处置,当然是交由大理寺严审了。况且,又是五弟救的昭王妃,并不是朕,所以其它的事情,朕再不知了,”
“是昭王救了昭王妃?”
“是啊。”
雪如看皇上脸上分明有股失落的神色,忍不住道:“这不正好!从前昭王妃医好了昭王,现在又是昭王救昭王妃,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姻缘,旁人也插手不得。”
皇上听说,脸色忽然一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娑着她的手背,淡淡地笑着问:“你怎知,昭王妃曾医好了昭王?”
雪如只觉心头轰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时得意说漏了嘴!
只不过稍稍一怔,雪如便又镇定了下来,连忙道笑道:“臣妾是说,是昭王妃求松年先生医好了昭王。”
皇上将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面上微微一沉,冷笑着道:“那天你也在场,明明是那位穿男装的小姐劝得松年先生医治昭王。你素来聪明,不可能这么快忘记吧?”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雪如额上凝着了一层冷汗,“是在那之前的一次。这也是我听云妹妹说的。”
皇上的脸上仍然含着笑意,可是眼神冰冷阴沉,紧紧凝视着雪如道:“雪如医治昭王时,与光王还有婚约。她本不该出门,更不应该与别的男子接触,所以她从来都不会跟人说起这段故事。瑛儿与昭王妃是认识更久的好姐妹,瑛儿尚且不知,你又怎么会知道呢?谁告诉你的!”
雪如眉心一跳,英朗的眉目间满是不安的神色,一对清亮的眸子像是头了惊,不断乱晃……
该怎么说?要怎么说?
“如实说!”皇上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道。
他的语调仍然温柔,却有不可置疑的威仪。
雪如眉心一跳,身上怕得一软,也顾不上有身孕,连忙跪下道:“是光王!陛下,臣妾知道臣妾不该与光王独处,但当时光王问臣妾,想不想知道陛下为何会那般喜欢昭王妃。臣妾受不了这个诱惑……”
“所以呢?”从皇上脸上倒是看不出怒气,“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崔雪如望着皇上沉沉的面色,难辨福祸,只好先照实说:“他告诉臣妾,当年昭王殿下病重,皇上亲自送他到空明山求医,是昭王妃医好了昭王。昭王与皇上后来向贤妃求亲,其实也都是因为将贤妃误认成昭王妃……”
“他居然知道这件事……”皇上怔住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疑心来疑心去,所有的事情竟真的是光王做的?
皇上清瘦的脸庞冷硬如岩石,眸光在眼中凝结,宛若积年的冰,触之生寒。
皇上陷入了苦思,回想着一切的联系……
光王的确大有可疑!
可若当真是他,皇上反倒更为气愤。
他想起那张脸,精美如玉刻,有颠倒众生的俊美。好在他不聪明,像玉刻就让他像着好了,还能狠狠地嘲笑他没有灵魂……
可是,居然是么这一个人,害得他如此?
他真是不服气!
“陛下……”雪如凄楚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都是臣妾的不是,还请陛下赎罪……”
皇上伸手扶她起来,一脸疑惑地问:“关于光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雪如怔了片刻。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应该说的不是自己怎么看,而是要猜出皇上是怎么看光王的,并且说出来。
雪如决心一赌:“臣妾觉得光王殿下金玉其外……却心怀狡诈!”说完,就又连忙拜下去,“请恕臣妾多嘴。”低下头的那一瞬,她发现皇上眼里泛过一丝亮光。
她猜对还是猜错?雪如不得而知。
很快,她也无心计较了。
因为到了第二天,合宫皆传,皇上带回一个酷似贤妃的女子。到了傍晚,有人认出那人就是贤妃!
这个可谓消息惊天动地,合宫莫不为穆和月的死而复生震惊!
赋云也是一夜未睡,大清早就把梁思让赶出去打听事情,看皇上将和月带回宫后,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她的腿虽然受了伤,可也还是老实不下来,不断在屋子里徘徊。
团玉和曼曼先前“弄丢”了她,此番失而复得,好似得了个凤凰,一直守在她在身边。
“团玉姐姐,你真的不记得你去过小秀山了吗?”雪如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又问一遍。
团玉眉蹙春山,低头沉思许久,痛苦地扶着额头轻摇,还是道:“我真的想不起来……”
曼曼道:“小姐,你为何一直问团玉姐姐这个问题?”
赋云便道:“我觉得团玉姐姐肯定是去过的!你看,团玉姐姐画出了小秀山,姐姐在困境之中想找个藏身的地方,去哪儿不好,偏偏也去了小秀山。而且那天逃跑,她显然对小秀山很熟悉。”
“那肯定是因为她被山贼抓起来前,特意将山上的路都熟悉了一遍呀!”
“这个说法固然很能令人信服,但我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我就是觉得,姐姐和团玉姐姐是不是都去过那个地方?”
曼曼道:“不应该啊!大小姐遇到山贼是在淇县,远没有到京城,她们没有理由在小秀山待过。”
赋云亦突然想了起来,盯着团玉问:“收留你的徐团雪一家是汶上县的,那你是哪里坠崖的?”
团玉道:“就在那附近!”
赋云和曼曼脸上都是一惊,迅速地对望一眼,而后齐声问:“当真?”
团玉亦被她们脸上的震惊震住,怔怔地点点头道:“别的我记不清,但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怎么会呢……”曼曼一脸疑问地望着赋云。
赋云也觉得像被一团乱麻缠着似的,纠结地道:“我以前竟从未问过你这个问题,还以为是徐大人出了远门,这才碰到你!”
团玉面上一惊,不解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吗?”
曼曼道:“那一年派人接你和大小姐到京城来过年,眼看年要到了,算着你们怎么也该到了,可是我们在家左等你们不来,右等也不来。又派人出去接,这才知道你们在淇县碰到山贼,接你们的家丁被杀,你也坠崖了,只剩下了大小姐。”
赋云接着道:“我们又派人去山崖下搜寻你,可一直没有找到。后来遇到你,得知你被人救起,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问才知……”
“淇县和汶上县离得很远!你要是在淇县坠的崖,至少得走十天才能到汶上县!”
“你到底走了多久?”
团玉也意识到不对,又仔细回想一番道:“一天!至多五六个时辰!我在山涧中醒来,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就一直往前走。大约翻过一个山头,看到一条大路上有个马车,我便呼救,徐大人见我可怜,便带我走了。”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快,找个地图来!”赋云实在想不明白,便走到门口,对外间的侍女道。
侍女都怔住了,不解地问:“地图……王妃要地图做什么?”
“找一个就是,大虞全境的。”
侍女们为难地互相看看,赋云急得顿足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侍女们只得赶紧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唐原从梁思让外府的书房里取了一张,送了过来。
赋云将地图在桌子上展开,拿了支画眉用的青黛,将汶上县、小秀山和淇县三处圈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