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月看着面前开满葡萄紫色花朵的月灵树笑了,但她那笑容,像是光着脚踩在刀刃上,每行一步,都拖带出一条条殷红的丝线,丝线缠绕在她的脚踝上,像是挽留。
原来她足足等待了千年的这个答案,早就在一开始,便藏在了这月灵树的枝桠之间。
胧胧萤火,在这千古长夜里,闪烁在鸽灰色的枯枝交错而成的网里,但却从未想过于网格的罅隙之间逃离出去。
“麻姑神所说的第一个客人,便是你吗,高清明?”张满月看着树上的一粒微光,收去脸上的笑容说道。
像是听见了张满月的这声呼唤,月灵树的某根枝干上,闪起了一点莹莹绿光,在这万紫千红之中,犹如花海里倘佯的一片薄荷叶。这绿光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张满月的身前,化为一个身着海色长襟的男子,其笑容堆在了一起,浮于脸上。
看着这难以遗忘的面容,张满月好像回到了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时刻。也许,我们之间的相识,便是个错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说出来吧。我,都会听着。”张满月平静下情绪说道。
“我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妹妹。”高清明笑着回答。
“你在最后一刻,都说要保护来着吧。”张满月抬头看了一眼高清明身后,“我被捆绑在月灵树上,充满怨念的这期间,你则是被那句话捆绑住没能离开啊。”
高清明看着表情与千年前最后一次相遇时表情有些相似的张满月,像是释怀一般笑了。因为这次,他看得出来张满月心里不再有仇恨。
“我,好像已经全放下来了。所以你,也适可而止吧。”看着眼神温柔的看着她的高清明,张满月却觉得无比沉重。
“原来这,才是我们的结局啊。”高清明笑了又笑,最终笑容冻在了嘴上。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明明已经解开了心中的结,张满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看向面前高清明的眼睛里的光芒,也像是在浓雾里融化的冰,化作了水汽,散在了尘埃里,寻它无路。
毕竟,他们两人被束缚在这场误会里千年之久,一个被恨禁锢,一个被爱囚禁;如今的二人,已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毫无距离了。
解树啊,我恍惚明白了你当初所做出的决定了,你滴落在封存记忆的酒水里的那滴眼泪,不是不舍,而是释怀啊。
跟着,从她眼里滴下了的一滴泪水落在了地上。而她与高清明之间的羁绊,也好像就随着那滴泪水一起,归于了尘土。
高清明也在那滴泪水撞击在地面上的时候,重新化为了一只萤火虫,舞于空中,飞了片刻后,缓缓落在了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麻姑神的手上。
看着手上无比暗淡的萤光,麻姑神说道:“这个灵魂太虚弱了,已经没有办法一个人渡过奈何桥了,这样下去将永远无法lun回。”
说着转头看向张满月,“你送他一程吧,这,也是你在这里将要赎的最后一个罪。”
。。。
坐在大厅沙发上踌躇不安的具灿星,虽然心中担忧知道一切的张满月会如何面对高清明,但是他还是没有去打扰他们跨越千年的重逢,那是属于他们的时刻。
忽然听到背后的旋梯上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他起身看去,只见面无颜色的张满月手上拿着一个透明玻璃器皿,其中一只闪耀微光的萤火虫,在里面扑腾着翅膀。
张满月停在了具灿星的面前,神色有些复杂,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空气都好像凝固成一团,顺着光斜看过去,却又能看见里面正在翻滚、沸腾。
“你有还未完成的事吧。”看了一眼张满月,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抱着的玻璃瓶,“在你完成你要做的事之前,我会作为一个人类经理的身份,一直在这里等待你回来。”
他并不知道张满月要去完成的,是她作为德鲁纳酒店社长需要去赎的最后一个罪;不过即使他知道了,他还会一样,履行他的承诺。
“你,会回来的吧?”
张满月的眼睛里好似亮起了一片星辰,但想到自己作为酒店社长的路即将走上尽头的她,那片星辰又归寂于黑暗之中。不过她还是朝具灿星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说完便与具灿星擦肩而过,一步懒似一步的走着,回头又看了一眼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她的具灿星、崔瑞熙、金书生以及池贤重,微微地点了点头。
独自一人,静静地走在这去往阳界和阴界交界之处的路上,张满月回想起了上次走过这里的时候;脚下泥坑的形状,也和那天一样。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在这里她送走了无数个她店里的客人,看着或哭或笑,或喜或悲的步入轮回的客人们,以前的她只会心生厌倦,就像从业一生的医者见惯了生离死别。
他们的故事,不管有多么痛苦,有多么美好,只要踏上这条不归路,便已走到了结局。
然而这一次,走向的,是她与高清明之间的结局;画上的,是这段漫长时光最后的句点。不管对于他们来说,这结局是好是坏,这场戏已然落幕。
站在奈何桥上,张满月打开手中瓶子的盖,里面的萤火虫缓缓地从瓶口飞出,在空中打了个转,在一阵光之中化为了人形,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相见没有伴随着言语,而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不是相隔十丈的两座崖,而是两个人,一个在崖上站着望向天空,一个面向深渊不断跌落。
“就到这里吧。”张满月停下脚步,对走在前面的高清明说道。
她没有忘记,她与某个人还有过一个约定,等待着她,要她去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