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贵如油的春雨已经下了整整五日,到傍晚时分雨势暂歇,本以为今春的第一场春雨总算要停了,不想入夜之后竟是风起雷鸣来了场更大的。
风雨之夜有人难眠,自然也有人美梦正酣。
济州知府沈淮,美人温软在怀就睡的不错,连屋内多了个人都没有丝毫察觉。
倒了杯冷茶,看了眼被帷幕遮挡的严实的床榻,施槿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踱到了床边。
帷幕掀开,她扫了眼床上交颈而卧好梦正酣的二人,清冷的眸光微凝,抬手在睡在外侧的美人脖颈间微微一点,同时右手一翻,冷茶直接泼在了美梦正酣的沈淮头脸之上。
雨幕倾盆,风雷交加而来,今夜注定不是个适合安眠之夜。
被冷水猛的浇了满脸,沈淮惊醒过来,下意识抹了把脸却抓了一手的茶叶残渣,顿时气怒而起,喝道:“怎么回事儿?!”
“沈大人睡的实在太沉,在下不得已只好给大人醒醒神了!”
突然冒出的说话声着实将沈淮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朝屋内张望着便要喊叫。
施槿坐回桌前,重新将茶杯斟满,不急不缓的开口道:“我劝沈大人还是不要叫嚷的好,如此雨夜,你我二人静谈比较好”
听着这道清冷淡然的声音,沈淮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心的看着四周。
壁角留着夜起的灯烛不知何时已熄灭,屋外风雨交加更难借到丝毫光亮,此刻他的视线中几乎漆黑一片,只能凭着声音判断大体方位。沈淮压下心中翻涌上来的惊惧,色厉内荏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本府内宅!真是好的胆子!”
施槿转着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看来沈大人在这温柔乡待的太久,倒是忘了不少事儿呢!”话落手中茶杯一扬,杯中茶水直接朝着床榻的方向泼了过去。
“啊!”
黑灯瞎火,沈淮冷不防又被泼了满脸的冷茶,顿时惊叫出声,心中更是既惊且怒。
搁了茶杯,看着引袖擦拭脸上茶水的沈淮,施槿淡淡道:“沈大人这回可清醒些了!”
两杯冷茶泼上脸,沈淮就是想不清醒也难。
“你究竟是什么人?!”听声音像个年轻人,沈淮边擦脸上的茶水边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只是一时却没什么头绪。
“我是谁你无需知道!不过一年前的事,沈大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闻言,沈淮双目顿时大睁,左手下意识抓紧了身上所盖锦被,显然记起了令他惊惧之事。
见状,施槿冷冷道:“沈大人若还是想不起来,我倒是不介意再给大人提个醒!”
沈淮张了张嘴,只是还来不及出声,面上冷风拂过,接着颈间便传来一阵冰冷寒意,下意识的尖叫也哽在了喉间,他明白自己的喊叫不可能快的过颈间的利刃!
匕首在沈淮的颈间缓慢滑动了两下,感觉到沈淮浑身的颤抖,施槿冷笑一声,道:“这下沈大人可都想起来了?!”
沈淮浑身僵硬的颤抖着,舌头也因恐惧打了结,“想——想——起来了,少——少侠,有话好——好说!”
黑暗遮挡视线,却也能显露最真实的情绪。
见沈淮虽面色恐惧,眼珠却快速转动着,显然是在谋划着什么。
手下微一用力,血立刻沿着刀刃流了出来。
“这夜深人静的,沈大人的算盘打的太响,怕是不太好吧?”施槿手下再次用力,血瞬间沿着刀刃滴落在被子上。
刀刃的冰冷与血液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时也将沈淮心底最深的恐惧勾了出来,他再顾不上拨心中的小算盘,急声求饶:“少侠饶命,你这回想要什么都好商量,都好商量!”
看着吓的浑身颤抖的沈淮,施槿淡淡道:“沈大人的记性该更好些才是!”
话落收回匕首,身形一闪便重新坐回了桌旁。
如此快而诡异的身法速度,对于沈淮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言简直如遇鬼魅,心中恐惧更甚。他咽了口口水,他极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却也只是徒劳罢了。
“沈大人在济州任知府,却在泉州汇昌钱庄和锦丰钱庄存钱,还真是让人想不通啊!”
沈淮心头猛的一震,如果说方才施槿在他脖子上划拉的那一刀让他感觉到了恐惧,那么此刻这句听来随意的话却将这种恐惧放大了数十倍不止,直中他的要害!
沈淮顾不得脖子上仍在流血的刀伤,一瞬间坐直了身子,失声急问:“你怎会知道?!”
“只要我想知道自然便能知道”施槿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漫不经心道:“我还知道沈大人在这两家各存了八十万两白银,可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啊!”
沈淮惊骇的看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黑影,心中除了震惊恐惧已再无其他想法。
“有了这笔不为人知的财富,再加上沈大人如今的家财,说是济州首富也不为过了!”施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哦,算错了,那一百六十万两中有一百二十万两是大人替别人存着的,这么算来沈大人虽不一定算得上首富,不过排入前十想来也不成什么问题!”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刻沈淮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恐惧还是惊骇了,他只觉得安坐桌前的那道黑影比鬼魅还要可怕。
将匕首收回腰间,施槿勾唇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清冷,道:“我说过了我是谁你无需知道!今夜前来我只是想提醒沈大人两件事儿:第一,你的秘密,只要我想知道随时都可以知道!第二,你的命,只要我想拿也随时可以取走!”
到了此刻沈淮已经不敢再反驳什么,刚才所闻已足以让他清楚对方所言并非虚张声势的恐吓,他看着黑暗,带着几分小心问道:“不知少侠此番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沈大人很快就会知道!不过,沈大人想要的能不能得到就要看大人今后如何行事了!”
今后如何行事?沈淮没听懂,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少侠此言何意?”
冷风入室,却再无人回答!
侧耳仔细听了片刻,沈淮终究壮着胆子,软手软脚的爬下床摸索着点了灯。
屋内被烛火照亮,桌前早无人影。
沈淮不放心,举灯四处照了照,一切都跟平日一般,就连门窗也没有开关过的痕迹,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梦魇!然而,脖子上的刺痛却提醒着他这个噩梦的真实。
半夜惊魂,沈淮只觉口舌干燥,将手中的灯烛放在桌上,抖着手拿了茶壶想倒一杯茶水来喝,只是刚拿起茶壶手却顿在了半空。
一张折成五角星形的纸张正压在壶底。
纸是普通的宣纸,然而沈淮看着这张纸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迟疑片刻才伸手拿了起来。
春雨清寒,一夜奔波,虽穿了雨衣,头发还是有些湿了,施槿抬手将盘束在脑后的头发散开,黑亮如锦缎的发丝披垂而下,有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微微卷曲散落在脸颊旁,晕黄的烛光映照在铜镜之上,将镜中的容颜清晰的显露了出来。
修眉凤目,琼鼻朱唇,一张清雅精致却又英气十足的女子的脸庞出现在镜中,黑发玉颜有种奇异的美。
宽衣泡在微烫的热水中,施槿忍不住轻声喟叹,这几日接连奔波,今夜更是冒着风雨忙了一夜,即便是她也觉得身心疲累,现在她只想洗完澡好好睡一觉。
“少主,有您的信”
烘干了头发,施槿正宽衣准备上床,听到禀报她只得整理衣服开了门。
门外之人垂首将一个手指长短的竹筒递了过去。
接过信迅速看过,施槿眉峰紧蹙,问道:“信是何时到的?”
“亥时初”
听到回答,施槿抬头看了眼从进屋后便一直垂首静立的原奇,淡声道:“为何我出门之前不拿过来?”
“任门主送信时嘱咐,等您回来再交给您”
“啪!”
将信拍在桌上,她面无表情看向安静立在门边的男子,冷声道:“信中说小枫四个月前去参了军,这个消息你可知道?!”
“回少主,属下昨日知晓”回答干脆利落,仿佛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怒气一般。
施槿忍住再次拍桌子的冲动,冷声问:“知道为何不报?”
原奇浑身僵直,低着头没有回话。
见状,施槿只觉怒气更盛,冷冷道:“看来在你眼里我这个少主也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
原奇浑身一震,立刻单膝跪地,口中铿锵道:“属下誓死效忠少主”
施槿冷冷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一个对主子有所隐瞒的属下,你的誓死效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原奇僵着身子跪着,也不辩解只道:“请少主责罚!”
施槿面色冷然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去外面跪三个时辰!”
“是”
答应的干脆利落,仿佛惩罚的不是自己。
施槿皱眉,抿了抿唇道:“若再有下次,你该知道自己的去处!”
“是,属下明白”
原奇起身准备出去时,施槿叫住了他。
就着烛火将信点燃,腾起的火焰使屋里的光线瞬间亮了许多,却也不过眨眼之间便再次暗了下去。
“辰时,我要知道小枫现在何处”
“属下马上去安排”
原奇行礼退了出去,待交待完事情便回到院中掀袍跪在了雨幕之中。
地上的灰烬随着窗口漏进来的冷风在地上打了个转,很快飘散消失,施槿觉得有些烦躁,更有些隐隐的不安。
小枫四个月前便去参了军,而到今日她方知晓,显然是义父刻意隐瞒了此事。但既然隐瞒,如今却又送了消息来,是想看她会如何行事吗?
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跪在雨中的原奇,即使跪在雨地之中也依然身形笔直。
将窗户关严实,吹了灯躺在床上,外面寒风冷雨,屋里虽温暖舒适,她却已无睡意。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