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为己走到诊所后院,打水清洗一番。
“你可真行啊!”
正埋头洗脸,身后忽然有人叫,但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年轻医生张魁桉。
“老根叔没事了吧?”任为己头也不回地问了句。
“嗯!还好送得及时。”张魁桉点头,不由又瞧了眼阳光下光着膀子的少年。
一头乌发在阳光下似乎泛着光泽,脸庞虽然有些黑不溜秋,还是能看出独属少年的那种清秀。
身材颀长,看起来有些瘦弱,但动作间能看到根根肌肉如虬龙翻腾,配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很有阳刚之感。
听寨子那几个年轻人说,下山的路一半都是任为己背人的,其他人都累趴下,他却像个没事人,好像再背一趟都没问题。
这体力简直逆天了。
“你平时都吃什么?怎么体力这么好?”张魁桉拍了拍任为己的腰,好奇问道。
“当然吃仙草灵药了。”
任为己拨开对方的手,耸耸肩。
“嘁!”张魁桉鄙视一声,拎着手里的书在一旁坐下,换了个话题,“我说啊,你要是再跑几年,他们怕是都不拜土地,改拜咱们医家祖师爷了。”
“没办法,和你们一样啊,要吃这碗饭。”任为己边擦身子边笑道。
张魁桉摇头失笑。
这哪一样,简直完全不一样。
诊所只用每天坐着等人来就好了,任为己他爷爷任天生可是天天在九寨十村来回跑,光是爬山上寨子,就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
这一跑就跑了几十年。
这两年任天生年纪大了,就由任为己跑九寨,他跑山下的十村。
要不是这个老中医,这些年九寨十村怕是损了不少人。
还有任为己。
光凭其他几人,蛇咬伤的王老根根本撑不到镇上。
任为己现在每天要爬几座山,张魁桉怀疑,逆天的体力说不定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想到这,张魁桉叹了句:“我看啊,你也当得起他们一拜!”
“我?算了吧!谁承恩情还真不好说。”任为己甩了甩乌黑的短发,用随身毛巾擦干,又细细擦拭一遍胸前的灰色石头坠子,笑道。
任天生行医,每到一个村住下,则由村子负责食宿。
他从小跟着爷爷生活,自然也吃遍了九寨十村,真的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反正对咱们诊所是好事!”张魁桉摊摊手。
爷孙俩医术倒没多高超,但一般的伤病都能对付,一些急救措施还能给病人争取救治时间,为镇上分担了很多医疗压力。
“那今后就靠你们喽!”任为己倒掉桶里的水,到张魁桉身旁坐下。
“真要去城里上学了?什么时候出发?”张魁桉侧身瞪眼。
“就这几天。”
任为己被青林郡的“风信中学”录取,已经到开学时间,只是要跑一遍九寨安排好后续的事,耽搁了。
“哎呀!你这一上学,说不定就派我上寨子了!”张魁桉苦着脸抱怨一句。
“那回头把我的行头送给你!”任为己笑道。
“行!”张魁桉乐呵呵应着,接着伸手递出带来的书,“来,你要找的《双星洲地理》,《白洲百国征战史下册》。”
书有些老旧,两本加起来足有十厘米厚,拿到手里便是一沉,任为己面上反而一喜。
“谢了!”
“还有,你这一年一直在找的什么‘论资排辈’,‘生产报告’的书还是没找到。”这么久了,张魁桉还是记不全这两本书的名字,“包括你给我说的什么网络图书馆,都找过了。”
“哦。”任为己点点头若有所思,没什么失望神色。
找了一年,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连类似的书籍都没有,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真的不存在。
任为己暗暗想道。
张魁桉看着对方陷入思考,不由心里也嘀咕。
一年前,任为己开始拜托他帮找各种书籍,从《楚国古代史》到《亚斯通用语》,从《楚国立国战争》到《卫国大衰退》,加起来得有几百本了。
一开始找的只是楚国有关的书,张魁桉有些意外,倒也不惊奇,毕竟任为己在学校成绩一直不错。等后来开始找世界各国相关的书籍,才把他吓一跳。
张魁桉总感觉对方像突然开了窍,尤其是某天暗中听到对方在背“亚斯语”,流利得好像一个亚斯人。
“果然,我就说这小子是个天才。”张魁桉暗地里跟同事说起这些事时,别人这么说道。
“喂,想什么呢?不收钱了!”
任为己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在张魁桉脸前甩了甩。
“啪!”张魁桉一把抓过,又恢复乐呵呵的笑,“你这一去青林,我可没这外快了。”
“怎么,不想我去青林念书啊!”任为己拍拍屁股起身。
“怎么会!”张魁桉摇摇头,忽然一叹,“出去好……这山沟里,待一辈子又能弄出什么名堂。”
“是啊!”任为己也叹一声,“无希望的生活和命运最可悲可叹。去外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语毕,任为己顿了顿,清澈的笑容又回到脸上:“行了。我回村了。”
……
青牛村。
送走方兰语两人后,王大京回田里继续锄地。
还没下几锄头,村里的人又来叫了,只是这次,王大京一听面色就是一变。
“郑家的人又来了!”
此声一出,附近村民互相打个招呼,抄起锄头铲子便跟着往村子里跑。
“滚出我们村!”
“郑家,别欺人太甚!”
村口聚集了十来个人,几个年轻力壮的站在前面,挡住入村路口。
人群前站着三个人,面容白净,衣裤齐整,与泥腿赤脚,补丁布衣的村民截然不同。
三人都比较年轻。
为首者身形削瘦,有些无精打采,对村民的怒目视若无睹,不时打个呵欠,揉揉熬夜后耷拉的面庞。
身后面容互相有些相似的两人则身材高大,满身横肉,气息彪悍,一双铜铃大眼看着村民就像猛虎看着羔羊。
“郑锐进,你又来做什么?”
王大京挤到人前,喝道。
郑家前一阵忽然来青牛村,说是商量着租青牛村的地。
地就是村民的命根,青牛村怎么愿意。更何况,郑家要租五十年,跟买有什么区别,双方大闹一场,不欢而散。
本以为郑家会就此放弃,谁知道没过几天又来了,而且直接下了通知,要求青牛村搬进山里变成寨子。
这已经不是租,不是买,而是直接明抢。
青牛村的人直接暴怒,围着郑家的人差点动了锄头,把对方赶了出去。
没想到,郑家的人竟敢再来,而且只来三人。
后面的村民不断添进人群,声势越来越大。
可郑锐进三人竟无一丝惧意。
“罗宏,罗刚,贴上。”郑锐进就是在等王大京,此时抬手随意一摆。
罗刚将手里的那卷纸一摊,罗宏拧开手里的浆糊一倒,大手抹匀。罗刚拎着快走几步,“唰”一声,将白纸贴在最近的土墙上。
白纸上的黑字这才露出。
“大京叔,写的什么?”村民基本不识字,焦急叫着。
“……限期今年年底,青牛村迁走!”王大京读了几句,越读越怒,还没读完,便已回头怒视,安分守己多年的庄稼汉也被激起了满身的青筋,黑脸通红。
村民一听王大京念出的话,轰一声,便响起阵阵大骂。
“郑家,你们什么意思!”
“滚你X的,青牛村不是你们郑家的地!”
“凭什么!”
“滚出去!”
村民像受刺激的马蜂,倏然散开又迅速聚拢,将郑锐进三人团团围住,手里的锄头,铁铲,镰刀碰到一起,叮当作响。
“青牛村的地我们有地契,你们郑家想要强抢吗?”王大京毕竟还是读过点书,且身为一村之长,按捺着火气,朝人群中三人质问。
郑锐进被罗刚,罗宏保护在中间,神色轻松,缓缓扫了眼周围的村民才说:“通知写得很清楚了,青牛村的路经过我家的地,免费走了十多年。从现在开始,青牛村的人走一次100块。
所以,要么交钱过路,要么搬进山里!”
最后一句,郑锐进猛然提高声调,令村民们愣了愣。
“天杀的!”
头发花白的王福生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本来,青牛村也不在这,而是在双溪镇附近,当年的王家用了类似的手段,让青牛村搬到了牛背岭上。
否则,哪个村子的人愿意每天出入都爬山?
只是,上次恰逢灾年,迁村时王家还给足了补偿,青牛村虽有怨言也只得接受。
可是,青牛村这两年还过得去,谁愿意搬走。
心里一怒,王福生嘴里大骂一句,手里的锄头举起。
啪!
王福生还没挥动,手里的锄头就顿在半空。
罗宏宽大的左手抓住木柄,猛然一推,王福生连人带锄头倒下去。
村民们眼一下红了。
“打人了!”
为首几个健壮的青年轰然而上,朝郑锐进三人扑去。
他们的根就扎在这块地上,现在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就是在推他们进绝路。
他们绝不接受。
一瞬间,六七个壮实青年扑向郑锐进三人,两三人一组,要把三人擒住丢出村。
噗噗砰!
忽然,一连串的碰撞声响起,这些壮实青年围拢之势戛然而止,猛地朝外跌撞而倒。
青年们脚步跌跌撞撞地撞到后面的人群,带翻好一大片,人群里哀呼不止。
寂静!
本来喧闹欲动的人群霎时静了。
这种感觉,他们知道。
罗刚,罗宏两人是武者!
别说是他们这些每天只能吃半饱的肌瘦下民,就算是餐餐饱食的普通人来几个,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继续啊?”郑锐进毫不在意地揉揉脸颊,打个哈欠。
三番两次搞不定,家里老头又把他从外面拖回来,他索性就把罗家兄弟带来,打算一劳永逸。
不愿也得愿。
不服,就打服!
“嗯。”郑锐进朝王大京努努嘴,罗刚大手一挥,将王大京拎过来。
王大京别看名字有个大字,实际上身材矮小,在超过一米八的罗刚手里就像一只小鸡。
“王村长,之前跟你们说租地,你们不肯,现在只能拜托你们进山了。”郑锐进在王大京旁随意踱了几步,“你就带头点个头,回头可以带你儿子来我家拜访。哦,拜礼拿地契就行。”
言下之意,郑家给王大京另外安排出路。
“哼!”王大京挣扎几下,发现罗刚的大手就像钢箍,只得咬牙道,“不可能!”
“哦?”郑锐进似乎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那就请你儿子先去做客,相信有儿子做榜样,做爹的会明白的。”
说完,一旁罗宏朝人群边缘一个迈步,王大京的儿子王小京只有十二三岁,纯粹当作热闹看,哪知道躲闪。
“小京!”
王大京哀呼一声,却挣扎不脱罗刚的大手。
一旁村民也是猝不及防,更没能力阻止。
砰!
罗宏准备一抄将小孩搂起,忽然,手腕传来一股巨力,一只略显黝黑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抓住他,任凭他如何再动,也进不了分毫。