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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卧底

“人世间无所谓幸福与不幸福,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相比较,仅此而已。只有经受了极度不幸的人,才能感受到极度幸福。”

二〇一四年一月十三日 天气:雪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遇到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连选都没得选……”

现在是凌晨零点十八分,我进入黑帮卧底的第一天,按道理说,我应该早点儿休息,第二天才有充沛的精力上班,但我睡不着。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声色犬马、烟雾缭绕。

我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选择。我们无法选择出身,无法选择未来,唯一可以做的选择,只能是选择接受,选择隐忍。

马来西亚当然不会下雪。

二〇一七年四月十五日 天气:晴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她可以做你的求生欲,但当你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想让你死。”

阿健比我幸运,不是因为他的伤比我浅多少,而是因为他老婆看到他带伤回家后不会问太多,只是默不作声帮他包扎。

May就不一样。她只会无休止地怀疑,尽管我已经将施工事故编造得足够有诚意,她还是不肯罢休,她咒我早些去死,之后盘腿坐在沙发上,浪费掉两盒纸巾,纸巾不够了,她便会将眼泪蹭在抱枕上,那是May最喜欢的布艺沙发。

我很想告诉她,我是爱她的,不然我不会有那么强的求生欲。我也很想告诉她,我是警察,但我不能,万一她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她一定会告诉她爸。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让我抱了,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再抱过她。

二〇一七年五月二日 天气:雨

“没有不怕疼的人,只有假装不疼的人。”

每次见到青姐,场景都很尴尬。也许是紧张的氛围催生了微妙的情绪,在与May在一起之前,我并不介意多遇见她几次。

这次也未能幸免,我们四目相对,尴尬且窘迫。她的烟从细长精致的女士香烟换成了最便宜的骆驼,我看得出她不爱抽,但她仍旧想要端起那种姿态。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的。她需要那种姿态。

曾经,我以为高不可攀的女人,如今还要对我的顺手相救说一句谢谢。我开始明白,在这个时代里没有恒定的事情,背后的墙会倒,前方的路会陷,没有人是不怕疼痛的,就像没有人愿意经历人生的跌落,有的,只是假装不疼的人。

忽然觉得,我与她的人生轨迹算是有些重叠。说起来,她和我,应该算是老朋友了吧。

二〇一七年六月三十日 天气:晴

“我想娶你,等一年没关系,等十年也没关系,但我最希望的是明天就可以。”

二〇二〇年的七月,那个时候她一定知道我是一名皇家警察了,那个时候我会把机票藏在宝宝的婴儿车里,我能想象出May发现机票时的样子,一阵狂喜之后,她一定会去偷偷查价格,若我买贵了,她也不会说,只是在旅行回来的饭桌上必然会少一个菜。奥地利和瑞士是她期待了很久的地方,我曾经质疑琉森的雪山融水是不是真的能喝,但到那时我猜都不用猜了,因为第一口她一定会喂我。

期待一件事时,仿佛时间真的可以过得很快。打开日记本时,是凌晨一点;写完这句时,已经是四点,May睡着了。

如果以后的时间都可以像每天能拥抱着她的夜晚一样快,那我愿意等,不论多久。

二〇一七年七月十日 天气:阴

“你最好的兄弟得了癌症,或许你应该独自庆祝一下,去吃个火锅?”

我很排斥与这里的任何人产生友谊,因为我打心底里知道这条绳索到最后要么只能剩一个人,要么就全断了,如果负重的感情太多,就不敢往前走了。

今晚,你一瓶接一瓶地把冰啤酒灌进肚子,酒杯放得很轻:

“兄弟,我得肠癌了。最多八个月吧,就这么个情况。钱给老婆和儿子留够了,这辈子也就这时候轻松点了。”

风轻云淡。

你的话我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希望一年半载后我能拿这段话,让所有兄弟讥笑你。

其实在得知你生病时,我竟有些开心,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是个警察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必须道别,我希望是以黑帮阿久的身份与你道别,这样不负我们兄弟一场。

二〇一七年七月二十八日 天气:晴

“如果你女朋友的父母不喜欢你,那一定是因为你不想让他们喜欢。”

我有过一个同事,我曾问他为什么他与很多人的关系都处不好,他回答说:“因为我故意不想让他们喜欢,不然会给自己招来麻烦。”我一直以为这是他在为自己的情商不高找借口,但今天我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跟May说过现在不是见父母的时候,她其实也明白,不过换位思考的话,他们非要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我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了。这个世界上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初次见面吗?他们应该听不出“设计师”这个职业是有端倪的吧?给不了任何承诺,报不出年薪,任何女孩子的父母都会放心不下吧?

May安排我与她父母见面的餐厅竟然有着很大的落地窗,人来人往的,连尴尬都显得不太自然。

我是警察啊!

我这样,还算是警察吗?

二〇一七年八月四日 天气:晴

“那些难以发觉的最朦胧的情感,总是在再也见不到之后。”

在我的记忆里,整个国中我最留恋的,是毕业那天。那天早晨从踏进班级开始,我就觉得每张脸都很可爱,当时我并不懂是为什么。

今天她走了,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忽然,我终于明白,原来那种留恋,是因为:

我知道我们以后各自都会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不管那条路有多长,我们都不会再相遇了。

这最稀松平常的一别,竟是余下半生里的最后一眼。

二〇一七年八月五日 天气:雨

昨晚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我记得大仲马说过:“人世间无所谓幸福与不幸福,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相比较,仅此而已。只有经受了极度不幸的人,才能感受到极度幸福。”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真希望有这么一天。

01

阿久路过了那个大概叫小五还是阿五的大个子家门前,名字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当年他长得高大,学校里几乎没人敢欺负他。后来阿久才知道,他的身高都是唬人的,阿五的心智就是个小孩,吓他一下,他是会尿裤子的。

这是个不长的胡同,只有街口一盏灯,越往里走越昏暗。

阿久和阿健靠着墙边的石阶蹲下,很像银行门口的两个大石头狮子。他瞄了瞄时间,七点一刻,那些没出息的上班族是时候下班了。

这事还要从之前阿健找他要烟抽说起。阿久一拍口袋,烟盒薄得像张废作业纸,拍下去连硌手的感觉都没有,就那样皱成了一团。

“他妈的,剩这么点烟草渣。”阿久掏出那团烟盒,晃了晃,只有散散的颗粒声。

“别别别别扔!”阿健从他的手上把烟盒抢了过来,把盒子的褶皱剥开,将里面仅余的那些玩意儿倒在手上,闻了又闻。

“烟瘾犯了。”

他清清嗓子,吐了口痰。

那时天已经有点黑了,他们吃饱了饭,但阿健窘迫的样子嵌进背景,搞得两人都像逃荒者。阿健跟了赖先生五年,今年三十六岁。阿久本该毕恭毕敬叫他一声健哥,无奈,阿健自己都没意识到要端端架子。

蹲了有一个小时,双脚发麻,闻着墙根处的尿骚味,他们恼得直骂。相比之下,路口处,那个由远及近的高大人影反而是种解救,虽然脚步声听起来很沉重,感觉他十分能打。

有几年没见,不过阿久确定那人是阿五,认错了也没事,管他是谁,能要到钱就够了。

阿五拖着大一码的皮鞋从他们身边路过,待他又走出几米,阿久便从台阶上跳下,躲在他身后,阿健则蹿到他前面去,挡住他逃跑的路。

阿久拍了拍他的肩:“下班了?”

听到声音,他吓得猛退几步,之后转身,抻着头盯着阿久的脸看,一张马脸凑得特别近,脖子伸得像新疆舞的某个动作。这动作让阿久一阵恶心,阿久用手抵住他的前额往后一送,他终于认出了阿久好像是他的某个校友,马上松了口气,甩着手使劲拍着胸脯。

“别那么多废话,拿点钱来!”他们连打带踹把阿五逼进胡同最里面的角落,翻了翻他的口袋,凑出了不到一千块。“小久,小久,你以前不是校委会的队长吗?怎么来找我要钱!”

“谁认识你?你脑子有病?”

阿久把钱塞给阿健,转身朝阿五的脸上猛踩一脚,要他闭嘴。这傻子的声音很憨,挨打之后还是“小久小久”地叫着,阿久突然怒起杀意,提着他的领子用膝盖问候他的呆脑壳,三下后,他瘫在墙边不再乱叫。

终于抽到一口烟,他们换了个地方继续蹲着,这一笔敲了一千块,对新人来说不算差。

“刚刚那个,是个真傻子啊?”

“当真傻,疯言疯语,听他乱叫。”

“阿久,你为啥干这行?”阿健又点起一根,蹲累了就坐在地上。

“同你一样。”

“同我一样?看你的狠劲儿,你也是捅了人出来无家可归啊?”

“差不多,喏,图个吃喝,来钱也快,懒得去搞费脑子的事,不被条子抓就能享福,被抓了就进去享福。”

进这一行的,大多都是命不好的。

阿健告诉阿久,他老妈生他的那天晚上,他老爹还在外面玩野女人,直到接了医院的电话要分娩费,他老爹才从女人怀里起身。阿健说,他老爹长得像日本男人,中分短发宽下巴,拿着一张假的警官证,在医院附近逛一小时,就能勒索出住院费。

母亲虽然没跟阿健提过关于他亲生父亲的事,但阿健猜这个假警官应该就是自己的生父了。因为阿健某些地方很像“遗传”了他,比如说骗人的天赋,几乎不会被人识破。再有,就是不愿干正事,歪门邪道的钱烧着可是真舒坦。

阿健老爹偶尔会教育他,说:“掺了墨汁的白水,是怎么都染不回来了。”想以此劝阿健不要走他的老路,可阿健知道有些习性是基因决定的,鸡崽又养不成凤凰。他假装听进耳朵,实则打量他身上又多了哪些名贵挂件,不知道为什么,阿健小时候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当着他老爹的面用美金点烟。

不过,阿健至今也还在用打火机点烟。

临走前,阿健从烟盒里抽了两支烟挂在阿久耳朵上,剩下的都装进自己口袋。招招手,他就走了。

这时,阿久突然想起阿五,他只记得他长了张马脸,不过阿五的记忆力倒是真的不错。

02

May从来没否认过是她先追的阿久,只是May对他一见钟情的地方有些不浪漫,一个藏在小街深处的成人保健用品店。

开店的人是May的外婆,那天傍晚May去给她送热茶,顺便去取她需要换新镜框的眼镜。外婆的店虽小,生意却不错,只有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太太守着店,那些在别处抛不开面子的年轻人都愿意来这里买些东西,也许都把外婆当成家长了。May在的那天,店里走进来三个人,是三个染着头发、嚼着口香糖的青年男子,他们相互勾着肩,看见某样东西后就会大笑着指给另外的人看,十几平方米的小店显得极拥挤。

May最烦的不是他们的吵闹,而是其中两个人特别无礼,找好东西后只是冲外婆喊了句:“这玩意儿就抵这个月的保护费了,老奶奶,我们算是给你打了一折了!可要记得报恩。”

说话的人先行出门,躲在门外的树下拿出一些卡片,在上面笑着找些什么。另外一个黄毛手里也拿了东西,紧跟了出去,待他们出去后,最后一个男人站在May的柜台前,把玩在手里的盒子朝May一丢:“这个不要了,把刚才两样东西的钱结一下。”

May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发色不像刚才那两个那样怪异,性格好像也沉默、善良得多。

“阿久,拿了快走人了!磨磨蹭蹭是对女人没欲望啦?”

“等一下哟,老太婆的便宜你们也要占,饥不择食啊野狗们,嘿嘿嘿。”

谁能想到,本来面无表情在掏钱的他,转头说出口的语气竟然带着和他们一样怪异的嘲弄,再次把头扭回这边时,他又恢复了刚才的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严肃。

夜深了。

May在眼镜店打烊之前,取了外婆的眼镜,当她回到成人用品店的时候,那个被称作阿久的男人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些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隐隐有些期待他在等的人就是自己。

而他,当然是在等她!

“今天冒犯了,他们是做设计的两位前辈,不这么跟他们在同一频率,很难混到人脉。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单独对话。

03

是May告白的,阿久拒绝了很多次,最后一次他才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他跟May说自己是干室内设计的,工作时间有弹性,主要客群是富商或政界人士,而且多是他们用灰色收入购置的房产,所以工作内容和坐标一概保密。May这女人几次想查,都被阿久压了回去。

马来西亚没有冬天,夏日的暖意一旦贯穿了四季,就变成了燥热,所以需要霓虹和酒。晚八点一过,吉隆坡就像换了脸一样。阿久一帮人站在酒店门口,保安看到后,把帽子压了压,遮住三分之二的脸,斜眼看着他们。

大堂的冷气开得很足,这样的温度才比较适合他们一身挺括的西装。面前的,是一群一样身穿正装的男男女女,两拨人其实都在故作样子,至少在外人的眼中他们就是那一撮令人羡慕的成功人士。

黑帮的目的不在打架杀人,这些节外生枝的事阿久他们能避免就避免,就连竖起江湖地位也只算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钱。但做在面儿上的事,得看起来“光明正大”,所以赖头门做得最多的,是垄断生意,比如承包开发商造楼盘要用的建材,或者民间放贷。承包工程这种事,门外人听起来很正规,但每一笔,其间都少不了脏水和几条人命。

会议厅。

赖姐从服务生手中拿过一杯酒,冲对方老板示意了一下,他也拿起酒杯回敬。为了谈这个大项目,赖姐这回亲自出马,她坐进谈判室,轻轻地抿了一口手中的酒。

项目还没谈就成了一半。

赖头门对外界大佬的威胁算是最礼貌的,这一抿酒,就算是打了个热情的招呼,比起谈判都不出席,直接拿枪口敲人脑袋的那几趟,今天,她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果然,没几分钟就散会了。

送走了赖姐,阿久进赌场上了趟厕所。外面太热,汗流得多,体内水分不足,一丁点尿意都没有,一进有冷气的地方就容易泄洪。三两分钟解决后,阿久又待在里面抽了一支烟。

袅袅青烟上浮,慢慢消散,但阿久脸上的忧虑,没有消散。

“滚出去!”

隔壁传来了一个他熟悉的女人的声音,随后传来的是几个男人的叫骂声。身后的抽水马桶停了,阿久清楚地听到那个女人越喊越凶:“滚出去!女厕所你们也好意思进来?!”

掐了烟,阿久推开厕所门。

一脚踹开女厕所大门,几个黑西装正围着一个女人。

黑西装被阿久的闯入吓了一跳,整齐地转过身来。女人则一秒恢复常态,理了理头发,似乎根本不觉得这些人会对她怎么样:“钱我已经还过了,你们要懂得好自为之。”

“讨钱都讨进女厕来了?你们虎爷知道自己的小弟这么下三烂吗?”这几个人阿久见过。

女人抬头看了看阿久,神情里没有一丝慌张。毕竟是赖先生的女人,多大的场面都见过。

“哥们儿,有些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我们可没说不收这个婊子的利息。”男人的眼皮向上抬起,抬头纹密密麻麻。

“这种女人已经没有卖命的必要了,站好你的队就行了。”

这一行就是这样,赖先生在世的时候,她就算去吉隆坡警局,警长都要出门迎接,恭敬叫一声“青姐”,现在赖先生去世了,就连这种瘪三都敢找她麻烦了。

带头的男人说这话时用手点着阿久的肩膀,每点一下,身后的小弟就会离阿久近一步。

“好。”阿久回答。

阿久转身握住了门把手,黑西装们也很讲道义,转过身去不再找他的麻烦。

果然只有带头的长了脑袋,察觉到阿久的古怪,他突然转身朝阿久看来。

已经晚了。

阿久揪住他头顶的一束杂毛朝洗手池里撞,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慌张,甚至有一丝笑意。剩下的两个黑西装第一反应就是跑路,然而阿久已经把门反锁了。

朝着他们下巴的位置,一脚一个,下巴那里是个钩子,那块骨头踢坏了就很难再接回来。在右耳的后方,阿久听到有人在扑打水面,来不及完全转身,就听到了手肘处衣服被划破的声音,本能地以脚自卫,偷袭阿久的男人就又撞上水池边的瓷砖。他龇牙咧嘴招呼着剩下的两个人跟他逃走,从这点来看,他还是比较讲义气的。

手臂出血了,这很难向May交代。

阿久转头看向这场好戏的女主角,她向后拢了拢头发,扶着石台平复心情,开始掏出纸巾对着镜子擦脸。

“你暗恋我所以追我到这儿?”平日里化浓妆的女人一旦露出素颜,就容易让人觉得她很沧桑。

“别再赌了。”

女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阿久洗过手之后,青姐才开口: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喊的那句‘滚出去’,以前你跟赖先生在一起时你冲我喊过。”

她笑了,她笑得很灿烂,灿烂得有些不合时宜。

“走!陪我喝酒去。”

说完就朝门外走去,阿久不想拒绝,所以快步跟上了,但他今晚不想多喝,因为在回家前还要将胳膊上的伤给藏好,不然May又会起疑,这次用施工事故的理由应该无法再次搪塞过去。

04

是不是任何一段感情都会出现厌倦期,熬得过的,会在某天突然醒悟,重新擦亮对方的优点;熬不过的,就像每年熬不过冬季的大批死去的动物,尸骨静静堆砌在山谷的一角,看不出它们生前好看的皮囊。

阿久开始冷落May了,一开始May以为原因在自己,女人和男人在一起久了会不知不觉依赖他更多,这样给他的压力就更大,May尽力在克制,但感情的裂缝一旦有了苗头,明知越挣扎裂口越大,却还是忍不住撬开看看究竟。那天阿久下班回家,脸上的神态比往常都要累,作为他的女人,May肯定要多去疏导、鼓励,然而在May蹦到他身边抱住他时,May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绷紧,并没有回应的意思。他假意地嘲笑着May的指甲,并借机把May的手从他胳膊上挪开,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May还是不识趣,缠着他要个拥抱,他没有施舍。

May想,自己什么时候形容爱情,都要用到“施舍”这个词了。

这是阿久第一次把衣服整齐地叠好了放着,然后一头钻进浴室。听到花洒的声音后,May稍稍起身把他的衣服搬来床上,里外翻了一遍。平时他回到家后都会把衣服乱丢,外套压着May的裙子,衬衫团成一团,今天的反常让May不得不去冒险检查,然而一无所获,除了那部他从不让任何人多碰的手机。

由不得考虑,花洒的声音还在继续,May发誓只是随便玩玩,之后点进了他的屏幕。

小偷们第一次偷窃时的感觉应该是如此吧,明明浴室的门没有一点打开的意思,May却要隔几秒就抬头确认一次。连翻很多记录,他的表现都异常良好,无非就是平日里的工作邮件来往和一些短信广告。就在May要把东西移回原位时,手里却振动一下,是一串手机号码,没有备注,内容是:“不过呢,还好今晚你来了,说实在的我还是会怕。”她打开对话框,发现这条短信没有前后的聊天记录,孤零零的一条待在收件箱里。May立刻警觉起来——他把和这个号码之前的聊天记录都删除了,所以那个号码才会以“不过……”开头。当May笃定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时,那种兴奋与难过交缠在一起的感觉会让人精神分裂。男人永远不该怪一个女人多疑,要怪就怪自己把坏心思藏得不够隐秘。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存姓名,删了记录就会万无一失,然而腥味早已蔓延。May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的,脑袋里只有那句“不过呢,还好今晚你来了”。她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说出这句话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声音?性感?或者可爱?阿久换好了睡衣站在May面前,May早就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一个偷腥的男人,嗅觉是敏锐的。

“不要随便动我的手机。”他的表情严肃且认真,如果不是亲眼发现了他的奸情,他这种语气会让May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即将发生的争执里夹带了太多失望,那这场争执是没有声音的。May没有脱口而出一句情绪激烈的话,连她自己都很意外。她拿起他的手机,解锁,亮着的屏幕上是保证自己不是无理取闹的证据。

“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阿久捡起手机,短信赫然呈现,May一直盯着他的脸,从他的表情里,May读出了懊悔,不是出轨后的跪地认错,他只是单纯地后悔把手机放在了May能找到的地方。

“解释一下这人是个男的。”

“这只是我一个普通的朋友。”他语气倒是坚定,手指却动得很快,那个姿势是在销毁证据。

“你不是为人很正派吗?一个朋友你删什么聊天记录?你们聊的是卧底谋反,还是商业架空?”

“你不要乱怀疑,我说了,只是朋友,其他的,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阿久冷静的样子让May不想再争论下去,曾以为秉性相同、抱负相同,他们曾互为对方生命中缺失的那块拼图,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都不存在了。

阿久很自觉,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客厅。十分钟后又回来了,May背过身假装睡着,不想跟他再有任何交流。本以为他遗漏了什么东西,但他只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帮她把掉落的被角仔细掖好。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时,他会祈祷让时间摆平一切。阿久想,到那时,他一定要把所有的故事都讲给她听。从出生到念书,从毕业到工作,从工作到现在,不管她相不相信。阿久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但他也知道,在这天来临之前,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等它来。

05

次日,维修手机的小店。

May:“有没有可能复制一张手机卡,就是电话号码是一样的,可以打电话收信息,但是被复制的那张卡也还是可以用的。”

老板:“那就是一号双卡的意思?”

May:“也不是,就是我要拿原来的主卡发信息,但是副卡能不能不知道?”

老板:“我听不懂,你就说你要干什么吧!”

May:“我怀疑我男朋友有外遇,我想复制他的号码,然后换掉他的手机卡,用他的号码和那个女人对质清楚,但是我又不想让他发现。”

老板:“那你随便买一个号码换进去不就可以了?第二天再换回来。”

May:“那他会发现的吧?”

老板:“你把放进他手机的号码设置成匿名号码不就好了?这样如果他那天有打电话,别人最多觉得他设置了匿名,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一个女人的好奇心,有时候会成为一股很强的动力,支撑着她去做一些理智无法理解的事。

阿久手机里的那句“还好今晚你来了”,May当然是不会那么容易忘记的。

06

昏暗的灯光,暴戾的楼道,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脚步的聒噪。

阿久走进公司地下一层的长廊,好奇有什么重要会议非要放在这种地方开。阿健从里屋出来向阿久招手,看样子只差他一人。

阿久边嘴上骂着他催命鬼,边加快脚步走了进去,本就昏暗的房间因为人群的密集更不透光了。按资历,阿久理应站在前排,兄弟们识相地给他让了条路,这一让,他看见赖姐、豆哥,以及几位元老正围坐在卡座前,出奇的是,青姐居然也与他们同桌。

赖姐把枪玩得性起,枪在她的手掌上转了又转。她是个很情绪化的女人,这一点跟赖先生不是太像,上一秒她玩着枪还在笑,下一秒就能握住枪头。

青姐也在,这很不正常。

阿久就座,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男人被押了上来,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小黑,公司里负责夜总会的总经理。

青姐看到小黑的瞬间,脸上的从容消散,只剩慌张。

这是阿久第一次看到她慌张。

赖姐没有看青姐一眼,反而环顾了在座的各位。

“他们两个,偷公司的钱。”

没有人作声,青姐的呼吸更加紊乱,阿久和她距离不近,可不知道为什么,阿久好像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喘息。

“阿健,你说要怎么处理她?”

阿健犹豫了一下,用余光看了阿久一眼,二话不说,掏枪,上步,上膛,指着青姐的头。

赖姐轻微地点了点头,大概是表示欣慰,她扭头对一众说:“三个人,只要有三个人愿意替她求情,就不杀她。”

这句话落。

青姐的眼神就一直盯着阿久,眼神好像有求助,也有诀别。

赖姐转头问豆哥:“豆哥,你说?”

“赖先生卧床时她好歹也给赖先生擦过身子,念她一点好处,放了吧。”

豆哥的辈分很高,赖先生还在世时,豆哥就在他身边给他挡子弹,从辈分上来讲算得上是赖姐的叔父了,一般豆哥的建议,赖姐会听。

赖姐没有反应。

“老杨?”

青姐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阿久身上。

老杨的声音很沉:

“不能放。”

“但也不能杀!自己人杀自己人终究是下策,就算是赖先生……”

“嘣——”

枪声灌耳,所有人短暂耳鸣。

“咚——”

青姐的脑袋与地板碰撞的声音。

沉闷。

红色四溢。

赖姐看着青姐的尸体:

“从我国中开始你就勾引我爸,你把我当什么?”

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三十出头,阿久与她一共只见过三次面,有两次她都狼狈得不像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句话真的是黑帮的宿命吗?

是不是总有一天,赖姐这一发子弹会拐个弯,打进她自己的身体?

胸闷,目眩,阿久强撑着难受和赖姐一起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刚刚响起过枪声的地方。

送走赖姐后,阿久回到自己的车子里,刚刚启动引擎,突然觉得胃里一阵蠕动,阿久即刻打开门,下车大吐。

藏尸袋应该是黑色的,但他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处理青姐的尸体。

这一次比他任何一次喝醉,都要吐得更凶。

不知道开车开了多久,他抽掉了一包万宝路,喝了两瓶矿泉水,阿久忽然看到路边有一家珠宝店,他在珠宝店前停了下来,不想做的事太多,这是他唯一想做的。

他朝钻戒的柜台走去,反手敲着玻璃要柜员把展示柜里最亮的那颗钻石拿出来。柜员很温和,还吩咐了旁边的人给阿久备了把椅子。

“先生您好,请问您买戒指的用意是什么?”

“求婚。”

阿久很随意地把银行卡甩在柜台边,那是他攒了很久的钱。

07

深夜,家里。

虽然阿久和May两个人都在家,但依然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阿久的神态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他慢慢走向May。因为他突然觉得,他等不到时间主动给他机会了。

May冷静地给他倒了杯水,他用左手接住,右手则伸向裤子的口袋,将那杯水和一个四方盒子同时放在桌子上。

“嫁给我吧!”

“为什么?”

这和May心中幻想过千次的求婚很不一样,也和她所期待的心境很不一样。

他的眼神真挚而固执,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也沉默。

桌子上的水要冷了,他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那些想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冲了回去。

May不介意他忙,不介意他偶尔冷落,不介意他每次醉酒回家把家里弄脏,她介意的是,他把自己心里弄脏了。

深夜。

趁着阿久睡着,May拿出了他的手机卡,将通信录拷进另一张新卡里,最后把新卡装了进去,这是手机店的老板教她的,这样做,他不会过早发现异常。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自己去查。

她想,一天的时间足矣,明天这时,自己再偷偷把手机卡换回来就好。

May是看着他坐车离开的,当问他去做什么时,他说出去处理点事情。

处理事情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行话,她从来都不知道阿久每天去干吗,这样的回答,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信息。

桌子上的手机装了他的卡,他走没多久,May就用他的号码打开Line(马来西亚流行的通信软件,类似微信)。

May通过青姐的号码找到了青姐的头像。

这女人确实好看,不过有些风尘,这是May看到青姐头像的第一印象。

“在干吗?”

May伪造阿久的语气给青姐发出了一条信息。

青姐久久没有回复,当然,她是永远都不会回复了。不过May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等得有点焦急,May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俩之间有什么暗号。等待中,她点开青姐的生活时刻(类似微信的朋友圈),上一条动态是昨晚饭点发的,照片里是一张青姐和一只秋田犬的合影,再往前翻也都是一些自拍,有一些是旅游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和她的秋田犬,她应该很爱狗。

May往下拉了很久的生活时刻,都没看到任何May想看到的端倪,于是她退出生活时刻,又给青姐发了一条:“等你看到信息的时候回复我哦,有事。”

May发完信息后,她特地把手机提示音开到最大,之后便开始打扫卫生。

她洗过衣服之后,把房间的地擦干净。手机还是没有响。

她把衣服挂起来,正在擦大厅的家具的时候,手机提示音终于响了。

她立刻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拿起手机,但发来消息的当然不是青姐,而是一条匿名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

“马上离开!”

08

阿久并不知道手机卡被换的事,上午十点,他准时与阿健见面陪赖姐赴约。有集团邀请赖姐谈生意,他大概算了算时间,是该有这么一笔,但究竟是不是早前就说好的那个项目,阿久还不确定,因为没收到任何有关的消息。路程有些长,他想起,昨晚求婚失败的事,心里多少有些郁闷,不过也不能怪May,确实是自己的表现太差。

“健哥,你当时和嫂子求婚的时候……”阿久忍不住问道,“说的是什么台词啊?”

“这种事情跟台词有什么关系?当然是钻石要大颗,要够闪!女孩子嘛,最喜欢那种亮晶晶的东西了!”阿健看起来很老练。

“不是啊,我昨晚买的那颗很闪啊,但是……”阿久有点不好意思。

“不会是没成功吧?哈哈,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求婚失败的人!”阿健笑得前俯后仰。

车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是一个废弃的码头,赖姐已经带着一帮人,看起来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豆哥和老杨也在人群里。

阿久和阿健下车。

阿健:“所以你有没有突然把戒指拿到她面前?”

阿久:“很突然吧。应该是很突然。”

“突然嘛,要分唐突的突然和惊喜的突然。嘿,赖姐。”阿健带着笑意跟赖姐打了声招呼。

“赖姐。”阿久随即也打了招呼。

赖姐没有看他们俩一眼。

“抓起来吧。”

身后一帮小弟一拥而上,把阿久压得跪在地上,阿健当然知道这可是要枪决他的姿势。

“什么意思?都给我滚开!”阿健厉声吼住按着阿久的小弟,资历深毕竟有威严,听到喝令声,几个小弟都往后缩了缩。

阿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赖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赖姐:“误会?没有误会,他的本名叫刘旭东,是个警察!”

阿健:“怎……怎么会呢?我跟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尽心尽力帮公司做事啊。”

赖姐:“那你自己问他!”

阿健愣了愣,走向被按着跪在地上的阿久:“你说!你自己说!”

阿久不敢看阿健的眼睛,但在这种时刻坚定有力地说出谎话已经是一个人类的本能:“我叫李久治,我不是警察,这些年我他妈的一直忠心耿耿帮公司做事!”

阿健:“兄弟,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骗我?”

阿久:“兄弟!我没骗你!”

阿健:“好,哥替你做主!”

阿健是真的信了,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兄弟情,一句话,便可将性命托付。

阿健转向赖姐赔笑道:“赖姐,他是我兄弟,他说他不是,我也相信他不是,是不是有人挑拨离间想要我们内讧?”

老谋深算的豆哥终于发话了:“我在警局里有兄弟,十八岁一起杀鸡拜过把子的兄弟,他说他是警察,我相信。”

阿健听到这话,涨红了脸:“是你这个老家伙搞的鬼吧?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

老杨嘿嘿一笑:“是不是西装穿久了,你都忘了你是个黑社会了?我们讲的是忠义!我们在警局里的老朋友,是不会说谎的。”

阿健看向赖姐,赖姐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阿健点了点头:“你们讲忠义,我们就没有忠义了吗?”

豆哥、老杨没有回话,赖姐还是没说话。

阿健轻声问道:“是不是今天阿久是怎么都走不掉了?”

还是没有人说话。

阿健苦笑一声,右手一摸腰间,金属的亮光一闪,一把崭亮的手枪瞬间顶住了豆哥的太阳穴。

一看见阿健亮枪,一帮人马齐齐拔出了怀里的手枪,互相指住,人群中居然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枪口是对向豆哥和老杨的,阿健平时为人豪爽,和兄弟们相处的时间又长,终归还是有人拥护的。阿健瞪大了眼看着豆哥和老杨说:“今天我的兄弟我是保定了,等你们拿得出证据再来找我。但要是拿不出证据,哪一天你突然吃饭噎死,可别怪我。”

豆哥嘴唇发白,但又故作镇静:“小健啊,你不要意气用事,自己人跟自己人拔枪,总归是有伤和气,你从小就……”

“嘭!”

一颗子弹射进了阿久的胸膛!

这颗子弹不是从几个元老的枪口里射出的,也不是赖姐射的,而是其中一个小弟以为解决了阿久就能解决问题,一心想立功,所以开的枪,当然更有可能是那个小弟紧张到手抖,于是枪走火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一根紧绷的弦,随着一声枪响,断了。

弦断了,盘子当然就散了。

“嘭!”“嘭!”“嘭!”“嘭!”“嘭!”“嘭!”

枪声如鞭炮般响起,有的人是被吓到不小心开的枪,有的人是有目的地开枪,有的人只是觉得在这种没有遮掩物的乱战中,其他人死得越多,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所以盲目地四处开枪,不过到最后,所有人,都变成了被射中之后不甘心,所以死命地扣动扳机。

十几把枪,上百发子弹,十五秒过去了,只剩三个人活着。

老杨运气好再加上装死,只被打掉了左耳,左肩中了一枪,肩膀血肉模糊,左臂是保不住了。

赖姐毕竟还是有人用命保护的,所以只是腿上中了一枪,腹部中了一枪。

赖姐向老杨求助,老杨没有帮她,只是捡起了一把还有子弹的枪,把子弹送进了她的脑袋里。

在确认了在场的人都死了之后,老杨甩着左臂,开车离去,但他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活着,那就是阿久。

阿久因为被第一枪打倒,所以全程平躺在地上,实际上只中了一枪——贯穿肺部的一枪,每吸一口气,中枪的地方都会涌出血。

阿久不想死,但血随着每一次呼吸往外涌,他越来越困,他想伸手去探裤兜里的手机,想最后一次听May的声音,但是他血流得太多,手早就没有力气了。

09

May喜欢收拾房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房间,房间里随处可见各种小玩偶,空气中飘着女孩子房间特有的清香。

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此时正躺着一个女孩,她的刘海被不专业的理发师剪得怪怪的,细嫩的眼皮上透出浅浅的血管,她的睫毛像她不懂事的爸爸一样长,几分钟前May摘掉了她嘴里的奶嘴,她的唇角翘翘的,想来一定是梦到了开心的事情,才没有被吵醒。阿久的书房一直空着,每次打扫到这里时,May都有将这个房间改成婴儿房的冲动。

阿久失踪的几周里,May总喜欢想一些事情,或是幻想他们的女儿此时躺在婴儿床里,或是未来一定要去巴厘岛旅行一次,那种关于未来的、暖暖的事情,让她觉得她暂且还撑得下去。

在书柜最上面的一层,May找到了一张阿久与他父母的合影。她的母亲戴着眼镜,握着一本书,父亲高大魁梧,正把胸前的一枚奖章贴在他的身上,中间的阿久用着最标准的姿势敬礼。

May在客厅的桌子上放好了早餐,一杯牛奶,一块三明治。再次路过餐桌时,她还像以前那样,径直走到餐桌旁,抬手向三明治袭击。

“啪”,一双筷子打在May的手背上,照片里那个敬礼的少年,现在坐在餐桌的右侧,他成熟了不少,甚至有些要发胖的趋势。

“去洗漱。”

May照做了,然而回来时看着右手边空荡荡的座位,她又一次把三明治撕成块状物,泡进牛奶里吃,那样比较好消化。

家里很久没有响起过敲门声了,May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又忘记带钥匙?!”

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很失礼。她小跑去开门,门口站了两位警察。

“请问你是……May女士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警察开口,他倒是挺英俊,May想,如果和他在一起了,自己会用多久来忘记阿久呢?

“是,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情在May的心里早已盖棺论定,但当真相离自己如此之近,她还是接受不了,就算那是早已认定的事实。

“是这样的,前几天发生了一起黑社会群体斗殴事件,我们通过一个死者身上的信息找到你,希望你去确认一下死者的遗物,如果你认识死者的话就可以把死者的遗物取走。”

“好。”

这一路很久,很长;这一去,又要花很多时间来缓和。

两个警察带May来到证物间,她走上前,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再也抑制不了情绪,她捂着嘴巴,眼泪再也止不住。

桌子上,两张写着May和他名字的机票,开了盖的戒指盒和一部染血的手机,戒指盒上压了张纸条,抽出来:

“亲爱的,嫁给我。”

他爱May,自始至终,他都只爱她一个。

最讽刺的是,总是人不在了,她才知道。

如果自己刁蛮任性的爱需要他用生命来证明,May想,她宁可把他拱手让人。但拱手让人又能怎样呢?她现在连将他让给别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May恨自己,如果那时选择了相信他,如果不去换他的手机卡,如果他正常收到信息,他就不会遇害。

以前May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痛苦时喜欢靠着墙壁跌坐,现在她懂了。站立的时候,我们都悬着一颗心,只有在坐下的时候,才能勉强感觉那颗心能够落地。

10

“May,嫁给我。”

是那个听了几万遍都快要听腻的声音。

是那个想了几万遍终于又响起的声音。

May猛地回头,她看见那个她魂牵梦萦的照片里的少年穿着一身警服,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还打着石膏。

他一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马来西亚皇家警察刘旭东,警号CU52994,在这里正式向May小姐求婚,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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