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屋子里有一人背对着屏风而跪,看背影正是光王。
光王对面的皇上,斜斜地坐在一张椅子,满面嘲讽地望着光王。
赋云看不到光王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声音,感觉他十分恼怒:“一样的话,臣弟方才已经说了三遍了,陛下一问再问,到底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皇上登时笑了起来。
又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赋云这回还又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表情,那张少年般清秀的脸仿佛笼在阴影之中,眼中更好似结了冰,冷而利的光漫不经心地撒在光王身上……
赋云隔着屏风看着都觉得身上忽然一冷,只觉得眼前这个皇上从未见过,仿佛另外一个人,说不出的诡异阴冷。
笑过之后,皇上俯下身来,望着光王道:“朕的用意你还不明白吗?朕不相信啊……你就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做得出这种事?真看得起你自己!”
光王颤声道:“我为了给皇长兄报仇,做什么都可以!”
“你就是在替梁翊顶罪!”皇上再一次无情且不由分说地否决,“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兄弟,拼了命想留梁存诫一条血脉?可那个野种还不知道姓不姓梁呢……”
“翊儿她就是皇长兄的孩子!那些都只是谣言,皇长兄根本不是……”
“不是?”皇上将身子俯得越发低,近距离逼视着光王,“朕知道,自从你的皇长兄为你撑腰后,他便是你心目中的堂堂男子汉……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从来就不认识你皇长兄的真面目!”
屏风后的赋云也根本不认识此刻的皇上!
这般阴阳怪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他没有说出来,赋云却也知道猜出,他指的是静王有断袖之癖!
所以皇上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为何不说出来,以保证梁思让的安危?
为了静王的名声吗?可听他方才的那番话,他对静王分明极为厌恶,怎么还会为了他的名声,而让自己最宠信的弟弟陷入凶险?
赋云既茫然又震惊!
屏风内的光王显然羞愤到了极点,直起腰盯着他道:“皇长兄就算对陈念信过于宠信又怎样,就算他有那些事那又怎样?他依然比你仁厚,比你光明磊落,他才是真正的君子,而你就是个伪君子!”
赋云在外面听得心中一震,而皇上竟然并不生气,只好笑地道:“不容易啊,梁维谊,胆量见长,这种话都跟朕说了!”
赋云见他这种态度,猛然记起光王曾跟她说过,皇上一自恃嫡出身份,自小就视庶出的皇子为奴为婢,甚至不把他们当人看!
人前奚落,背后辱骂,却偏偏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她先前还有些不信。虽然她对皇上深为忌惮,却也不得不承认,皇上的言行是称得上“翩翩君子”四字的。
可是现在……现在……
她不得不信了!
“反正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是我三番四次派刺客刺杀老五,是我安排了马球场一事。你在马球场受了伤,一定不会放过我!”
“你想着自己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就想把从小到大,想说的话都说了?”
“不错!”
赋云只是看光王的背影,都能感觉他孤注一掷的绝勇!
因为知道不是他,赋云亦将从前与他之间的恩怨撇清,一点也不恨他,倒有些可怜他……
皇上仍是不屑地望他,忽然之间,面上闪过一丝痕戾,猛然抬脚,踹到他脸上。
赋云吓了一跳,赶忙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
待到她冷静下来再去看,只见光王被踹倒在地上,并没有震惊的样子,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正试图爬起。
而皇上快步走了过去,一脚踩在他玉雕似的脸庞上。
“草包!你好容易对朕说了真心话,不如朕也告诉你一句实话……”他缓缓俯下身,对着被自己踩到变形玉面道,“其实,思让没有杀你皇长兄,是皇长兄见陈念信死了,丢下一句‘此生最爱的人’死了,便自杀了!思让不想你皇长兄死后英名不保,便没有说。是朕,朕告诉病重的父皇,这就是他心中想选的太子,这就是他想要传位的人!是个断袖!称一个男人为‘此生最爱的人’,为了一个男人自尽!气得他老人家临终前大呼三声‘逆子’,终于驾崩,追着你皇长兄而去,到天上管教儿子去了!”
赋云在外听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皇上原来知道得这么清楚,也没有想到原来先帝驾崩前的三声“逆子”说得并不是梁思让,却让梁思让愧疚了这么多年……
她若将皇上这番话告诉他,他是否会释怀?
想到这些,赋云既觉眼中又极为酸楚,心底又有异样的欢喜涌出——
梁思让这些年的心结终于可以结了,那么这些年承受的痛苦,又往何处化解?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赋云慌了神,欲要躲却又无处可躲,正在犹豫间,已见陈元站在宝瓶门外。
赋云连忙转过身,向他摇了摇手。
陈元乍一见她双眼含泪地站这里,心中微微讶异,但很快便稳住,向里面道:“启奏陛下,万安郡主与静王妃来见!还有昭王妃也来了……”
赋云松了一口气,又见里面的皇上神色一变,连忙收回踩在光王脸上的脚,向外面道:“快请昭王妃进来!让万安和静王妃也都进来吧……”
他说罢这话,便又对光王道:“把你的脸擦干净!”
赋云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对皇上愈发警惕。
陈元领命出去,赋云便悄悄跟着他走出宝瓶门,在博古架后站了一会儿,整理一下仪容才又缓缓进去,仿佛是刚过来一般。
屏风之后,皇上已换上平时的面孔。
光王也已将脸擦干净,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
显然,他没有承认皇上方才说的那番话。
“昭王妃为何来此处?五弟身体可大好了?”皇上依旧彬彬有礼,亲切随和。
赋云依礼见过,也只得不露声色地道:“托陛下洪福,殿下他已大好了!”
皇上放心地一笑,负手而立,极是随意地望光王一眼道:“四弟方才说,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昭王妃怎么看?”他含笑的嘴角,轻松的语气,无一不是在说,他并不相信。
他认为光王在胡闹……
赋云于是道:“那么请问光王殿下,刺客通过临照湖底的洞进入宫中,刺杀昭王殿下,也是殿下的安排?”
“是。”光王爽快地承认。
赋云将头点了点道:“那殿下知道湖底有个洞?”
“当然。那个洞是本王叫人趁着疏浚临照湖时,偷偷开凿的。”
“开凿它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一天刺杀老五!”
赋云冷冷一笑道:“昭王殿下在婚前,从来没有在宫中过过夜,你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开凿出一个洞,来到守卫森严的深宫里来刺杀昭王呢?”
光王也不禁一怔,想了想,最后似是将心一狠道:“我本是为了刺杀陛下!”
皇上面上忽然一凛,那是真真实实地一惊,而后自言自语似般地道:“疏浚临照湖本是和月的意思,那时候朕最常去临照殿过夜。所以……和月与你里应外合,一起开凿出那个来刺杀朕的通道?”
赋云连忙道:“我姐姐不会的……”
皇上温柔地望她一眼道:“朕也只是猜测,让四弟给个答案吧!”
没有做过的事,光王哪里有答案。他想了一阵,估摸一阵,最终道:“不错。”
“她那时是朕的宠妃,朕若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光王又答不上来了。
外面转来了脚步声,赋云道:“殿下对自己做过的事竟也一无所知?不如我们还是来问一问万安郡主吧……”
“真的不是她!”光王连忙道。
说话间,万安郡主与静王妃已走了进来,刚好听到光王喊出来的那句话。
行礼后,万安郡主便忍不住问:“四叔怎么了?什么……不是她?不是谁?”
赋云便道:“你四叔已承认,刺客连番刺杀昭王均是他安排的。他还在临照湖底挖出一个洞,为的就是有一天进宫刺杀陛下。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不是你!”
“的确不是我!”万安郡主理直气壮地道,“我只是将五叔请去找马球……我只是想方设法让他坠马而死,这样就赖不到任何人头上。我只是想让他当着许多人,死相惨烈,我从来就没有派刺客刺杀他,也没有想过刺杀陛下!”
“当真?”最震惊的竟是光王。
万安郡主蹙着眉问:“四叔难不成以为是我?所以都承认下来,要替我顶罪?”
“真不是你?”光王又问。
万安郡主眼里漫过一阵感动,低声啜泣着道:“四叔,你待我太好了,可是……真的不是我,我从始致终只是恨五叔而已,只是想让他死而已,怎么会在临照湖底挖一个洞,叫人来刺杀陛下!”
静王妃亦连忙叩头道:“当真不是翊儿所为啊!她对昭王虽然恨之入骨,但还是极敬重陛下的,请陛下明鉴!”
赋云不禁怒道:“你既然这么恨昭王,昭王又一心一意为了陛下,谁知道会不会连带陛下也恨上了!所以叫人开凿了那个洞,想着日后能派上大用途……”
万安郡主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有些茫然地道:“临照湖底的那个洞是什么时候开凿的?我是去年年底才回来的,此前一直住在云南外祖家中。”
赋云与皇上不禁对望一眼,都觉得的确不像是她!
临照湖的疏浚是梁翊回京之前。
她此前在云南,离京城有好几万里,书信往来也至少两个月。
况且从云南那么远的地方送信给宫中的宠妃,也太显眼了。
她不大可能,冒这么大险,做这么一件对她没有多大用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