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云没听明白。是真的没听明白!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又无师自通了……
她心里一颤,连忙用锦被紧紧裹住自己,背过身,将自己与他远远隔开。
梁思让心头本就忐忑,见她这态度分明是在嫌弃且拒绝,像是被谁当面泼了一盆冷水,心也灰了半截。
他后悔自己竟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他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痛苦地摇了摇头道,“你别生气,我去别的地方睡。”掀起被子趿上鞋,落寞地回头望了她一眼。
一起身却感觉到一股小小的阻力。
他转头一看,只见赋云虽然还是背转着身子,却用手攥着自己的衣襟。
“赋云……”他有些意外,小心地确认她的意思,可是心底已有欢喜在隐隐沸腾,难以按捺。
赋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梁思让握住她的手腕,只觉得自己
她的脸颊滚烫,她的额头微凉,她的眼睫在紧张地打颤,她的樱唇柔软……
不像城外客栈中的那次,赋云此时的心底有欣喜如小鹿般撞动,只是混身局促着不知该怎么办。
她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他的唇齿温柔而锋利,一点点将自己坚硬的外壳剥落,露出柔嫩的本质。
当感觉到他伸手去解自己的寝衣带子,她心头到底是一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是他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了,只痴痴地望着她,望着她……
像是行走在山林间,蓦然间一个转弯,碰上一架从天而落的瀑布。
他惊呆了一般,又似惊艳,更有迷醉与不解……
仿佛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架瀑布,不明白它从何而来……
赋云亦是不解,低头笑一笑,嗔道:“你没看过我吗?一直看。”
梁思让摇了一下头,唇边的苦笑一闪即逝。
他突然一下子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带着一股极力压制着的欲望。
赋云腰身悬空,双手无措在空中抓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抱住他,却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我喜欢你……”
突然间,天地间安静极了,让人迷醉的安静,静得赋云想微笑,可是从身体到思绪都是僵硬的……
“也许是因为在新婚之夜的时候,看到你有趣的样子;也许是你在我遇刺时,不顾一切想救我的时候。”梁思让继续在她耳边说着,“我也有聪明的时候,但这个时候我真的很蠢。就像我一直不明白,你姐姐为什么会选皇兄,现在我同样说不清,我只知道……我的确很喜欢你,很想要你,很想……很想……”
他的声音低沉中发着颤,带着灼热的气息,一丝一缕从赋云的耳朵渗进她心里,巨大的欢喜涌了上来,可是心头却又有着不可抑制的担忧——
因为他说话的语气,竟有一丝悲壮!
“殿下……”她轻声唤他,也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轻轻推开了她,满目的不舍与凄悲:“可是……我终究没办法忘记你姐姐!虽然从她选了皇兄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该死心了,可我至今也没能做不到!我不能这么对你……”
他放开了她,缓缓起身。
赋云心中一紧,拉住他道:“你忘不了她也没关系,其实我……”
“我该对你一心一意!我不能明知自己还放不下你姐姐,却还跟你圆房。我不能这样对你!”他只将手腕轻轻一旋,将挣开了她的手。
他退出帐外,过会儿便听到侍女劝阻的声音,然而他的脚步声还是渐行渐远……
赋云怔住了,欲望与情感在她身上留下的灼热一点点散去,愈发让她感觉到空虚。
她将身子缩成一团,只至感觉到一股凄冷悄悄爬到自己背上,才回转过来。
她突然起身,衣服也顾不上披便跑了出去。外面有阿绿守着,看她这样连忙劝道:“王妃当心着凉……”
“殿下去哪儿了?”
阿绿尴尬地取了衣服过来为她披上道:“殿下去书房睡去了,也是想着让王妃一个人能好好休息……”
赋云并不多说,连忙向书房跑去。
她想赶紧过去告诉他,自己从三年前,被他抢下簪子的那一刻,心就被抢去了。这三年她虽然明知不可以,但就是忘不了他。三年后又相遇,她一度很讨厌他,可当真正了解了他,仍旧又喜欢上了……
他们的心,从来就只属于彼此!
从来!
她跑下走廊,斜斜穿过庭院,就能到他的书房了。
临近初秋了,夜那般凉。
可她一定要告诉他!
月白绸的寝衣外只披了一领薄锦袍,很容易就被凉气浸透,可她心头像抱着一团烈火……
书房就在前面,她走过他练剑的空地,跨过一条窄细的小溪,穿越花圃……她单薄的衣衫被风吹起,像是月夜下一只蹁跹而飞的白蝶……
将要到时,她忽然胆怯起来,不由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书房的走廊之下。
书房的灯亮着,赋云隔着走廊,隔着窗子看到他正站在那里,对着一枝簪子出神。
赋云知道,又是那枝玉簪……
她望着他,像在看一出皮影,三年前的奇缘,又在眼前重演了……
当想到三年前他摘下自己簪子的情形,赋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梁思让这三年,每每想念我时,脑海里浮现的人影到底是我,还是和月?
若他想念的是我,那为何当年的小女孩摘下帷帽,不再压着声音说话,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为何会没那么喜欢了呢?
还是这些年里,和月拿团扇遮了大半张脸,徐徐走出的样子,早已代替三年前那个全无面目的女孩了?
她想不通……
阿绿见她忽然又站住了,只以为她是害了臊,便道:“奴婢去禀告殿下。”
赋云止住她道:“不必了……”
她转过身,徐徐望回走。
足下是一条碎石小径,经了露水,湿漉漉的。她的心头亦沉沉地化不开,那突然而来的两个念头像千年寒冰,太难融化。
两边的花圃里栽的紫茉莉伸出枝桠,趁她走过时,拂着她的裙裾,水亮的叶子像一双双挽留的手……
她的步子虽然沉重而犹豫,但并没有回首的意思。
她理不清方才的想法,却最终坚定了自己的心思——
她喜欢梁思让,眼前的这个;她也希望他能喜欢自己,真实的自己!
她走到了他素日练剑的地方,转首望着书房的方向。隔得远了,她看不清他的影子,只觉得那里有一团光。可是,她却像被他的眼睛注视着一般,在心里默默地道:我等着你……
赋云清晨醒来时,梁思让早已出宫去了。
皇后为办好生辰宴当天马球赛的事,特特遣人过来请她去商议,她不敢懈怠,也顾不上一直为昨夜的事纠结,便连忙过去了。
赋云对马球的兴趣仅限于看,只要马精神,人精神,衣衫鲜亮,打得精彩也就罢了,但皇后是要凑出一队嫔妃上场打马球,她就提不出有用的建议了。
嫔妃们想着那天是与皇上打,打得好或不好,至少能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其实都想去。但是,又你提防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肯先说出口。
皇后知道她们的心思,便让众人都想一想,回头再议。
崔雪如虽非马球高手,但想着机会难得,便觉一定要上。
所以她离了凤仪宫后,并没回自己宫里,而是绕到千步廊上,想着同哥哥说几句话,便去禀明皇后,自己愿意上场。
然而崔铎一见她便问:“那件事……你说了没有?”
崔雪如见哥哥一脸期待与紧张,知道说的是徐俪宁的事,心便沉了一下来,道:“这两天,你是否又见过她?”
崔铎低头一笑道:“借着差事的名义,见过她两回。她见到我了,倒也不躲。非我自大,我真觉得……她有几分愿意……”
崔雪如见哥哥这样急切,便知他心中实在是中意,心中更是难受,长叹一声道:“昭王妃也告诉我,他们都以为她表姐会和她哥哥是一对,可是两人都彼此无意。徐小姐若中意你,实在是不奇怪……”
崔铎眼中绽出异样的光彩来,急切地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
“不!”崔雪如心酸地道,“徐姑娘之母连昭王妃娘家那样的家世也嫌不够高……妹妹我又只是个区区才人……”
崔铎此时只顾两情相悦,竟忘记家世、门第这一说!
穆家现在虽无权无势,但到底是祖有余荫,乃是袭着爵位的世家。这样的门第若还低,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靠着远亲举荐与几分运气才入宫当上羽林郎的,又成什么了……
崔铎身形猛烈一晃,过往种种抱负与志向,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崔雪如心疼而恼恨地道:“若无门第,再怎么一心向上,也不过就是这样!哥哥就算与徐小姐两情相悦,可若是被徐夫人看不起,还是一了百了……若妹妹高低是在妃位上,也能帮哥哥一下!”
入宫之初,她本有极好的设想,可这些日子的停滞不前,叫她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妹妹别这么说,终究是我无用!”
“谁在那里!”
正说着,却不防一个身着酱色绣莽袍,玉冠束发的男子,沉沉走来。
两人吓了一跳,转头见是恒王,连忙行礼。
恒王梁慎语乃先帝次子,静王已死,所以他便是当今圣上与王爷们的长兄。他本不常进宫,上回进宫还是在延嘉殿选妃之时。虽然时间隔得远,但因那天崔雪如表现出色,所以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