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上没有附着的灵力,没有活气,没有意识,甚至连死灵都不是,死灵尚可化为妖邪作祟,像十万年前在锦画城的那场征山之战,都有很多遗留下的魂魄。
而面前的东西,只是纯粹的污秽,散发出腐烂的臭味,有腐蚀着生灵的恶意。
“松月,我先用盘妖铃罩住你们,然后你们解去法术,让那些东西落下来。”云幽道。
“好!”招荷替青未回答了。
云幽从腰间解下盘妖铃,掷向空中的圆球,盘妖铃便化成一道金光钻了进去,消失了。
不一会儿,那颗圆球从上空掉下来,像一滴水砸到地上,招荷早已经解了定身法,那些尸块固定不住飞溅起来,腐烂完全的东西便化为尸水。
青未三人被罩在盘妖铃中,不沾半点。
云幽收回盘妖铃,同黑袍和夫悠于退出很远,等到闻不到那些气味后停下来,放出青未等人。
“怎么样?好不好玩?”黑袍问他们。
青未和花朝早已跑到一边呕吐去了。
招荷看着黑袍,越看越生气,索性又抓住他甩来甩去。
“现在怎么办?”云幽问一旁的夫悠于。
“回去吧。”
“这里的边境守卫呢?”
“不需要,国境是承袭的。”
“一成不变?”
“四国存了几十万年,不管换了多少君主,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事。”云幽道。
“那也有吧。”
“去泯洛城。”夫悠于起手道。
云幽同黑袍回到先前的木楼看了一下,昨夜的吵闹已全然消失了,只留下灌人心智的气味向别的生灵宣誓这里依然是它们的占有地。
众人向泯洛城的方向行去。
砂石满地,皓月当空,一轮高月悬挂着,他们选了夜间来行路。
前些日里,他们正行走在路上,只一瞬间,白天的日头突然凭空增大了好几倍,火一样的骄阳烤着大地。
空气中一丝水汽也没有,不见河流和山林,他们并不能抵挡这天赐的恩泽。
“松月,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像晒久的木石一样。”
“猴屁股。”
“是胭脂鱼。”
“闭嘴!”
“花朝怎么看起来蔫蔫的。”
“他快被晒干了。”
“做干花吧。”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花朝此刻对他们一点儿也没有要搭理的意思,为了拯救他弱小的生命,青未等人决定夜晚再赶路。
泯洛,一处倒塌的残垣断壁,和依稀勾勒出房屋存在痕迹的几根朽木。
众人站作了一排。
“这是泯洛土堆吧?”
夫悠于只微微笑笑,先着他们走进了那一片废墟,姿态从容,傲然视物,不像巫师,倒像个自命不凡上古神兽一样。
“巫师不应该是神出鬼没、秘而不宣的吗?他这么挺着个尾巴干什么?”
“你哪里有看到人家有尾巴?”
“心中有尾巴,自然就有尾巴。”青未学着黑袍的语气。
只行了几步,青未忽然感觉到一股下陷的拉力,她连忙拉住旁边的花朝。
“怎么又是往下掉,有没有一点新意啊?难道就不能往天上飞?”
似乎是想要反驳一下自己太没新意是一派胡言,青未的话音刚落,地上的砂石突然层层起伏起来,越来越激烈的跳将上来,打在人的身上。
众人反应极快,立刻飞向空中,除了青未和花朝。
“你不是有九色伞嘛!”
“它时灵时不灵的。”
“扔了算了!”
两人从砂石形成的漩涡中卷入进去,手中没有任何依托,任由那石流带下去。
滚烫的砂石擦着皮肉。
“松月姐姐,你皮掉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的皮也掉了!”
好像过了一世一般,青未总是不计时日。
砂石切割般的残害不见了,青未摸着自己的身体,庆幸没有被裹轧成肉泥,他们好像摔倒了一处空地上。
“我们到了哪里了?”青未坐起来,身上的皮确实不见了,她不敢用手摸。
“唉。”
“花朝?”
“蓝色的。”
“什么?”
“花是墨蓝色的。”他的气息有些微弱。
青未向四周看去,说是地下,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泛来蓝光,幽幽深深。
细看,那不是光,青未走过去,它们轻轻柔柔的附上了被削去皮肉,只剩粗陋和血迹的疙瘩上。那些浮尘一样的蓝墨色生灵围绕着伤口,不一会儿,青未的周围蓝色便像是融入了血色,由近及远,从深变浅。
幽蓝色的生灵吸收去鲜红色的秽物,仿佛置身在水的包围中,褪去一切恶浊,萦绕在身边,久久不愿意离去。
世间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向往着生。
“花朝,过来吧,没有危险。”
“松月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青未回过头去,见花朝依然躺在地上,她慢慢移动过去,轻轻扶起他靠在自己身上,但那一些腌臜让她心生愧疚。
“我骗了你们。”他好像很痛苦。
“我知道。”
“九色伞……”
“我知道……”
“这你也知道?”他有些生气,和着一些不可置信。
“九色伞是花齐山的运数对不对?是九片历代九位山尊花簪上聚着的神力,测了花齐九万年的运道,每跨越一次时间就会有一片花瓣变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
“招摇山和太息山那么费尽心思抢那个东西,锦画城都传遍了,随便跟一个小屁孩打听都知道的事。”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我稍微渲染了一点。”
“松月,你也不是雾凇的伏玳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师父同雾凇山尊是多年好友,我同伏玳都有些交情,你不是我认识的人。”
“嗯。”
“不管怎么样,我要死了,死去的人还要计较什么?”
“九色伞存了不知道多少年,山尊说是从创世前就在了,那九位山尊早以不知去向,或已成了天上的神灵,或已化为星辰,散落虚无之境,注视这世间涂炭的生灵。”
“九色伞能带我们来去,却不是唯一,至于你现在不知道的,我也不想告诉你。”
“你帮我保管好它,送回花齐,交给山尊。”
“启开它的方法就是用花齐弟子枯萎的花簪。”
“松月姐姐,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有何事?”
“我从山中来,我的一位至交行走在路上,把我远远的抛在身后,我要去找他,要一个答案,为什么只让我承受这世间的苦难。”
“好。”
泯洛城,尘土飞扬,有动力、有理想的砂石们都安静下来,它们刚刚吞食了两块肥美新鲜的肉,自然心满意足。
“他们不见了!”云幽四处寻了。
“都怪你!明明离松月姐姐那么近,你怎么不拉住她!”招荷亲眼目睹二人消失在她面前,有些慌乱,无奈只能对着黑袍发脾气。
“地下陷得很快,当时情况那么着急,我忘了他们俩不会飞的事儿了。”黑袍有些懊悔道。
“不是的,他们应该掉到泯洛城去了。”夫悠于看着招荷同黑袍置气,笑着解释着。
“什么?!”
招荷放开了掐着的脖子,黑袍推开了被糊住的脸。
“这里不就是泯洛城吗?”
“很多很多年前,泯洛城还是美山秀水,林木茂密,不过前几年,这里方圆的天突然下起了石雨,打在地上,树上,花草上,生灵的背上。”
“此后,城中的人们大多迁往南部去了,远离西北的边境。留下来的人想尽了办法,也躲不开那些重重砸下的石头,带着生的仇恨,淹没了所有的生灵。”
“终于,有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藏在地下,任它飞来的是什么,都不可能穿过厚厚的土地,来把自己拍成肉饼。”
“所以,那些人把泯洛城建在地下,当作是边境的最后一座守卫之城。”
“你说归说,为什么说两句话要停顿那么久!”招荷不喜欢他。
黑袍拍了一下招荷。
“那我们也赶紧下去啊,他们两个就这么被卷进去了,万一有事呢?”
“我不知道入口。”
听到这话,招荷转头看他,见他定然站在那里,没有一丁点儿着急的意思。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带到这地方来!看着我们有危险,你又打算冷眼旁观?”
“万分歉意,只是我也没有办法。”他微微欠身,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容。
招荷看着他,气笑了,她从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她见过的人并不算多,之前在招摇山的时候,常常见到的总是师兄们。
可是不管他们生气也好,开心也罢,总带有自己的情绪,高兴的时候,手舞足蹈的,连同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透着欢乐。
就连她偷偷打听的,师兄招浦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时刻,现在看来多多少少都要比面前的人爽利得多。
他一直那样,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又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既不欢喜也无悲伤。
无论对他说了什么,总是温温柔柔的称是,每一句话都换回了答复,甚至连谩骂也是。
他说,非常遗憾,无论怎么听都是装了饱满的诚意,但他宁愿安安心心的看着,不随意多说一句话。
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