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一大早醒来时,图拉早已离去。睡醒惺忪的他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几个空酒瓶子和火盆里燃尽的余灰,他开始后悔为何昨晚不好好跟图拉道别。
如果说上次教父以赛亚的离开他还有所预感,这次就真的是毫无知觉了。他想过图拉会悄无声息离开,因为他知道图拉也不是那种会和他道别,临走时还煽情拥抱的人,但他没想到图拉离开这么快。
匆匆吃过一些果肉,伊恩走出了里屋。昨天忙着赶路倒是没注意,现在站在高处看,只见六合之间白茫茫的一片,风呜呜的吼着,洒下片片狼狈的雪。他身后是一大块的花岗岩,巨大的长条形花岗岩好似被人斩断了一个角,茅草屋就坐落在空缺的那个角落里,理所当然地享受岩石的避风港。
伊恩走到崖边,崖高一两丈,宽四五丈,怪石堆叠,多级落差。碧蓝的海水卷起三尺多高的巨浪一次次狂涌过来,撞击着崖边。阳光下布,水花溅起处隐约可见七色的光彩。
沿着崖边探寻,伊恩很快找到图拉说过的那条小道。小道虽杂草丛生,但隐约可见一道人为修建的石阶梯。即将走到最后一块阶梯时,此时已经可见浪涛拍岸。
伊恩脱下兽皮袄和雪地靴,赤裸着上身,提着斩灵刀,趁着一道浪涛刚拍过的间隙,越下阶梯。下一道浪涛迎面而来,伊恩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刀高举,猛地就是一劈。预想之中的潇洒斩浪并没有发生,刀势刚落就骤缓,劈到一半已然无力气支撑。
伊恩刚想收刀再砍,身体已被冲刷回阶梯口了。
伊恩不服气,重整旗鼓,一次次的尝试,然后又被一次次的冲回......
倔强少年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两个人在不远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一个人直起身,骂骂咧咧道:“站起来啊,快斩啊,你这小笨蛋,笨死了。”
身旁一个身着线条优美的白色米兰铠甲的中年男子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只见他缓缓道:“你以绝交威胁,让我放下整个艾尔文防线的军务,就是来看这个你口中的小笨蛋?”
另一个大雪天依然身着华丽贵族丝绸斗篷的男子不乐意道:“喂喂喂,说谁笨呢,你才笨,笨安德烈!你忘了吗?当年咱们也是一起在那练武,你第一次下去,被浪潮一冲,吓得立马瑟瑟发抖的跑回去,你师父当即脸都黑了。”
似乎他都忘了一直喊伊恩小笨蛋的人是他才对。
古铜肤色的中年男子嗤笑道:“当时我才多大?而且我怎么记得你逃得比我还快呢?”
身着白色米兰铠甲,一身统帅打扮的就是安德烈,另一个身着丝绸斗篷的自然就是图拉。
图拉不服气的愤愤道:“我那是给你和你师父留点面子,要不然只你一个人逃回去,你师父怕是不止罚你练剑砍石搭那茅草屋了。”
安德烈懒得反驳,继续讥讽道:“我那副军务长规格的鸣镝箭,是你偷的把?就为了他?你也不怕他随便遇到点魔兽就发箭,把方圆数里的狮鹫骑士团,丛林猎手和圣殿魔法师都引过来,然后到时候这么多人为了他过来,就只是杀一只人面魔蛛或者一条迅捷魔狼?”
图拉眼珠子一转,心虚三连:“我没有,不是我,别瞎说。”
安德烈见他满口胡言,没一句实话,懒得搭理,扭头就想走。
图拉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是是是,那箭是我拿的。你把这东西放这么明显的位置,摆明了就是想让我顺手拿走啊。你这家伙啥都不错,就是脸皮子薄了点,喜欢端架子,送东西也不明说。你说咱俩什么交情,当年你想去偷看拉尔夫伯爵长女胡安娜小姐洗澡,我作为好兄弟,勉为其难,违背道义的帮你,当时差点要发现,要不是我......”
安德烈拍掉图拉的手,没好气的打断道:“你再胡说八道,我立马走。有事说事,要我做什么?”
图拉搓手殷勤道:“我这不是要走了嘛,所以想让你差人帮忙看着点小家伙。”
安德烈嗤笑道:“看着?行,那我给他派一个管家,两个女仆,三个宗师级武夫,四个高阶魔法师,够了吗?刀圣阁下。”
图拉大怒,抓起地上大把大把的雪就往安德烈身上扔,大骂道:“安德烈老混蛋,你埋汰谁呢你!看着,不是保护!习武之人,要什么保护!随便编个理由,这几年别让他出关卡就行!哪怕把所有佣兵拦在阴暗森林里,也不能让他出去!”
停顿片刻,图拉理直气壮地继续说着心虚话,“最多出手一次护住他,别让他把逃生球乱用就行了。老爷子和师兄倒是舍得,我可心疼死了。”
随手抹掉图拉故意喷在他脸上的口水,安德烈微微蹙眉,疑惑道:“卡佩那边形势这么严峻?”
图拉蹲下,眼帘低垂,没好气道:“废话,不然师兄不会处心积虑的想把他扔我这。”
顿了顿,图拉继续说道:“先是假装不知道克英诺子爵暗中交好我大师兄的最大政敌——西南教区的巴多尔宗主教,大摇大摆的跑到他家里,显露都主教的身份,让他派人追杀。原先我还打算要是这位大宗主教派出的刺客太水,我就自己去找些赏金猎手。没想到大宗主教出手阔绰,还派了一位亡灵法师,在力量和生死威胁面前,伊恩这小家伙也就顺理成章的想跟我学刀。小家伙跟在师兄身边,师兄是不会去卡佩的。”
安德烈双眉紧蹙,沉声道:“亡灵法师?巴多尔想教宗权杖想疯了?你们没上报教宗和皇帝陛下吗?”
图拉笑容玩味道:“没证据怎么上报?所有刺客都被亡灵法师炼化为骷髅,身上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老狐狸干这种事,很难抓住把柄。上报后,如果在巴多尔宗主教府邸找不到证据,教宗和皇帝陛下只会更相信这条老狗的忠诚,而怀疑我们蓄意污蔑,图谋不轨。”
安德烈长叹,他是个戍守边疆的军人,不懂政治。
图拉起身对安德烈勾肩搭背,只是安德烈人高马大,他比安德烈矮了半个头,这样搭着他的肩感觉很滑稽。图拉也不在意,右手从兜中拿出一个信封,左手使劲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开口道:“大块头好好帮着我徒弟就是了,如果他闹,就把这个交给他。等我回来,请你喝酒!”
安德烈嗤笑道:“回来?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徒步穿越阴暗森林,中间还得经过数只半圣级魔兽的领土,然后横跨大半个兽人大陆,在数位兽人剑圣和萨满祭司的重重保护之下,击杀那位叛徒都主教,夺回圣杯,最后还能安然返回?”
图拉撇了撇嘴,不服,还想争辩,安德烈突然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对他吼道:
“你这吊儿郎当狂妄自大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我劝过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图拉!你真的会死的!”
图拉目光远眺,看着那个在浪潮中狼狈挣扎的身影,许久后支支吾吾的道:“我孑然一身......只放心不下这小兔崽子......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帮我别让他出去就是了。”
安德烈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怒气,良久后,他右手接过图拉手中的信封,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紧握高举左手拳头。
图拉笑了笑,那是他们小时候约好的暗号,表示他死也会做到。
太阳继续高升,照耀着这个雪终年难化的洁白世界,图拉眼中的那个小兔崽子,已经渐渐能在浪潮中哆哆嗦嗦的站稳身子,然后开始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