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九色伞,他们已经到这里有月余了,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走路和走路,还有走路。
走路,已经成了他们的唯一选择——所有人法力全失,修为又不能发挥作用了。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一个月以来,就没有见过活物,景致倒是和平常无异,但是没了生灵的喧闹,这已经是最大的诡异之处了。
“松月啊!你说你九色伞用的不熟就不要乱用嘛!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样子在这鬼地方会有多危险吗?”黑袍一直在青未身边绕来绕去,嘴里不停歇。
“你不要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好不好,吵的我都烦死了,你怎么可以不停的念叨三个时辰?省省力气不好吗?”青未坐在石头上,一手撑着脸。
“你说什么!女人怎么了,信不信我打你啊!”说着招荷就举起了巴掌。
青未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背过身去,她才不想惹那个脾气暴躁的女子。
“你们不要吵了!停下来想想办法吧,既然现在回不去,不如去看看这里的生灵长什么样子,有没有我好看?”白鸟十分感兴趣。
几人就这么坐着发呆,除了红黎和揽南月,他们被死死的绑了扔在地上,众人的争斗已经很久了,就连二人也闭目养神起来。
“现在做什么?”
……
树枝上挂着层层叠叠厚重的银装。
平日里热切张扬的河山此刻陷入一片静谧安宁,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下,归于淡然。
梁乌兴百十余载,山海安定,国库充实,百姓富足,本应是一片升平之象。
癸未年十月初,正当是万物凋零之际,宫中突然传来先皇驾崩的消息。
斯人已逝,哀同其往。
众人来不及悲伤,立刻拥立太子梁承幼登基。
年方十六,坐拥千里江山,万里国土,招揽八方俊贤志士。
少年得意,自然想着要干一番大事业,望着辽阔的国土,边疆将领英勇善战,边境的守护固若金汤,没必要再向外扩张。
再看朝中事务自有大臣处置,各部司其职,在其位,尽心尽力的为皇上分忧,实在不忍插手。
于是他身边同他一起长大,做了随身太监的苗公公就提议到:先皇在位时注重刑罚,使得牢狱人满为患,若趁此时免去那些人的罪名,他们一定会感激圣上恩德,深思改过。
于是皇上大赦天下,狱中所有人,无论是谁,全都一律放出。
有大臣极力劝阻,犯人大赦,不可轻率,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皇上却一意孤行。
最终,牢中空无一人,使得民间存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十月中旬,梁乌国突然连续一个月降下大雪,湖水冰结,土地开裂,雪堆在地上淹没房屋、牛棚、街巷,寒气取代了温暖的人气。
百年不遇的一次雪灾,将整个梁乌国吞噬其中。
而在这场不可避免的天灾之中,没有衣物和家室,先前释放的那些犯人就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梁乌国,顾名思义——其实张炎之肯定不会去想它有着怎样的历史。
非得让他感慨一下的话,他一定会用一种温和的语气来埋怨它。
事实上,他的心里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凛冽的寒风刮着人的骨头,此刻的城中、小巷、田野哪里还能看见一个人影。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一般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想要出来吹吹风、打打猎。
“唉!少爷真不是一般人啊!”张家的两个小仆人极不情愿的跟在张炎之的身后。
“就是要在这样的天气才好抓住他,这么冷的天,他一定待在自己的巢穴,我们就好等他们自投罗网。”
“恐怕是我们自投罗网!”
“是守株待兔,少爷!”
行走在雨雪中的张少爷,顾名思义应该是张家的少爷。
要问哪个张家,就是随意寻了个路人来也会说道:“哦,张家大善人啊!”
当然,现在的路上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梁乌国只有一个张家——河州张家,从祖奶奶辈开始,不知得了哪路神仙相助,或是乘了国运的东风。
祖奶奶家从一个烤个饼都要脸红心跳,见了官府就要跑的小小的卖饼商户,逐步发展成了一个家大势大的富贾人家,积累着几代人存下来的厚重基业。
正所谓山水轮流转,曾经势威的人到此也要对张家客客气气的,毕竟官府的税银有一半以上来自张家。
从有官府凭证的贩盐商人,到城中荷花楼的布匹经营;从走水路的漕运押送,到走陆路的茶叶运输。
只要能想到的生意,几乎都有张家的影子。甚至,张家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的兵器锻造厂,是专门为朝廷提供战争的武器供应的。
这样富可敌国的张家,深得朝廷器重,却依然能保持着接贫济苦的品德。
张家祖辈时刻不忘当初辛劳,成了富贵人家也不忘接济穷人,一直致力于积善事业,只要有人求助,必然尽可能的帮助,所以在民间得了个张家大善人的称号。
当然,这似乎同张少爷没有多大的关系。
说得明白一些,张炎之的爹有十九个兄弟,排行第九,不记得的多少个姐姐妹妹。
而现在家中掌权的是张炎之的四伯,众兄弟中文才出众和资质卓绝的人大多会被家族看中留在家中帮忙,有想要自己闯荡事业的也可以独立出户。
但张家秉着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内外平成的家训,力求家人要相亲和睦,共渡难关。
所以张家没有一人分家,只要是张家后辈子孙,都能去张家名下任何一个商铺领到粮食或是钱币,又或者寻求其他的帮助。
这样,即使不用干活都能不愁吃穿的好好活一辈子了。
可是,哪里会有天上掉馅饼这等好事。
张炎之作为张家第五代玄孙,在众多兄弟中并不算是出类拔萃,也不是家族中重点培养的对象。
托了父亲的福,虽不愁吃穿,但比起一些普通人家,也没有好到多少去。
和父亲一样,他并不大愿意为了钱粮每月去兄弟家的商铺门口排队,甚至张家府邸他也是不愿意回去的。
只有在爷爷祝寿时,回到府中见过几次,看着他自己都认不全的兄弟姐妹们,总是默默地坐在一角。
他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总隔了些什么陌生,同时又是摆脱不掉的命运。
他想要摆脱这个嵌在脑袋上觉得不心安,不虚不实的名头——张家少爷。
张父日日夜夜的辛劳操持着自家饼店,时不时还要同自己的妻子为了争夺孩子的教育权大肆舞刀弄棍一番。
张炎之自小便是放养状态,同街坊邻居相处得甚好,扒人衣服、放火烧牛棚这些都没少干过。
书没读多少,却学了一身痞气——至少在张父看来是这样的。
张家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很重视书途学路,拿着俸禄为朝廷办事,也是尽心尽力。
到今日在朝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多多少少都能和张家有些联系。
张炎之的二爷爷就曾是先皇在位时的丞相,当时的张家可谓是一时风光无两。
有了这样的辉煌在前,家里的老人们自然是非常能够希望后辈子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即使没有在祠堂中长大,张家还是对每一个家族子弟都做到了一视同仁。
虽然这稍晚了一些时辰,但并不妨碍家族的人是这样认同的。
在张炎之五岁的时候,张家府门就派来了一位一直在院中教书的先生为其授课。
张炎之自幼就不喜欢读书,让他坐在老先生面前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看他摇头晃脑的念着晦涩难懂的诗集时,真叫如坐针毡。
在一系列张炎之的反抗与老先生手中的戒尺的来回演绎下,老先生连夜收拾东西骂骂咧咧的回张家祠堂去了。
虽然这实在配不上他静心读了那么多年书的修为。
本来他从家中祠堂到这偏僻小院,已经让他感到很委屈。
抱着为人师表,只要这孩子能好好学习,就不辜负自己专程跑一趟的决心。
面对着在他的茶杯中添了墨水,趁他打盹的时候剪去留了多年的白胡子——那胡子是他收到府中众多崇敬目光的来源。
至此,这决心终于败在炎之的顽劣之下。
老先生的离去,使得他挨了父亲和母亲的一段联合鞭打,一个用泡了水的柳条抽他,一个在旁边拍掌助威喊打的好的那种。
从那以后,炎之就对母亲一直以来无所不周的疼爱失去了深深的信任。
唯独让他感兴趣的事是,他还有一个教他武功的老师留下来。
在张父有些无耻的拎着他跪在师父面前,按头拜师的行为下,老师改称师父。
就这样跟着师父学了几年的武功,直到他十五岁师父离开张父家回张家大院的时候。
还满怀心意的叮嘱张炎之:“以后你在外边跟人打架,不要说起我是你的师父,不然我一生的英名就要毁在你小子手上了。”
师父哭着走了,留给炎之一道凄凄惨惨的背影和万分恳切的期望。
张炎之也很伤心,在张父的注视下抽抽搭搭的哭了半天。
师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进步呢?
原先劈开一段手掌宽的木材,他要用七八斧子,现在一斧子就能劈开了。
为了向父亲证明这一点,家中所有的粗活他全都包揽下来。
张父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看着儿子总是勤勤奋奋的样子,要是再多说一句,张母非得把他的皮扒了不可。
就这样过了三年,张炎之长到十八岁的时候。
梁乌国遭遇了一场出其不意的雪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