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崔判官鬼鬼祟祟猫着腰,抬起自己的青色宽袖遮面,混在群鬼中躲避着孟婆的目光。
实际上恼怒尴尬之余,崔判官还有一丝丝窃喜。
白玄干这破事儿,至少说明他脑子开窍了。
“不过,为生民立命这事儿,太大了,他一个人怕是搞不定啊……”
虽然白玄没有明说,但崔判官早已看透了一切。
崔判官背着手在庭院内乱转,嘴巴神神叨叨琢磨着,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个事情,我帮不了他,不如在人间找个人……”
“不过这个人不能乱找……”
崔判官细眉蹙起,掐指一算,顿时咧开了嘴:“我晓得了,当找个和他有因果的。”
“不过,因果簿不归我管……”
崔判官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个抱着酒坛子对着月光一顿狂饮的秃毛老头。
“该死,偏偏是酒鬼管着因果簿!”
崔判官顿时大感头痛,略一思索,瞥见左右无人,迟疑了一下,方才拨开树下的花丛,拿掉横压酒坛子上边的小酒爵。
瞅了眼贴再青花瓷瓶上边的鹅黄笺上“木樨清露”四个娟秀小字,心底不禁掠过一抹疼痛之感。
保护着酒坛子上的泥封,崔判官一路狂奔,寻了鬼差的住处,递了个黄色折纸过去。
鬼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过。
崔判官遂抱着酒坛子,往鬼差木屋里的板凳一屁股坐下,静静候着。
等了老半日,仍然不见个人影。
崔判官心急了,在屋内踱步,踩得地板咚咚响。
“我呸!这么久还不……”
“咚!”
崔判官刚骂到一半,头上边的屋顶突然破裂开一个大洞。
地板被掉下来的花白胡子老头砸出一个巨大的不成人形的坑洞。
崔判官探头望去,只见一个还带着醉醺醺酒气的老头左手腕缠着红线,另一手抱着一本书。
“月老!起来!”
听得这一声怒吼,老头似乎清醒了不少,赶紧从坑里手忙脚乱地爬起,连连跟崔判官说:“罪过!罪过!我这是喝人家喜酒醉了咧!”
“甭管你干啥了,帮我个……”
崔判官的话说着说着就渐渐没声了。
“诶?!这对相好得安排上!”
他看见月老一边嘀咕着,一边在清理自己手腕上的红线,醉醺醺的在书页上把两个名字连起来,那看起来不甚灵巧的粗壮手指也不知道有没有连错。
崔判官的心又揪了起来。
“月老,帮我个事儿……”
“噢?”
花白胡子老头终于把身子站直了,倚靠在一旁只剩下半边的桌子,懒懒地发出了一声。
崔判官见月老这副模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抱起地上的桂花酒,怒把泥封拍碎。
月老的眼睛顿时直了,鼻翼耸动,两眼放着晶亮的光,伸长手臂就要去拿崔判官的酒。
崔判官嘿嘿一笑,把酒坛子轻轻往身后一放,拦住了月老。
“帮我个事儿。”
崔判官又强调了一遍。
“噢?冥界大名鼎鼎的铁面判官,也有事要我帮?”
“酒还要不要了?!”
崔判官佯怒道。
“要……”
月老收起了懒散的模样,双拳一抱,郑重说道。
“你先把因果簿拿来,让我瞧瞧。”
“不行不行,此乃至宝,记载人间无数生灵的因果,干系重大,外人自不可乱动。”
“那你替我查个人。”
崔判官只好放低要求。
月老露出警惕的目光,道:“此乃天机,若是泄……”
没等月老说完,崔判官就地取了个碗,倒满酒,直接端到月老的鼻子下边。
“若是崔判官这等铁面无私之人需要,我月老义不容辞!”
月老咽了口唾沫,说完之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说吧。”
“你替我查一查,一个叫白玄的人,身上有何因果?”
月老郑重点点头,盘膝而坐,将因果簿取出,摊开来在地上翻看。
崔判官也颇为紧张,蹲下身来跟在一旁偷偷看。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白玄身上没有因果。
一个死了三百年的人,有啥因果都早该烟消云散了。
“找到了!”
月老突然出声。
崔判官的心也一揪,盘膝而坐,在一旁细看。
只见白玄的名字边上,只剩下一根有些残破的古旧红线,感觉被老鼠啃咬过,似乎都要断了。
崔判官和月老顺着这条红线看过去。
红线孤零零地在白玄的名字旁延伸,线的那头,连着另外一个名字:
北离泉。
“奇也怪哉!按理说三百年的因果,早该断了!”
月老眉头微皱,忽又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我晓得了,一定是喝酒误事,忘记把这小子的红线扯下来了,还耽误了人家姑娘三百年的时间,果真是罪过!罪过!”
月老边说着,边动起手来,打算把这根红线扯下来。
虽然说红线一旦搭好,就算是月老也不能随便更改。
但月老有权清理掉一些明显异常的红线。
“且慢!”
崔判官一把按住月老的手,说了句:“顺其自然便好。”
月老顿时色变,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我是个……”
“月老,喝酒。”
“我是个正义之士,自然是通晓大义的,一切还得看我崔判官大人怎么安排。”
月老负手而立,声音抑扬顿挫,大有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
“依我看,这红线就留着吧,我就是个来查查人的,月老,您说如何啊?”
崔判官边说边抚短须。
“自然是极好的。”
月老走到崔判官身边,肩并肩与他压低嗓音了说,一只手却不太老实地绕到了崔判官的背后。
崔判官猛一把按住月老的手,又悄悄问了句:“那北离泉,这一世姓甚名甚?”
月老把手缩回,干咳两声:“天机不能泄露太多……”
“你要是告诉我,这一坛酒,都是你的。”
“天机不能泄露太多都是些骗人的话,崔大人,要多少有多少!”
话音落下,月老又急速翻动着书页。
好一会儿,月老方才抬起头告诉崔判官:司空月。
崔判官点点头,略一踟躇,无比心疼地把自己的桂花酒抱到月老跟前。
月老满意地点点头,收起因果簿。
崔判官瞥见封皮上两片过了油的新鲜菜叶,赶忙又提醒道:“月老大人好生看管,切莫让老鼠把那因果线啃断嘞!”
“好说!好说!”
月老笑呵呵地伸出手,把酒坛子揽进怀里。
崔判官见酒已到了月老手里,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好叹了口气,拱拱手同月老告别。
好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黄泉边,茅草屋院子。
崔判官一把推开茅草屋后边的石门,走进一间暗室之中。
暗室中心,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崔判官拿起自己的毛笔,蘸了浓墨,在上边添上五个黑色大字。
白玄,司空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