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唐躺在被窝里,放了四个汤婆子,马车里还点了一盆炭,这才觉得身子骨暖和了,懒洋洋的蹭着被子,半睡半醒间不想下床。
善德睡在她下面,地上铺了一层棉花被,上面再盖个皮子,炭烧的暖意融融的,就这样睡一晚上身上都冒汗,主子不起来也就算了,她可不敢躺在被子里躲懒,瞧了一眼桌子上滴答滴答叫的西洋钟,估摸着叫主子起来的时间还没有到,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把被子叠放在垫子旁,半靠着拿出昨天没绣好的继续绣。
她最近跟海清处的好,前些天瞧她拿着针绣盖头,龙凤纹的尾巴处绣的又密又好看,下了好多功夫,金针银线交纵着,迎着太阳一看,金光闪闪的,就是眼睛的地方不够生动,线劈的不够细,颜色过渡的也不好,瞧着倒像个死鱼,华音拿这件事来笑她,海清气得撅了一晚上的嘴,想要改吧,又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海瑶虽然也会针线,但她对这方面事并不擅长,帮忙打个络子还是可以,这种细活她可动不了手,一来二去就求到了善德身边,不知道赔了多少句好话,才叫善德答应,一有闲工夫就跟着帮着改一下绣几笔。
苏唐隔着一层纱瞧见善德正在绣红盖子,这一方帕子是自己给海清的陪嫁,鲜红鲜红的颜色,说是天竺那边用新奇的颜料染出来的,映的一室都暗淡了,人低眉顺眼的,迎着光还能瞧见细密的绒毛,几缕头发调皮的垂了下来,就叫她用手拨到了耳后,好一幅美人绣图。
苏唐忍不住趴在在帐子细细的看着突然笑出了声,道:“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好运的能够讨到你,只怕祖坟上都该冒青烟了!”善德是个美人胚子,做事又伶俐,整天进来出去的伺候苏唐,引得不少士兵都看直了眼,看着她进来出去的眼都不会转了,这话是华音传过来的,活灵活现的学了一遍,说完之后,笑嘻嘻的骂了一句呆头鹅。
善德被苏唐说的耳朵一红,脸上火烧似的,一糊涂连手上的盖头都绣错了,慌忙的把线用针挑出来,放到了绣墩上,夺了桌子上的盘子,慌慌张张的跑了,撂下一句:我去拿早饭了。
海瑶带着几个丫头,正等在外面呢,昨天晚上是善德在里面守夜,本来按照规矩,应该是善德起来,然后叫她们进来给苏唐洗漱,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却不见善德出来,好不容易等她出来的,这丫头跟疯了似的,一溜烟的跑了。
海瑶怕里面出了什么事情,把手中的脸盆放到了后面的丫头手中,自己掀开帘子往里面一看,苏唐悠哉的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把手一招,问:“善德出去了!”
海瑶把帕子上的水拧干,递给苏唐,顺口接道:“是呢,也不知道那丫头一大早上发什么疯,连话都不说一句,拿着盘子就跑了!”这话一说完,自己心里面都奇怪,善德是老姑姑培养出来的,道理规矩都挑不出来什么错,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拿眼悄悄地扫了一圈,落到了绣墩上的红盖头上,上面还钉着一根针,连着线呢,一看就像仓促中留下来的。
苏唐笑了,把帕子扔进水盆里,随手从梳妆盒里捡了根如意钗用来盘头发,嘴上道:“别管他,那丫头大了,我随便开了句玩笑就跑了!这怎么能行呢玩准备着让他当我的管事娘子呢!”苏唐说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这事情又是没影儿,也就是苏糖瞧着她会害羞,经常拿出来说嘴,像是海瑶海清的,早就锻炼出来了,一天问个一遍也不带红一次见脸的,至那以后苏唐就不爱跟他们谈这个事儿了。
海瑶瞧她嘴上说着抱怨,嘴角却是咧开的,就知道又是小女孩家的玩笑,苏唐这些 日子出来倒比往常更轻松了点,除了一开头几件事让她气不顺之外,其余日子都好的不得了,虽说是回乡来祭祖的,可实际上却一点都不着急,外面做个样子糊弄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她们这些贴身丫头哪还能不明白的,主子那头的父系长辈,只要面子上敬着就可以了,挑不出错就可以了,倒是几个婶子该尊敬的点,海瑶在心里面盘算着,手上的活,却一点不落下,飞快的挽了一个飞仙髻,红宝头面压髻,绿松石压尾,既显出富贵来,又不会让人往俗的瞧。
苏唐这些天只是闲闲地挽了个髻躺在床上看看书,吃吃果子,活动范围就这一室地方,根本就用不着打扮,今天因为要见巡抚夫人,特意把首饰盒掏出来,海瑶一手就抓了七八只,有红宝石的,也有赤金的,苏唐一见就觉得头皮坠的慌,捡了里面最轻的带上,还是觉得头皮发麻,托着腮才觉得好受了点。
衣服也是昨天晚上选好的,一身石榴红的缕金丝牡丹花纹蜀锦衣,特意不用铺子里面买的香粉熏,而是让老虎上城里的花市,买了一大把腊梅花,把花瓣揪下来,装在衣服袖子里,放箱子里面闷一晚上,明天早上拿出来一穿,整个裙子都是腊梅花的香气,这是唐彤教给他的呢。
既然有贵客来,吃食也不能不讲究了,不仅上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小厨房里还特意做了几道京都特有的吃食,上次圣人送来的腊八粥,叫海瑶用锅子热了热,趁着还没坏的时候吃了,就剩下一个碗拿最好的盒子装着,平时藏在柜子最底下,这会子倒是摆出来放在博古架上。
善德出去了之后过一刻才端着早饭过来,勾着头不敢拿眼去瞧苏唐,到叫海清笑了一回,说她比丑媳妇见公婆还要厉害点,善德听得一个媳妇两字,就情不自禁的想到成亲,红红的大红盖头,红彤彤的喜字,一圈想下来,脸上是彻底红的没法见人了,嘴上却不依不饶,说着要去撕了海清的嘴,叫她还敢不敢乱说。
几个丫头闹成一团,苏唐拍了掌看了一圈笑话,等到两位哥儿一起进来的时候,这厢才消停点,苏财一进来就蹦蹦跳跳的把头上戴着兔子帽子长耳朵扯给她看,这是她奶娘瞧着这里的做法给他做编出来的,又在地上一蹦一跳的,显然是一副小胖兔子的模样。
苏济看不惯他这一副娘们儿唧唧的样子,皱着眉刚要训,就让苏唐一瞪眼给止住了,摸着财哥儿的帽子哄着他数数,从一到九说话说的顺溜,再往下数就得要皱着脑袋想了,哪个想不起来了,就脸一趴,贴在苏唐脸上,弄花了妆容,沾了他一脸粉。
一半脸是白的,另一半是红彤彤,看着像是戏文里演白脸的秦桧,自家却什么都不知道,见苏唐他们笑哈哈的,自己也跟着笑,活脱脱一个傻孩子,他脸上弄的这副鬼样,却偏偏爱作怪,一定苏唐把铜镜般过来看看,苏唐说不过他,那两个丫头抬着一面铜镜,财哥儿那里面一照,这个也想到丑的不行了,巴到丫头裙子,就要往脸上擦呢。
苏唐笑的不行,让奶娘把他抱下去擦脸,自己往里厢去,把刚才蹭掉的粉补回来,端了一碗粥递到苏济面前,这孩子也真是光吃不胖,一张脸看着瘦瘦弱弱的,实际上却每顿都能吃两大碗饭,到让人怀疑他的饭究竟是吃到哪里去了?
磨蹭着过了已时三刻,梦封就进来报说巡抚夫人已经在外等了,苏唐就着海瑶送来的漱口水漱了口,吐了出去,亲手拿了铜镜,上下照过,再让几个丫头看看,直到周身无一处不妥,才让海瑶叫巡抚夫人进来。
这位巡抚夫人姓朱,娘家是金陵人,生得一身好皮肤,特爱吃水嫩嫩的白萝卜,谁家请她就少不了萝卜粉丝这道菜,要是没这一道菜,吃饭都觉得不香。
海瑶给她掀开帘子进来,苏唐也好奇过,这位能够只压得住自家夫君几十年不纳妾的神人到底是什么模样,脑袋里想的,要么就是一笑百生媚的狐狸精模样,要么就是横眉竖目的刻薄相,却不想她长得这般亲切,天生嘴角上翘,一眼瞧中就让人觉得喜欢,说话介于软糯和豪爽之间,反正一听就让人觉得这是位温柔的人,道是和她的传言南辕北辙起来。
她这样苏唐也不小瞧了她,贵妇圈里面邀请人做客,不过就是赏花赏草赏风景,作诗作画作文章,这寒冬腊月,哪有什么风景好看,况且又是在马车里,只得用瓶子装着两三根梅花做调剂用,作画那就更不用说了,两人都不是什么才女,要她们管家称的上是能手,这些文艺的还就别提了吧,幸好这马车里地方还不小,戏台姿势摆不下,却请了城里面最好的说书女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