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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漠的少年

入秋后的月亮,比中秋节那天还要亮,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大晚上仍然能看到淡蓝的天空,周围的星星稀少,但比平时更明亮。

中秋节都不记得赏月的人。方楹最近总喜欢抬头看着月亮,因为亮得出奇,照亮了宇宙,平时黑暗的巷子也比平时看得更清楚了。

一到晚上,各种窸窸窣窣的虫鸣蛙叫声从隐僻的角落传来。

然而,渐渐消失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

走到巷子口,她听到踢打声,一阵一阵的闷响,还有痛苦的呻吟声。因为月亮的光,方楹可以看见被打的男子蜷曲在地上抱着脑袋,胳膊挡住脸,求饶的声音有些嘶哑虚弱,像是有强烈的求生欲时攥住的最后一丝生存希望:“唯哥,放过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只要你饶我这回,以后我都听你的。”

踢打声没停止,方楹心渐渐往下沉,她想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时被发现了,其中一人看向她:“唯哥,有人!”

数道灼刺的目光,感觉像有一把利剑随时朝她射来,方楹背脊渐渐冒出冷汗涔涔。无需多想,跑为上策。打架的场面她见多了,但今天晚上几个人要把一个人往死里打还是让她感到害怕。

各个地方不乏霸道的混混,包括城市。

这么狠辣的一群混混,她又是亲眼目睹他们犯罪过程,落在他们手上会不会为了掩埋秘密把她杀人灭口。

为首的男子也看见了他,眉头一拧,不以为惧,低沉地说:“看见就看见吧,这里暗,她看不清我们的脸。”

的确,方楹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为首的男子她大概看到了轮廓,身材看得模糊,唯一可辨识的是他的高个子,精瘦,穿黑色上衣。

确定没人追上来,方楹还惊魂未定,一口气跑到家里,或许每个人的意识里,家才是安全的避风港。

回到家上了锁,穿了捎子,觉得有种劫后余生的哀哉感,心跳如捣鼓。等慢慢平静下来,纠结着要不要报警,摸口袋,除了装出门的钱和钥匙,没有手机,方楹突然心慌意急,手机掉了。

白灿灿的阳光下,一排排的香樟树在秋风里摇摇晃晃,发出沙沙作响,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冠,无数阴影覆盖在红色塑胶跑道上。阳光透过空隙变成细碎的光点折射在少年的脸上。

充满躁动的一群少年在体育课上步子总是乱腾腾的毫无节奏。队形散散垮垮。

“太慢了,后面的同学跟上前面的。”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体育老师吹着哨子指着脱队的人说。前面人已经跑远,后面的人毫无诚意的追上。

有人中间从队里捂着肚子弓着背到体育老师面前请示上厕所。

体育老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的。看着他们无奈地摇头,麻木地看着他们像一群顽皮没有规矩的孩子。

“哇,方楹,你家亲戚来了。”响亮清朗的男声响彻在人群里,传到大家耳朵里。

方楹毫无征兆,停住脚步,站在跑道上定如木头,后知后觉中,感觉到裤子里面有一股湿热的东西流出。

方楹脸瞬即浑身发烫,那是属于敏感少女羞赧的红热。她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处一动不动,被数道目光包围着。放荡和嘲笑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鼻尖渐渐冒汗,无助可怜的丑态让那些看戏的人更加兴奋有趣。

“哇,方楹,你流血了,要不要我找个创可贴给你。”

“这量,要大号的创可贴吧。”

惹得大家一片大笑,笑得乐不可支。

方楹羞得恨不得立即死去。每个月的这天,她居然给忘了。

体育老师看不过去,目光极淡地扫过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群孩子:“笑什么笑,你们的亲妈也是这样过来的。”转头看向方楹,语气温和:“你回去处理一下。女孩子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怎么能这么大意呢。”

方楹心里得到些许安定。可眼下没有可遮羞的东西。现在初秋天还热着,出来上体育课谁都没有带外套。

她低着头,不敢动,茫然无措。那些人幸灾乐祸地捂着嘴朝笑。

“老师,我陪方楹回去。”只有林好一人愿意站出来,搂着她回宿舍。

方楹的双脚像粘在地上,林好拉也来不走她,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方楹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那么多人看着,我裤子上——”她欲言又止。

林好低头,蓝色的校服裤子染了一大片暗红色,瞬间愣住了。

方楹还没从失态的窘迫里缓过来,耳根依旧烫着。不想跟人说话,也没脸见人。又迫于不能缺课,不得不面对冷酷的嘲笑。

“顾唯和方楹还真是同病相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可怜人坐在一块,怎么看怎么配!”

许灿的笑声都是嘲弄:“刚好一对苦命鸳鸯,呵呵!”

方楹在厕所里听见班里的雪琪和许灿的对话,她选择沉默隐忍,如果她现在出去和她们当面争讨,以那两个乖张的个性,又是同桌的一丘之貉,必定和她们撕打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还是算了。

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这俩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流水声停止,脚步声远去。方楹才从厕所里出来,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寡淡的脸蛋,寡淡的表情,寡淡的眉眼,唯独唇上还有一丝润色,十七的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多年后,还会有谁记得她现在的样子。

就算忘记她的模样,也不会忘记她在体育课上“大出血”难堪的丑样子吧。

到饭点的食堂,一如既然的人满为患,六个窗口,排了六排长长的队,有人插队,是雪琪,引起后面的不满:“有没有素质啊,我们这么多人在后面排,你凭什么插队。”

雪琪和她身后的人关系好,尽管不合规矩也肆无忌惮。

不过食堂的老饕严明威武,要是发现有人打饭不排队他会在窗口指着插队的人骂,学生们都很规矩。

雪琪再嚣张也不敢张扬,但她也没有重新到后面排队的意思。见她和后面的人有说有笑,像是朋友关系,那些人也就作罢了。

食堂里每天也不乏那种很会互相照顾的同学,一个人排队打饭,手里还拿着几个饭盒。

方楹排在后面,眼看前面一条长龙,她饭都不想吃了。唯独每周三她广播室值班,可以打着播音的旗号提前几分钟打饭,那时候整个食就只有她一学生。

很多人搭伙凑一块,边吃边聊,大食堂总是这么热闹。

在靠墙边的一个位子上,那人低头默默的吃饭,是个长得好看的男生,可没人跟他坐一起,也没人上前跟他说话,身上有种淡漠而高傲的气质,有点与世隔绝的沉静,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韦骏和雪琪端着饭经过,雪琪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忽然心底闪过一个念头,拉着韦骏在他面前坐下。

韦骏看着他餐盘,假惺惺地笑:“怎么吃这么简单,肉都没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肉补补,身体营养不良脑子也对脑子也没好。”

雪琪故意放大声音说话,故作一脸同情,和韦骏俩个人一唱一和的:“哎呀,难道你不知道顾同学没有爸,亲妈又改嫁,本来顾同学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哪有什么钱吃肉,说来还真可怜!”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到顾唯碗里,成功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说得更得意:“不像我,我妈每天都要给我塞钱,让我在学校吃点好的,可我每次点了肉都吃不完还要倒掉给猪吃,看有人吃不上肉,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浪费,要不顾同学,这样吧,以后我的肉可以分你一点,省得浪费。”

顾唯盯着饭盘子里多出来的那块鸡肉,眼里寒意更甚,拳头微攥,心情很受影响,但终究没发作。

一眼也没看那两个人,起身离开。

都高三了还有那闲心去挖苦打压别人,方楹心想,他们真无聊。大概也是个成年人,他们这些以消遣别自尊心为乐趣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觉醒过来。

林好端着饭坐到方楹面前,低声和她议论:“顾唯可不好惹,还以为那俩准备要挨揍了,没想到顾唯就这么放过他们?据说顾唯以前是个混混,怎么会突然转到这重点学校来了,还转到我们班上,你说他一个混混,怎么会想着蹲班重新参加高考呢。”

“谁知道!”每个人都有别人看不到的一面,方楹不太喜欢议论别人。

林好继续说:“他那样的人,我一点也不希望他进我们班,谁知道哪天发生点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搞得我们都不安生,我们大家还想在安宁的环境下安心复习呢。”

方楹沉默吃着饭,林好看见她脸色有点苍白:“你还好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好,我没事!”

“每个月那几天不应该剧烈运动,今天就不该去上体育课。”

“别提。”方楹生无可恋。

林好理解她的心情:“别烦了,我也经常出丑,那些没良心的忘性大,很快就忘了这事——噢,对了,最近出了一部新电影,昨天下午我打电话叫你出来一起去看看着,结果你手机一直打不通。”

“我手机丢了”

“啊——丢了?怎么会丢了。”

“我也忘了是怎么丢的。”

提到手机,方楹想起来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月光皎洁的那个夜里,那个高大男子残暴地揍人的样子,还有躺在地上痛苦地蜷曲着身子,还有嘶哑虚弱求饶的声音,方楹浑身打哆嗦。

心想应该没出人命吧,如果出了人命,她是不是也成见死不救的罪人。

方楹忍不住胡思乱想,林好看她有点失神状态,林好奇怪地看着她:“你想什么呢——赶快吃好,还要回宿舍背单词呢。”

方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也没跟好朋友林好说,是不希望影响他们的心情。高三了,谁都在拼命复习。不过林好是住宿生,晚上不外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午休过后,回到教室,上课铃如时响起,刚才还在操场上玩球的人和追逐打闹的人很快就了无所见。方楹忽然被身后的人猛撞了一下,她肩膀有点疼,回头看,上午在厕所说她坏话和在食堂挖苦同学的雪琪正一副狐假虎威地冲她笑笑,像电视里笑里藏刀的狐狸精:“不好意思,我没看好路,没撞疼你吧?”

方楹蹙眉,懒得理她。

回到座位,另一个位子是空的,堆在桌上的一叠书却在地上散乱,其中一本作业本被前面的凳子压住了,方楹蹲下来,说:“你起来一下,压着作业本了。”

乔洋低头,懒洋洋地把凳子抬起,方楹捡起来,乔屿看到本子上的名字,说:“这不是你的作业本吧,这么热心干嘛!”

方楹不回答,自顾捡好地上的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上,乔洋讨了个没趣,也没再和她说话。

一道影子渐渐笼罩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尼古丁的气息钻进方楹的鼻子里。

她的继父有很多年的烟龄,而且嗜酒如命,总能从他身上闻到浓重的烟酒味,方楹对那样的气味很反感。

而少年的身上烟草味是清淡的,还有年轻特有的清爽的气息。

她好心帮他捡书,一句道谢都没有,如此冷漠的少年。

过去,她下课只出去几分钟,等她回教室时她的书就在地上散得乱七八糟的。班里调皮男生有几个,看不惯她的女生也有几个。

方楹确信这是人为,但她不喜欢为了这点事跟老师打小报告。

现在又把恶趣味转移到一个复读生身上,方楹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悲哀。

校园里应该是充满朝气和阳光的地方,正值青春的学生,应该心向着阳光,向着正能量。

但现实里,总有残酷的事情发生。方楹上小学的时候,看到中学生们都穿着好看的校服和好看的书包上学,而且他们比小学生有更多的零花钱,那时她心里是很羡慕的,很渴望长大,对长大的生活和自由抱着憧憬,可没想到上了中学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

上课铃响了,没人理会,教室里仍旧热闹。方楹收起心绪,这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她拿出数学课本等上课。

方楹向来对自己要求很严格,每一堂课她都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过一内容,可今天,班主任在上面讲题讲得唾沫横飞,她面上假装认真听,其实心神有点飘忽。旁边的人也不认真,从上课开始就一直在看小人书,很安静,表情都没动一下,只有时不时翻书的动作,老师从走讲台上下来,走到他旁边,轻敲了敲桌面,提醒他好好听课,他才把书收起来,但听得心不在焉。

今天是开学的第四天,学生们大多数还没进入状态,心情还有暑假时的飘飘然,但班主任很严肃,没人敢在他的课上放肆,听不进去也只能安静着假装认真听课。

下课的时候班主任把方楹叫进办公室:“我安排顾唯跟你同桌,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方楹挺立着背站在班主任面前,轻声说:“只要他不影响我。”其实她也奇怪为什么班主任偏偏要把她和一个复读生坐在一起。

班主任点头:“你不介意就好,顾唯的事你多多少少都有点了解了吧,他成绩一直在线下,又是复读生——班里你成绩最好,一直保持稳定,而你的为人品行老师们都看在眼里,我以和顾唯的私人关系,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在学习上多帮助他。另外,他如果对你有不敬的地方你要及时告诉我。”

方楹没什么把握能把一个迷途少年拉回正道上:“可他要是不听我的呢。”

顾唯这号人,方楹虽然过去不认识,但她这两天也能听到一些八卦多嘴的人说起。

顾唯以前是二中的学生,名声不太好,经常逃课,偷偷翻墙出去和一些社会上混混厮混在一起,打架,斗殴,滋事,染发,喝酒,抽烟,泡网吧,狂妄嚣张,一些学生见了他就避如蛇蝎。

他对念书不感兴趣,吊儿郎当地混日子,混到高考结束,也成功混到落榜了。

以至于他后来是怎么转到重点中学和重点班上的言论众说纷纭。

只是方楹在学习上一直出类拔萃。一个学渣和一个学霸,一个好学生和一个坏学生,坐在同桌,这点多少都能让人感觉怪异。

对于班主任的要求,方楹不知道怎么拒绝,也不忍拒绝。从高中开始,她一直拿奖学金念书,靠奖学金过生活。也是有班主任不少的帮助,班主任一直对她这个贫困户和善关照,她才一直这么顺顺利利地过到现在。

放学回家,方楹路过绿化带,碰见顾唯和他几个大不了多少的朋友在聊天,顾唯姿态悠闲地靠在树上吞云吐雾地抽烟,熟稔得像个有丰富烟龄的大男子。

方楹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烟雾缭绕中,阳光从树冠缝隙里射进来,他的头顶上有一光影在晃动,少年的五官明朗,阳光中带着一丝痞气。他也刚好看到她,穿着白色的校服,蓝色的校服裤,她长得高瘦,皮肤白皙,那双腿笔挺修长,她的好身材在合身的校服里隐隐约约凸显出来。

几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痞子在一块说话荤素不忌,其中一人朝着方楹吹口哨,见方楹不理才作罢。

“这女的是一中的吧,长得真好看,皮肤像是会透光似的。”一个黄头发的小混混转头拍顾唯的肩膀:“现在唯哥你也是一中的学生,每天都能看到不少美妞吧,这等福分,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了。”

“一中的女生”他迟疑地笑笑:“和天下的女人差不多都一样,也不过如此。”

“不一样,高中的女学生就是一朵含苞待放,让人感觉娇艳欲滴,那皮肤看起来像豆腐一样水嫩水嫩的。”

方楹当做不认识顾唯,半低着头淡然走过,他们的话却飘进了耳朵里。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聊天总是大胆豪放,让女孩不禁羞赧脸红。

既然选择复读,还要过那样的黯晦消沉的日子吗?

眼看人越走越远,那人有点遗憾:“就这么走了,还没要她手机号和QQ呢。”

“一中的女生都清高,人家肯定不会搭理你的,再说咱唯哥还在这呢,站在你旁边,就是最亮的星星。你是黑猩猩”

顾唯一根烟抽完,烟头在树根上摁出个印来,他看向她,只剩下一个单薄而渐渐模糊的背影。

“走了,唯哥,喝酒去,咱们好久没在一块玩了。”

“不去,我还有作业。”

“哈?你要写作业”几个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她:“这不是你的风格,以前你可从来不写作业的。”

顾唯歪嘴轻笑:“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以后别有事没事找我,我现在亚历山大。”

方楹进了一家绿化带不远处的小超市,营业员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进门的时候方楹先看看收银员是男是女。

幸好今天是女的在,方楹经常在这里买东西,女营业员每次见她都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方楹在生活用品的架子上拿了两包已经用习惯的护舒宝就匆匆去付钱,这时收银台没其他人,方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两包东西放在柜台上格外突兀,掏出钱,等营业员收钱。突然一瓶可乐啪嗒出现在她的两包护舒宝边上。方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身边的人。

又是他,还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看也看着她,旋即又低头看看着那两包突兀的护舒,嘴角抿了抿,意味不明。

方楹顿时感觉浑身一团炽火火烧火燎地窜到头顶,烧得她面红耳热,又囧又尴尬。懊恼着这个收银员动作太慢了。

等收银员收了钱,方楹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进书包里,然后慌慌张张离开。到了门口收银员喊住她:“姑娘,给你找的零钱。”

俩人几乎是同时从超市里走出来的,方楹却极力地忽视旁边的标志物,快速的离开。

清晨,一抹阳光斜斜地射进教室里,刚好照在方楹的位子上,方楹觉得很刺眼,她拿了一本杂志到窗户上挡住阳光。这时那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肩膀上挂着书包带子,半低着头走路,好像什么都不放进眼里。金辉色的阳光笼罩在坐在他身上,皮肤白皙,五官明朗,每一根发丝都映成金辉色,几丝刘海遮住了眼角,痞气,阳光,帅气!

然而这是方楹熟悉的身影,她把他和前几天晚上巷子里殴打受害者联想到一起。身高,发型,身材,脸部轮廓,身上的气质……这俩人的形态如此相似,方楹几乎确定那晚的那个人就他。

方楹被这一判定吓了一跳,可她最后的选择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班长,方楹每天上午负责收学生的作业,雪琪和韦骏虽然不爱写作业,但班主任要求很严格,他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都把数学作业交上来。与其说交上来还不如说是扔过的,韦骏站在他位子上,把作业本朝方楹那里扔,本子在空中抛了个弧线,雪琪见好玩也跟着效仿。两本都在地上,方楹也不捡,视若无睹地直接越过。

方楹走到顾唯旁边,叫他交作业,但他只说了一句没有,方楹就抱着一堆作业本去办公室交差了。

班主任按惯例问她:“今天有谁没交作业。”

方楹如实答:“顾唯,雪琪,韦骏。”

“顾唯也没交?”明明是三个人都没交,他明显略过那俩人。对于班主任来说,顾唯才是个特殊身份。

“嗯,可能没写吧!”

“这顾唯……”班主任沉沉地叹了口气,神情凝重,疑似在思考,过了一会最终抬头看向方楹意味深长地说:“你作为班长,又是文化课代表,还是那句话,至于顾唯,我希望在学习上你能帮助他,等回头,我找他谈谈。”

他语气客客气气,但方楹察觉到有恩威并施的意味。

方楹满是困惑,不解地直直地望进老师眼里:“为什么是我?而且,他的性格脾气老师你比我更了解,他不像是那种安于静心听别人的人。”

“我知道,但我好不容易说服他复读重新参加高考的,虽然他已经答应我,却不愿意跟我说话。他是必须得重新高考的,所以就得认真对待学习。以他的脾气也急不来,又不能逼他太紧。方楹,你是班里我最看中的学生,我也相信你的耐心和毅力,你一定得帮他,就当是我自私吧,你们差不多大,更有共同语言,沟通起来跟容易。”

方楹有点为难,苏老师一直是她最敬重的老师,她不是不想帮。她也理解苏老师对自己的亲人爱之心切。如果是其他人还好说,可那人是顾唯,残暴,不羁,狂妄,叛逆;她万一惹他不高兴了,会不会跟着倒霉。

心慌意乱,忐忑不定,方楹心里有点乱,迟疑了一会,决定把顾唯上次打人的事告诉班主任:“老师,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开学前两天的晚上,顾唯和他几个混混的朋友合伙把人给打了,而且被打的人伤得很严重,那人痛苦滚在地上求饶,他依旧把人往死里打。我怕我万一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

“你确定是他?”

“嗯。确定就是他。”

其实苏主任不怀疑事情的真相,顾唯过去恶贯久盈,打架斗殴已经是家常便饭。

虽然他也无奈,但依旧对他寄予厚望,顾唯还太年轻,有塑造的可能。而他们是血亲关系,他又是老师,他不忍让一个好好的少年一条道走到黑。

此时,顾唯立在门口,方楹的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听进去了。

原来那天晚上撞见他们的人是这个女孩。

还是同桌,假装不认识他。

还真是有意思。

坐回座位上,方楹挪凳子,明显比平时离顾唯更远了,顾唯占一半的桌子,而她为了和他保持距离,只占了桌子的一角,至始至终和他没有任何交流,

顾唯也察觉到女孩突然对自己的冷漠和疏离,不禁淡嘲,一中的女生一般都清高,这话挺有道理。

没交作业的三个人都被叫去办公室了。过了十分钟,韦骏和雪琪先回来,两双眼睛含怒瞪着方楹,雪琪过来,一脚使劲地踢方楹的桌子,桌子被踢得向前倾,方楹扶着桌子,起身避让,好在桌子没摔。

“你干嘛不拿我们作业去交。”雪琪挺着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语气傲慢。

方楹并不惧怕这种欺软怕硬的校霸,从容不迫地迎视她:“你扔在地上,我凭什么要为你弯下腰来替你捡。”

“你命就这么贱,还装什么清高。”她朝她啐了一口,踩着散漫的步子回到座位上。

这样的侮辱,这样的欺人太甚,方楹早就麻木了。

“你是不是也挺讨厌你同桌的。”上厕所的时候林好问方楹。

“说不上讨厌,只是我还是希望跟我同桌的不是他。”

“要不你跟班主任说,让他给你调位置。”

“怎么调,他和我,刚好凑一桌,要是调位,那他占一张桌子,我占一张桌子,你见过哪个班有这样安排的。”

林好打扫算艺考,将来上艺术学院,艺考生对高考分数要求比较低,所以她文化课她比别人轻松。文艺的女生都喜欢看一些小言和文学类型的书,林好就收藏了很多这样的书。

“千山暮雪,这个好看,就是有点伤感。”林好把这本书推荐给方楹。

“那你看哭了吗?”方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林好是那种泪腺丰富,感性心软的女孩。

“电视版本的更伤感,看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过是真好看。”

“我不太喜欢看伤感的小说”她的人生已经够悲哀了,无需再多熏染悲伤了。她还是比较喜欢看诙谐幽默系列的,这样很容易忘掉不开心的。

“这本书真好看。”林好看到桌上正放着一打复习资料,还有一本草稿,她正在刷题:“别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学习,好没趣,都快变成书呆子了。”

方楹不喜欢书呆子这词,可好多高中生都只专注于复习,刷题,背书,背英语单词。无法避免沦落为书呆子——她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方楹接受林好推荐的小说,过了一会就陷进去了。

跟顾唯同桌的时光实在苦闷,闷得她浑身不得劲。顾唯也很少离开座位,两人也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很安静,安静得方楹都快忘了身边坐了个男孩。

有时候,方楹站在走廊上,偶尔看到顾唯在形单影只地在校园里晃荡,从来没见过有人和他说话,甚至认识他的人都在他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像是把他当作十恶不赦的人。

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幸和伤害,导她致性格沉郁,冷漠,自卑;总觉得和别人格格不入,有什么活动同学们从来不带上她玩。久而久之她也是如此,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做任何事情。

顾唯和曾经的她很像。

孤独的身影,像是无处安放的灵魂。

她讨厌那些自视清高,排挤打压蔑视弱者的人,可她也变成自己了最讨厌的那类人。

方楹每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回家,无数次经过一条昏暗又烂旧的巷子,没月亮的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方楹几次方楹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后来她才不得不带上一支小电筒。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视线。忽然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动静小到似有若无。她这才想起这条个地方前不久还发生了暴力事件。顾唯在学校里道貌岸然,和她维系的气氛太平到死也不相往来,让她淡忘了他曾经在这里打人的事。从十四岁就独自一个人生活,因为小时候很胆小,总是疑神疑鬼,害怕突然半夜有人来敲门或敲窗户,所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非常仔细听外面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长期如此感官上比一般人敏锐。她像是夹缝生存的小野菊,生命力坚韧顽强,孤单却不觉得寂寞,从一开始的害怕到不得不面对的无数次的黑暗。

但今天晚上身后的脚步声让她害怕紧张,不敢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加快步,屏主呼吸,身上渐渐冒出冷汗,最后她拔腿就跑。

“你跑什么?”低沉的声音传来,是她熟悉的:“是我”

他渐渐走近,狭窄的巷子里一片漆黑,方楹回头,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唯一能确定对方的是身上的声音,气息和身形……。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他问。

方楹惊魂未定,鼻子上还冒着汗,他看不到她脸上的慌乱和惧意。

她装愣:“什么?”

“那天晚上,是你看到了我们。”他语气里是确定的意思。

方楹顿时无所遁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个女孩,也会胆小,怕被牵扯到那个黯晦而复杂的世界里。就像电影里面的一个桥段,女人撞进暴徒杀人,女人突然急中生智,装盲人一边摸索一边走出去,躲过了一劫。她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黑暗里咬了咬唇,镇定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家路过——上次撞见我揍人,跟见鬼一样,跑得这么快,这么快就不害怕了?”

不是不怕,是她忘了。如果不是他神出鬼没地脚步声,她还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的事。

过了一会,顾唯又说:“难怪你最近和我保持距离,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这座城市看起来一派繁荣,但仍有不少被人忽视的落魄小道,一般只有市井小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而方楹为了节省时间每天晚上都是走这条小道。没遇到危险之前,她一直以为这座小城还是很安全的,遇到危险后,她就不是这样想了。

顾唯就在她旁边,像无形地压迫感笼罩着她。混黑社会的人罪名昭著。偶尔会有新闻传出某个晚上某个地方发生暴力事件,抢劫案,命案,或是奸杀案,河底女裸尸案。方楹看多了都麻木了。但顾唯这样的人喜怒无常,性格脾气难以揣测,这夜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死角,方楹在他面前无法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抓住机会就逃跑。

“想跑?”顾唯的反应比她快,手先一步抓住她胳膊,一个旋转,把她压制在墙上,双手举在头顶。

“今天在办公室,谁让你告我状的。我们互不干扰不好吗?我最讨厌别人跟我作对。”

方楹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惊得浑身发虚。张着嘴想说什么,发觉牙齿不由自主的打颤,怕结打哆嗦,没有说话。

“下次别再让我听见你在老师面前多话。”顾唯放开了她,冷冷地撂了一句。高大的身影在沉烬夜色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深处。

第二天,方楹最早到教室,顾唯来的时候她猛缩着脑袋,第一次这么想躲避一个人。

而顾唯只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搭理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午的第一堂课,物理老师把这次的周考结果发下来。方楹无意间看见他的卷子,经过老师批改,全都是大红叉。他扫了一眼,不以为然,随意塞进抽屉里。方楹只错了一道题,她将错题重新研究了一下,最后才琢磨出正确答案。

顾唯在学校里典型的混一天算一天,经常不写作业,不听课,不交朋友,不理人,不合群,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很长时间。方楹都没跟她说过话,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有时候不小心和他眼神相撞,他眼神忽而变冷,厌恶地瞥她一眼就移开视线。她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急忙躲开。

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老师是从各大名校引进的最好的师资,也是出了名的最优良,素质最高的师资力量。这个班的各种费用要比普通班高出很多。这个班的每个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格,顾唯几次没交作业被老师在班上点名道姓地训话,被请去几次办公室批评教育。

第三次周考,顾唯就不安分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他抄了方楹卷上的答案。

方楹发现后,把卷子用胳膊挡住,顾唯眼神一凛,她又不敢吭声了。

他那样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的不良少年老师都制不了。她要是不顺着他的毛捋,保不齐她被他报复,她能怎样。

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受了欺负没人给撑腰。老师再重视她也只能在校园里,走出学校大门他也没有义务护她周全。要是在路上出什么事跟学校也没关系。

学校铁门一打开,坏学生就像是被放出笼的狼狗,逮谁就咬,那些围观的人只会同情被狗咬的人真倒霉。

还有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侵犯她,在那种鸟不拉屎,烂尾楼的隐僻角落里,她叫天天也不应。

即使最后报警,伤害已构成,警察也无济于事。

等卷子分数发下来,他意外考了第一名,引起同学的惊呼。

数理化的一些题有好几种解法,可顾唯的解题步骤和方法和方楹的如出一辙,错题也是和方楹一致的,老师一看就知道是顾唯抄袭的。

两人被站在讲台边,方楹低眉顺眼,感觉有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从小到大,她是老师眼里的重点优秀学生,从来没被罚过,连一句狠话她都没受过。顾唯倒好,他早就习惯了,即使站在那么人面前让人从头到尾的观摩他也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在老师的严肃拷问下,顾唯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是方楹让他抄的。

方楹想辩白,但按老师的理论里,别人当面抄袭她不可能不知道,总归唯一一个结论是,方楹是纵犯。

老师问顾唯:“顾唯你来说,方楹为什么要给你抄考卷答案。”

顾唯漫不经心地低头瞅方楹一眼,见她像一只她无助脆弱的小流浪狗在那瑟瑟缩缩地,心里觉得有点得意的快感,嘴角邪肆地笑,添油加醋道:“她说她喜欢我,希望我考好点,不希望我被同学们取笑。”

方楹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惊愕和茫然:“你说什么,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脸上布满臊红,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在闪动,可自尊心要强的她觉得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很丢人,她微攥着拳头,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顾唯依旧含笑,一本正经道:“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不然我干嘛要抄袭你的,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吊车尾,又不差这一次。”

方楹已经气得发抖,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和他对峙,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流出来。

“哇欧——”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发出异常震惊的声音,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便在下面大笑,有人在和身旁的同学低声议论。

“原来学霸也喜欢坏坏的男人呀。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还挺有道理的。”

老师见她不说话,也不再争辩,当她不说话就是默认。

顾唯至少也是个样貌好,身材好的男孩,能吸引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的注意也不是不可能。

在校园里早恋是一个既敏感又忌讳的话题,他得拿出老师的威颜气势汹汹地瞪着两人:“都高三了,下个学期就高考了,你们还有心情谈情说爱?要是这么情不自禁的话我让班主任把你们分开—”老师还不忘使出杀手锏:“你们俩个一人写两份,各写三千字的检讨书,一份是抄袭的检讨,并保证不要再犯,另一份是保证你们绝不在中学谈恋爱的,写完让你们家长签字,然后交上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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