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朗读声在耳边徘徊,张晓晨却是没有随着声音应和,只见少年眉头轻锁,右手的签字笔在桌上无规律地敲击着,发出哒哒声。
“来了!”张晓晨双眼兀自瞪圆,喉结吞咽。只觉得眼前一黑,视觉被完全剥夺去,随后看见的是无数光点,眼花缭乱。渐渐,光点规律排序,一幅画面逐渐清楚。
“王兄,王兄,王兄!”被声音唤回意识,张晓晨惊醒。只见一位锦衣高帽,手持长扇的男子面露愁容关切望来。“王兄可算是醒了,不知为何王兄在这兰亭总是神游而不顾外物。”男子见张晓晨看来,轻笑道。不远一个束发青年走来:“玉明不知,逸少是在寄情与天地,可是高人修养。”
张晓晨看着眼前的景象,那远处是碧色高山,白云缭绕,青松于山中点缀,一条小路从不知处来,蜿蜒到这红亭处,一路青草为伴,野花飘摇。红亭上书“兰亭”二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鼻尖是泥土清新,青草花香,混着沁人心脾的酒味。
冷汗猛地从全身泵出,张晓晨心被抓紧。
“这次怎么回去……”他感觉自己身体在慢慢变轻,如果不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少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绪千万。
“呼……”张晓晨深深呼出一口气。“玉明,秦真,不知二位兄台可明……”突然,张晓晨说到嘴边的话顿住,因为他看见眼前二位俊朗青年突然微笑起来,逐渐瘆人,嘴角咧开向耳根而去,眼角拉长向后脑,黑气与毛孔弥漫而出,仿佛在等着他说出后面的错话。张晓晨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狠狠咬牙继续道:“不知二位可明‘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张晓晨神情决然,脱口而出。只见面前二位怪人眉头皱起,气势弱下来。
“可知‘电子不下水,离子不上岸’!可听闻‘孟德尔豌豆射手’、‘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螺旋上天定则’,可晓得‘foke you mom let me out’!”张晓晨如倒豆子般向怪人高声道。
张晓晨大口呼吸,紧紧看着对面二人。“王兄说笑,此地风景秀丽,却不适合王兄常待,归去。”
那玉明恢复俊朗男子模样,轻声道,说罢提起长扇在张晓晨虚敲。
“啊!”张晓晨只觉得头疼欲裂,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知觉。
醒来的他却不在是在教室里。鼻尖有消毒水的味道,手上挂着吊针,窗外已经是昏暗,这里是长阳中学的校医院。“哐当!”,门被关上。进来的是一个短发少女,看见张晓晨醒了,露出灿烂的笑容:“晓晨哥,你终于醒啦。这次可把张老师吓坏了,他可是第一次遇到你犯病。我们七手八脚把你抬过来,你身体都凉了,张老师给你祷告把手上的佛珠都撸秃了。哦,对了,刘芒那个大猩猩又趁机踹了你屁股。还叫我不要告诉你,哼,我孙菲菲可是义薄云天……”少女叽叽喳喳。
看着孙菲菲絮絮叨叨着,张晓晨露出笑容,她总是这么阳光,仿佛快乐要从脸上溢出来。“班长,我这……睡了多久?”少年问道。
“嗯……也就三个小时吧,比上次短多了。”孙菲菲挠挠头,“现在七点半啦,哎呀你的太太乐口服液要输完了,我去叫护士姐姐!”她迈开小步子跑了出去。
张晓晨扶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奇怪的地方了。张晓晨知道自己可能有一种精神疾病或者精神异常,每当思绪对某段文字或者图画沉浸之时,就会诞生一种奇怪的预感并随即被拉进文字或者画面的场景中。进入这种状态以后,他会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飘去天外。张晓晨却是莫名地知道自己不会飘去天外,而是会被锁在这些奇怪的地方永世不得而出。
但是!后来他发现场景里的人或物竟然会想要吃掉自己!
曾经他进入了李雷和韩梅梅的对话,他耐心地看完全部对话,和里面的人物交流。但是在课本的情节结束以后,这梦却不会结束!
那些人物呆呆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下一句,他为了不被锁在这梦里,硬着头皮说了一句“what is wrong?”就是这句话让异变突生,那些人物全部变成了巨口斜眼的怪物向自己扑过来,他情急之下用中文破口大骂却是醒了过来。而后发现自己在太平间醒来,吓得医生同学魂飞魄散,后来才得知自己生命体征全无,身体冰凉,足足过了十个小时。
他那次内心就有猜测,这梦有两点关键,其一是不可以用梦境的逻辑,语言,思想说错话,做错事,不然会有被吞吃的危险。其二则是想要破梦而出,需用完全背离梦境的行为唤醒自己。
空闲的左手拿出手机,屏幕里反映的是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双眼充斥着疲惫,头上的黑发却是早已苍白。古人有云:四十而立五十知天命。张晓晨却是十七年华五十境遇,天命高悬,他知命而不久矣。
他以前不知道这种梦的代价是什么,直到他在发病两次以后发现自己多出的白头发,张晓晨明白这梦燃烧的是什么。
“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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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晨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医生只是详细记录了一下自己发病时的感觉就让自己离开了。按照医院的说法,这种情况需要向上级汇报并且在相关部门留下备案,由于病情十分罕见并且得到了上级部门的关注,所以张晓晨的治疗费用作为科研支出被医院和防疫单位报销了。
这对张晓晨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了,一个书桌,一张凳子,还有墙角积满灰尘的小柜子和张晓晨躺的这张有点摇晃但是十分干净的小床,这就是张晓晨的房间,不是很大,但是很简洁。进来的是张晓晨的父亲,张大山。
张大山四十有四,但是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是很敦实;他的相貌不算好看,但是温和。眉毛粗粗平平,脸型四四方方,看上去和张晓晨唯一相像的就是灰白的头发和常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像冬日的阳光洒在地上,像和煦的春风轻拂在脸上。
“爸。”
“想吃啥?”
“青椒肉丝……”
“嗯,你躺一会,爸给你端过来。”
厨房里响起了灶火声,房间里的张晓晨神色渐渐落寞,一股酸楚涌上,眼圈渐红。到不是因为自己的病,而是因为不忍心渐渐上了年纪的父亲或许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
他想起了什么,爬向积灰地小柜子,取出一个小本子。本子很新,带上了密码锁,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内容。
咔哒~
锁打开了,他拿起笔记录起来自己这次梦境的遭遇。
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在厨房关火的声音结束后戛然而止。张晓晨迅速的合上本子,纸面上遗书二字一闪而过。
“来了来了!”张大山端着冒着热气的菜肴进屋,在张晓晨床上架好一副小桌。“尝尝你爸的手艺,我和你说,你妈还在的时候吃我这道菜那是吃哭了两三次……”
张晓晨看着父亲眉飞色舞开始讲述和老妈的往事,刨起了饭。
确实是很好吃啊。
单亲家庭一般会很少和孩子提起过世的另一半,可是张大山不同,总是在张晓晨面前讲述和自己母亲过往的种种,这让他脑海里对素未谋面的母亲印象相当深刻。如果说父亲张大山是座温柔的大山,那母亲唐念琪就是那多愁的秋雨。他很难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因为开春以后房檐的小燕不曾回归而抹眼泪的女子,因为吃的菜是丈夫冒雨跋涉送来的而泣不成声的女子。
“爸,我今天又犯病了。”张晓晨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张大山神色僵住,眉角抖了一下。“哎……”张大山长叹。“你这小子,和你妈一样多灾多难。当时你妈就是回娘家治病,一去就没回来。你外婆也不让我们爷俩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本以为你和你妈是一样的病,没想到却是完全不同的症状。好在医生说你这病没什么性命之危,不像你妈当时那样让我每天担心受怕。”
张晓晨头渐渐底下,抓筷子的手青筋鼓起,强忍着不让眼睛泛红。抬起头时已经是笑容满面:“爸,好了,别想这么多,我和你说,我这次可是月考是年级第二。”
“那第一是孙丫头吧,马上毕业了,我看你这辈子看样子是考不过孙丫头了。”
“爸,你这也太长他人志气了吧。看高考我怎么让她仰望我!”
“那还不如娶过来暖床。”
张晓晨哭笑不得,气道:“低俗,低俗尔,我说老爸你能不能别总惦记孙菲菲,我和她是哥们。”
“是哥们会每天给你塞一封情书?我那抽屉都要满了。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放我那儿,还有,我看你后面的都没拆开过,怎么不看一眼呢。这孙丫头也真是锲而不舍,我又不反对你谈恋爱,你倒是让她如意一下”张大山哈哈笑道,拍了拍张晓晨的肩膀。
收拾碗筷,张大山走出门,哗啦哗啦洗起碗来。张晓晨想了想孙菲菲,神色有些纠结,少年总是爱把自己带入角色,就算是身患怪病的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中二青春猪头,不想让喜欢自己的女孩子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