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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逼京洛六浑逐主 奔长安黑獭迎君

话说孝武帝闻欢引兵向阙,亲勒十万人马,带领文官武将屯於河桥。以斛斯椿为前驱,屯於邙山之北。椿言於帝曰:「臣闻高欢之兵三日夜行一千余里,人马必乏。椿请率精兵一万渡河击之,掩其劳敝,可以得志。」帝然其计。黄门侍郎杨宽与椿不睦,说帝曰:「高欢恃其兵强,遂至以臣伐君,何所不至。今假兵於椿,恐生他变。椿若渡河,万一有功,是灭一高欢,生一高欢矣。」帝遂敕椿停行。椿歎曰:「今荧惑入南斗,上信左右间构之言,不用吾计,岂天道乎?」盖《五行志》云:「荧惑入斗,天子不安其位。」

又俗谣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故椿言及此。其时宇文泰闻之,亦谓左右曰:「高欢兵行太速,此兵家所忌。当乘便击之,方可取胜。而主上以万乘之重,不能渡河决战,方缘津据守。且长河万里,捍御为难。若一处得渡,侧大事去矣。」无如孝武当日,专以拒守为计,乃使斛斯椿、颍川王斌之共领一万人马,镇守虎牢;长孙子彦领兵一万,镇陕;贾显智、斛斯元寿引兵一万,镇滑台;汝阳王元暹领兵一万,镇石济。高王兵过常山,知四万,镇滑台;汝阳王元暹领兵一万,镇石济。高王兵过常山,知四面城池皆有兵守,遣上将韩贤以五千骑攻石济,窦泰引兵五千攻滑台,而自率所部直前。那滑台守将贾显智本系高王旧人,素有归降之意,闻泰至,谓元寿曰:「窦泰勇将也,不可与战。」元寿信之,遂闭城不出。显智阴遣人纳降於泰,许为内应。有军师元玄觉其意,乃私言於元寿曰:「贾将军恐有他图,宜备之。」元寿乃使元玄见帝,请益兵。帝遣大都督侯几绍引兵赴之。窦泰知有兵来,引军直抵城下,几绍出战,显智继之,元寿守城。战方合,显智在后呼曰:「军败矣。」遂退走,前军亦乱。几绍不能禁止,被泰掩杀过来一戟刺死。元寿闻之,惊得魂不附体,弃城而走。显智遂接泰军入城,报知高王,高王大喜。时有北中郎将田怡亦遣使约降於欢,愿为内应,请速进兵。事露被诛。帝见人心内变,於是益惧。欢至野王城,离河十里停车不进,遣使奏帝,自明非有叛志,特欲面申诚款,以明心迹,乞上勿疑。帝不答。颍川王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不合,弃椿还,言於帝云:「滑台、石济皆不守,欢军已至。」帝大惧。丁未,遣使召椿还。遂帅南阳王宝炬、清河王亶、广阳王湛以五千骑宿於瀍西。沙门惠臻负玉玺,持千牛刀以从。众知帝将西出,其夜逃亡者过半。亶、湛二王亦逃归。帝遣人至宫中单迎公主数人,仓皇就道,从者绝少。武卫将军独孤信单骑追帝。帝见之,歎曰:「将军辞父母、捐妻子而来,方知世乱出忠臣,非虚言也。」

高王行至河津,知帝已西去,遂吩咐段韶飞马过河,安抚大小三军,各守营寨。大军忙即渡河,河桥军士未逃者皆迎拜马首。是夜,王宿河桥寨中,见一应表奏文书皆堆积案上,灯下翻阅,见有度支尚书杨机奏云:「高欢久失臣节,必无善意。宇文泰兵马精强,潼关险阻,不若西幸为上。」不胜大怒。时高隆之素与吏部尚书崔孝芬、驸马都尉郑严祖有怨,欲乘间害之,入帐见高王倚牀默坐,面有怒色,乃曰:「今天子西幸,实非本意,皆出数贼臣之谋。」王曰:「果如卿言。尚书杨机素号老臣,朝堂宿望,我甚重之。

乃阅其表,暴我过恶,劝帝西出,岂不可恨。」隆之曰:「不独杨机然也,即吏部崔孝芬、驸马郑严祖亦每於帝前举大王之过,起西幸之谋,皆罪不容诛者。」王曰:「俟至京当尽诛之。」次日,王入洛阳,朝官跪道相接,百姓皆执香以迎。以永宁寺壮丽,作行署居之。乃遣领军段韶等率轻骑追帝,请驾东还。命世子高澄入宫见后。后见澄大恸,欲见王。澄曰:「父王有命,将亲自西迎帝归。帝归后,方来相见。」后益悲,澄以好言慰之而出。八月甲寅,高王於永宁寺正殿召集文武百官,责之曰:「为臣奉主,职在匡救危乱。若既不能谏争於平日,又不能随扈於临时,缓则耽宠争荣,急则仓皇逃窜,臣节安在?」众莫能对。尚书左仆射辛雄曰:「主上与近习图事,雄等不得与闻。若即追随,恐迹同逆党;留待大王,又以不从见责。雄等进退无所逃罪。」王曰:「卿等备位大臣,当以身报国。群佞用事,卿等并无一言谏争,使国家之事一至於此,罪欲何归?」乃收雄及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吏部崔孝芬、尚书刘廞、杨机、常侍元士弼,皆杀之。命执驸马郑严祖,数日前全家已逃。乃下令,朝臣西去者,不论王侯贵戚,悉收其家属拘於瑶光佛寺,还者放免。若有劝得帝回者,重加官爵,授以不次之赏。唯斛斯椿妻黄氏、幼子斛斯演,发下天牢收禁。一日,拿到嵩山妖道潘有璋、黄平信、李虚无,王亲自严讯,审出实情,遂往斛斯椿宅搜取魇魅等物。直至深密之处名偃月堂,供奉九天使者,旁列黄巾数十,皆如病时所睹。问有璋伏屍埋於何处,有璋指出地方,遂令掘起。见有一三四岁小儿,身首异处。一草人穿王衣服,一百二十支节,皆用麻绳绑缚。身边有剑一口,剑锋上皆有血腥。

王见之大怒,命即焚之。术士李业兴曰:「不可造次,须将草人支节逐一解散,焚之方妥。小儿屍必用棺木成殓,安葬入土,冤魂方解。」王命如言以行。有璋三人凌迟处死。监中弔出斛斯演一并斩首,妻囚子戮,皆椿自取之也。

且说孝武西行,事起仓卒,刍粮未备。又长孙子彦不能守陕,弃城而走,高兵日逼,势甚危急。於是星夜往龙门进发,糗浆乏绝,三二日间从官唯饮涧水。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麦饭壶浆献帝。帝悦,许复一村十年。至稠桑,潼关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从官始解饥渴。俄而斛斯椿至,稍有粮食,用以济军。然不见宇文泰来接,心甚疑惧。循河西行,人烟萧索,绝非东洛气象,因谓左右曰:「此水东流,而朕西上。若得复见洛阳,亲谒陵庙,卿等功也。」左右皆流涕,帝亦悲不自胜。泰闻帝至,忙备仪卫迎帝。先遣赵贵、史宁来请帝安,然后亲率诸将谒见於东阳驿。叩头驾前,免冠流涕曰:「臣不能武遏寇虐,使乘舆播迁,臣之罪也。」帝慰之曰:「公之忠节着於遐迩,朕以寡德,负乘致寇。今日相见,深用厚颜,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

将士皆呼万岁。泰迎奉帝入长安,权以雍州廨舍为宫。帝即授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别置二尚书分掌机事,以行台尚书毛遐、周惠达为之。

二人悉心竭力,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朝廷赖之。帝欲结泰欢心,以冯翌长公主妻之,拜驸马都尉。维时军国草创,从官皆无住处。初闻高王拘其家属,归者得免,逃回者过半。留者皆无妻小,权借民居以处。独宇文测一家,全亏张吉拥护平阳公主西来,夫妻重聚。人皆重张吉之义,而羨测之得人。

再说高王因朝中无主,权推清和王亶为大司马,掌理朝纲,自率大军追迎帝驾。正欲起行,忽尔体中不适,暂居永宁寺中静养。一夜睡去,梦一美女从左阶下冉冉而来,仪容绰约,光彩照人。虽尔朱后号称绝色,其美更甚。

登阶而拜曰:「妾南嶽地仙也,与王有夙世缘。奉上帝命,侍王衾枕。」王大喜,引之起。女又曰:「天机有数,此时未可造次。会合之期,当在弘农地方。」言讫,飘然而去。王惊醒,达旦不寐,袍上尚有龙涎香气。目以巫山之梦不过如此。因想大军西行,必从弘农经过,到彼有遇,亦未可知。不一日到了弘农,先遣仆射元子思往潼关追驾,大军暂歇城中。忽有游骑拿获郑驸马一家,前来报功。王命收禁后营,回京发落。你道驸马严祖何以被获?

盖严祖世为国戚,永熙朝又尚新宁公主,富贵无比。公主单生一女,名大车,号曰娥,年十四,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父母爱如珍宝,已许字广平王元赞。当高王入洛时,严祖惧祸,又念与王无仇不至害我,故暂避河东,俟事平回京。后闻高王要治他罪,只得离了河东,逃往长安。那知被高家游骑捉住,此时囚在营中,插翅难飞了。一日,高王闻报元子思叛去,已降於泰,不胜大怒,便命世子留守军营,亲自将兵来攻潼关。守将毛鸿宾出战,擒之,遂破潼关,进屯华阴。龙门都督薛崇礼以城降。长安大惧。

再说世子自王去后,日夜巡视各营。一夕月色微明,与段韶闲步营外,行至后幕,忽闻呜咽之声。世子问曰:「何人在彼啼哭?」左右对曰:「是郑驸马家眷。」世子即命开幕而入,见严祖曰:「驸马何苦若此?」严祖泣而不言。遥见灯光之下,有一女子拥罗巾而泣,窈窕娉婷。进步视之,女子敛巾而起,娇容艳色,目所未睹。世子一见,顿觉神魂飘荡,目不转睛者久之,问段韶曰:「此女何人?」韶曰:「郑驸马之女也,子岂惊为神女乎?」

世子微笑曰:「恐神女不及。」因向严祖道:「驸马勿忧,俟我父王回军后,余当禀请释放,官还旧职。」严祖再拜而谢。自是世子日夕探望,佳餚美酒络绎送进,时露贴恋之情,满拟日久情熟,好事必谐。讵意高王以世子年幼,恐有疏失,屡使人至军查视。使人回报曰:「世子在营别无他事,唯郑驸马一家大行宽纵。」王闻之,怒曰:「孺子何知?敢纵反贼!」即日遣使收郑氏家属赴京投狱,待后取决。世子大惊,然惧父威严,欲留其女而不敢启,怏怏而已。

再说贺拔胜闻帝西去,使长史元颖守荆州,自帅所部西赴关中。至浙阳,闻欢已屯华阴,欲还。左丞崔谦曰:「今帝室颠覆,主上蒙尘,公宜倍道兼行,朝於行在。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倡举大义,天下孰不望风响应?今舍此而退,恐人人解体,一失事机,后悔何及?」胜不能用,遂还。高王退屯河东,使行台长史薛瑜守潼关,大都督厍狄温守封陵。发民夫一万,筑城於蒲津西岸,限十日告竣。以薛绍宗为华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事。王自发晋阳,至是凡四十启,帝皆不报,王乃东还。遣行台侯景引兵袭荆州,荆州民邓诞等执元颖以应景。又东荆州刺史冯景昭,帝在洛时曾遣都督赵刚召之入援。兵不攻发,帝已入关。景昭集府中文武议所从违。司马冯道和请据州以待北方处分,刚曰:「宜勒兵急赴行在。」景昭不对。刚抽刀投地曰:「公若欲为忠臣,请斩道和;如欲从贼,可速杀我。」景昭悟,即率众赴关。会侯景引兵逼穰城,东荆州民杨祖欢起兵应之,以其众邀景昭於路。景昭战败,刚没蛮中。由是三荆之地皆属高王。

且说破胡还至半途,闻荆州已失,大惊曰:「荆州吾根本地,今若失之,妻子皆为虏矣。」遂率军马星夜赶回。景知胜兵将至,虑其骁勇难敌,遣人求援於敖曹。敖曹曰:「大王使吾镇守豫州,正为今日。胜之勇非景能敌,吾当力战破之。」遂许发师。但未识两虎相斗胜负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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