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早已悄悄退席,其他人也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此离去也很正常。
夜色颇凉、极静,头顶偶而绽开的烟花,足边草丛里的秋虫的低鸣,更衬出一股萧索之气……
梁思让恍若还在《双赴梦》中,虽然缓缓走动着,可手臂僵直,脸颊冷硬,双目之中颓势万倾,哪还有往日半分的英姿!
赋云向后面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不露声色地放慢脚步,由着他们夫妻单独并行。
周围无人,赋云便牵了他的手,温言安慰:“你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梁思让被她凉凉的小手触动,像寒冰之上落了一片花瓣,淡淡春意,惹出一丝悸动。他缓缓放松了手臂,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我哪有资格生气……”
“你被人冤枉,当然有资格。天下诸多事,我想不出哪件会比被人冤枉更让人恼火了。”
梁思让涩涩苦笑,眼神虚弱地望着她道:“这天下,仿佛只有你一心相信皇长兄不是我杀的。”
“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赋云坚定地道,“你毫无天潢贵胄的架子,连自己的车马惊扰到百姓都会制止;你虽然脾气不好,容易被激怒,但你也不会苛待身边的人,相反对他们十分柔善;你是个真正的君子,敬我每一言,每一行……你除了喝醉酒后会失控,我想不出你身上的哪一点,会促使你杀兄!”
夜幕如一匹黑布罩了下来,曾几何时,梁思让也曾这样立在夜幕之下,觉得它这样沉闷,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可是今夜,听过这么一番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你这样了解我,可我们明明相识数月而已,光王、恒王哪个不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满朝文武,多有看着我长大的,却……”
“岂不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赋云又在心里道,更何况我们还不是倾盖之交……
”好!这话说得好!相交虽久却并不知己,又和新识有何区别。相识未久,却能知心……赋云,我……“
梁思让满心情思,正待说下去,敏锐的耳朵捕捉到轻微的衣衫响。
他便转头对着来人道:“本王与王妃在这里说话,不需要人伺候……”
来人身着内监服气,身形微微一滞,陪着笑尖着嗓子道:“奴婢奉陛下之命,传句话给昭王殿下,还请殿下允奴婢近前。”
梁思让却拉着赋云的手不愿松开,满面疑色。
赋云含羞挣开道:“陛下这时遣人过来,必是有要事要和你说……”
那内监便徐徐近前,梁思让忽然将赋云向自己身后一揽,劈手便抓住了那人右肩道:“看你的身形,分明是会武功的!”
赋云心中一震,只见那内监忽然将身子一扭,挣脱了梁思让的手,与此同时,亮出了一柄匕首,直刺梁思让心窝。
“小心啊!”赋云惊得大叫一声,阿绿、织织等人听到声音,匆匆赶来。
梁思让已有防备,躲过匕首又有何难,只是顾念着身后的赋云,怕他近前伤了她,便在夺下他手中匕首后,将他朝着一个无人的地方远远踹开。
那里本来无人,可当那内监爬起来时,俪宁不知为何从一蓬花架后走了过去。
赋云连忙大喝一声:”表姐危险,快跑!“
俪宁还怔怔地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见一个内监模样的人朝自己扑来,她吓得尖叫,花架之后一人如猎豹般扑出,“唰”地一声,寒光乍现,一把宝刀已刺向内监!
“崔大人……”俪宁虚惊之后,一脸冷汗地看着与内监缠斗的崔铎。
“徐妹妹,你快走!”崔铎大喊道,“抓刺客——”
赋云连忙过去将俪宁拉开!
这时,天下起雨来!
梁思让未免意外,没有再出手,只是守在赋云身边。
“抓刺客——”随着崔铎的高呼,在周围驻守的侍卫匆匆赶来,刺客见是不敌,满目愤恨地剜梁思让一眼,豁然转头,逃向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那一刻,赋云看得分明:“是他!就是上次刺杀我们的人!”
侍卫终于赶到,梁思让将赋云、俪宁等人交由他们保护,便与崔铎一道去追刺客!
刺客武功虽比梁思让逊色,但轻功却着实出色,而且显然是对宫中路径熟悉,虽然被两个高手追逐着,且雨天路滑,竟也能远远地甩开。
待梁思让与崔铎追到临照殿时,就彻底将人跟丢了。
崔铎忙了一圈回来,对梁思让道:“殿下,微臣方才确认过在这附近把守的侍卫,他们都是微臣的同僚,微臣全都认得,并不是方才那个刺客的模样!”
所以,刺客并不是混进了在此地的侍卫当中!
梁思让赞许地望了崔铎一眼,又嘱咐道:“让侍卫搜查这里!但要悄悄的,皇后生辰还没完全过去……”
雨越下越大,两人早已湿透,有宫人追来为梁思让撑起一把伞,崔铎则领着几个侍卫,冒雨将临照殿搜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梁思让立在湖边,听着大雨倾入湖中的嘈杂的声音,想到了《双赴梦》里的唱词:丁宁说透,分明的报冤仇!
真快啊,这就又来报仇了!
风雨交织,寒夜漫漫无尽。梁思让望着混身水湿的崔铎,无力地道:“你们先下去收拾一下,待本王明早禀明皇兄,再合宫盘查。”
崔铎道:“臣等先护送殿下回去。”
梁思让道:“不必,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他说着,将雨伞从宫人手里接过来,挥手令众人退下。
崔铎担忧地道:“可是那刺客还不知躲在哪里,若是……”
“那刺客不是本王对手,他若来,本王正好与理一理恩仇!”
“既然如此,你们就都退下吧。”这回,并不是梁思让说的,而是刚刚来到的穆赋云。
梁思让吃惊地道: “你不赶紧回观云阁,来这里干什么?”
赋云亦从阿绿手中接过雨伞,缓缓走到他面前道:“我担心殿下,所以过来看看……”
梁思让沉着脸,威严地道:“别胡闹,赶紧回去!刺客还不知躲在哪里,若是再出来可怎么办?”
穆赋云却气定神闲地一笑道:“他若再出来,我与殿下正好与他论一论恩仇……”
“这关你什么事!快回去!”梁思让难得地摆出了亲王的架子,语气不容置疑。
“殿下与我是夫妻,如何不关我的事?况且,若殿下真的有危险,我在一旁,也能救殿下啊!”
“你救我?”
她来到他面前,扬起一张娇艳的脸庞望着他道:“怎么,还怕我救不了你啊?”
这句话,惹得梁思让心弦一动,便不由得道:“好吧……你们都退下,让本王与王妃在这里呆一会儿……”
待他们都走了,赋云这才袒露出所有的害怕与胆怯,颤声道:“殿下,寿宴之上一场《双赴梦》,紧接着便又遇到了那个刺客。皇宫守卫森严,而刺客若无门路,如何能混进来。这分明就是有人想为静王报仇!”
“我知道,只是不知是谁……”
赋云便将自己方才思虑良久的事情说了出来:“光王妃告诉我,你虽然放过的那个长史,但光王并不感激,对你态度也没有改观……”
“你怀疑他?”
赋云沉声道:“你将长史交由他处置,无疑是在告诉他,你已确认他不是刺客的幕后主使。他难免以为这个刺客若再次出现,他是没有疑点的。没有疑点,却有恨意,这难道不是最危险的事?”
这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光王一向都有最大的动机。
梁思让也不由得怀疑,可是……“没有证据!”他道,“刺客到这里之后就消失了,若找不到他指证光王,那我对他的怀疑仍旧会被天下人认为是在寻机斩草除根。”
众口悠悠的确是最难堵的,即便英明如唐朝的太宗皇帝,丰功伟绩也无法掩盖他杀兄篡位的污点!
梁思让不过人臣,于社稷、百姓无功,而且更有传言称,皇上不曾想过要静王的命,静王也曾求他放自己一条生种。但梁思让以昔年凌辱之仇,不顾兄弟情分,还是杀了他。
有这个流言在,梁思让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赋云不由得道:“我方才说,我想不出你杀兄的理由,其实是有的……陛下……静王派人刺杀陛下……你是为了他!”
“与皇兄无关!”梁思让连忙道,“皇长兄派他的心腹陈念信刺杀皇兄。证据确凿,所以皇兄想叫陈念信到府中问话。因他武功极高,皇兄便令我带他回来。可是他反抗,口口声声说这是个圈套,不肯就犯,还与我动起手来。我这才失手杀了他,真的与皇兄无关!”
“那……静王又是怎么死的?”
梁思让无奈地长叹一声道:“我答应过一个人,绝对不说的。赋云,不要问了,好不好?”
赋云见他这般为难,不禁道:“我不是想让你为难,我只是怕你再遇到危险……”
“你在担心我?”大雨敲打着湖面,打着岸边的垂柳,打着檐角的风铃,也打着梁思让的心,叫他感觉到痛楚与悲凉,“赋云,你这样关心我,可是你可知我今天有好几度我都觉得……你像你姐姐,像三年前的她……”
“所以呢?”赋云柔婉的声音与雨声相合,有种出人意料的魅惑。
“你不怪我吗?”他凝视着她,只恨雨夜昏暗,叫他看不真切。
“只要你喜欢我你眼前的这个我……那便够了……”赋云的声音发着颤,“你喜欢我吗?”
梁思让不语,只是将她拉到自己伞下。
“殿下……”
赋云微微有些吃惊,而他的吻就如急雨一般落下。赋云的手不觉松了,手中那把伞松脱出去,被风一吹,在空中打了旋,才又落下。
雨点打在伞上在他们头顶“砰砰”作响,赋云一呼一吸都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