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好像是自觉已经达成了什么目的了一般,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便手一松转身就离开了,单留下赵仁英一人倚在这门框上,身体擦着木门的边缘不断地下滑,一直滑到了地板上。
赵仁英有点害怕,害怕那男人说的是真的;也害怕如果那不是真的,自己岂不是误会了李至安。
房间里的灯光黄黯着,披在赵仁英的脸上,好像她整个人都塑住了;她颤巍巍地掏出了手机,那浓白的屏幕亮光在这昏暗的屋内显得是如此的刺眼。
看着手机上因搜索李至安的名字而出现的新闻条目,赵仁英明白那个男的所言不虚,但不过看这样子,这种新闻好像并不是大众所关心的那一类新闻,大众关心的,是她这一类明星艺人的绯闻八卦,以至于李至安杀人这条新闻,只有寥寥几行字的叙述。
可笑罢,对于那些无聊的事,好像那些记者总有用不完的笔墨;而对于这种改变一个孩子一生的事,却连基本的起因经过结果都不具备,那空洞洞的文字,就那样缩在这无边网络的一小角,笑也无人听,哭也无人闻。
她在这翻着十年前的新闻,好像在扒开一道伤口一般,她感觉到了一种罪恶感,直吓得她一把丢开了自己的手机,像是丢掉了那点罪恶感一般。
赵仁英的脑中不断猜测着李至安杀人的原因,猜着猜着,好像又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样不断地胡乱猜测,肯定在这匆匆十年里,不断重现在李至安身边的每个人身上,流言蜚语,就因那没有起因经过的报道,不断丛生,且蔓草难除,就这样棘棘地折磨着李至安。
伸手拿回地板上屏幕的光已经暗了下来的手机,单手撑着地爬将起来,那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她一步慢比一步地踽行着,直到走进卧室里。
但当她看到睡着正熟的奶奶那嘴角弯起的略略笑容,她也跟着一并笑了,不过她笑的是自己的愚蠢。
哪有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会对自己失聪并瘫痪的奶奶如此不离不弃,还会为一个新认识的人,在这冷天里让出自己的温暖的被褥。
新闻上说她杀人又如何?赵仁英倒觉得,她眼里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比起那男人脸上的狰狞可怖,和报道里的文字的空洞无力来说,难道不是那孩子眼里的净洁透澈,更加显得有说服力吗?
可能有些人总会说,仅仅一个眼神,能包含的了什么?那都是戏剧里的加工而已,现实中只能透过瞳孔看到自己的反象而已。
然而赵仁英却觉得,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认真的观察过、感受过;“眼睛是心灵之窗”这句话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她就透过李至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那是一个,连哭都哭哑了的,凄怆的孩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就已经醒来了,伸出手来拽了拽赵仁英的裤脚;赵仁英见奶奶好像有话要说,便蹲下来扶着奶奶坐了起来,并将本子和笔递在了奶奶的面前。
“怎么了孩子?”奶奶见她刚才一直呆在那儿不动,脸上只是不断的笑的样子,颇感到奇怪,遂提笔写道。
赵仁英脸上漾着笑,拿笔的尾端点了点下嘴唇,写道:“奶奶,至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奶奶看到这句话也笑了笑,好像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来,在本子上写了长长的一段话:“她是个好孩子哦,那孩子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留给她的,除了这个房子,就只有对她来说天文数字般的债务,但就算那样,那孩子也从未和我说过一句累,道过一句苦,倒是我这老身子老骨的一直拖累了她啊。”
“不要这么说,奶奶。你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能够坚持下来的照亮她的光,至安她肯定不想听见你这么说的。”
说着赵仁英还用笔在奶奶写的最后一句话那不停地来回划着,害怕李至安看到这句话会伤心;一旁的奶奶就这样笑着看着她的举动,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赵仁英感觉到了发丝上传来的奶奶的手的温暖,就像是被暖暖的太阳光晒着,无论什么苦恼和不开心,都被这炽热给蒸走了。
知道了李至安的一些事,她恍而明白了,生活的重担不住地压在李至安的肩上,让她承受着这个年龄本不该承受的压力,所以比起李至安来,自己似乎是幸福的很多了。
而那个眼睛下黑黑一圈的孩子,比起她那生物学意义上的年龄来说,她的心理年龄好似老了整整一光年——错的词语,错的年岁,错,错,还是错,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对的呢?
外面的夕阳渐渐从地平线起,不断下落着身子,半个身子已经埋在了那看不见的世界里,而另半个身子,则炯炯地闪着残红的彩,红的像旧时出阁的女子头上盖的红盖子,盖子底下藏着的是半分好奇,以及半分的期待。
好奇的是,李至安的过去是如何一路走过来的,期待的是,接下来自己又该如何与她一起走下去。
赵仁英突然好想见到李至安,不是着急去问她什么问题,而是只想默默地看着她的眼,只有那种眼神之间直接相融的感觉,能够让她安下心来,以确定这一切不是她的一场梦。
但这应该不是,因为她从未做过这样美好的梦,梦里,还有如此美好的李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